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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多少年过去,沈林安都不会忘记那如同地狱般的一日。
那本应该是阳光明媚的一天,晴空万里,他随父母回娘家为外公祝寿,门庭若市,少长咸集,他最喜欢的姑娘穿着海棠红的袄子,清纯可爱,像阳春三月里的桃花,灿烂无暇。
“雅楠,好久不见,你又变漂亮了,这个送给你。”沈林安笑着跑过去对他心尖尖上的桃花说,这是他选了三周的礼物,石青色的斗篷上绣着点点湘妃色的桃花,像极了他心中最美的她。
“真的?”姑娘的眼睛笑弯成月芽“不许骗我。”
“真的,比真金还真”沈林安举手对天发誓。
“那,谢谢你和你的礼物。”雅楠羞涩的笑了,低头解下发间的银铃,放到沈林安的手里“这个,送给你,可不准弄丢了。”
“不愧是你儿子,现在就知道讨女孩子欢心”母亲看见笑得花枝招展,步摇上的流苏翩翩起舞。
“也不知道当初追你的人是谁”父亲洋洋得意,自恋地摸了把头发。
这一天本应是美好的,但就是在这样的一天,在这样喜气洋洋的午后,灾难降临了,突如其来,把人打得不知所措。
乌云遮天,狂风肆起,将他和雅楠吹开,小雨先是淅淅沥沥地下着,鲜红色的,丝滑而粘稠,带着淡淡的铁锈味,却又芳香四溢,甜甜腻腻。
再然后,沈林安看见了龙,森白的骨龙,看见了凤,幽黑的邪凤,它们在长啸,它们在嘶鸣,凤舞龙游,缠绕蹁跹,像古老的祭祀,与漫天的紫金色雷霆遥遥呼应,神圣而诡异。
整个神都约有四百万的人口,而这场红雨过后只剩下九个人,一个神尊境,七个神皇境和一个只有神境的沈林安。
他们都消逝了,消逝在这场甜腻而粘稠的猩红大雨中。越下越大越下越急的红雨销蚀了柳木,销蚀了房屋,销蚀了自从神道元年就矗立在神都中央的大殷神殿。
通天神殿,一朝虚无,连灰都不剩。
繁华神都,一朝落尽,只有红雨生烟。
沈林安亲眼看着他的外公外婆、三姑四舅、七弟八妹、他的父母、他心心念念的姑娘一点点地消逝,先是皮,再是肉,最后连骨也泯灭在这场雨中,化个干净。无能为力。
“为什么?”
“为什么?”
父亲臭美还自恋,没事总拿出镜子摸一把头发自言自语道帅得天理难容的我竟然又帅了;母亲爱听曲唱戏,睌上总拽着他和父亲唱《女状元》但偏偏五音不全,弄得他天天魔音绕耳彻夜难眠;雅楠喜欢粉色和毛球,看见毛茸茸的小动物就走不动路;如今就剩他了……
沈林安直勾勾地盯着双手,雨水从他身上滑落,不存一丝湿意。“父亲、母亲、雅楠…为什么…我何德何能呀……何德…何能…呀……”
“少年人,节哀,生死离别不过早晚的事,早死早超生,对谁都好。”沈林安抬头望见的是一双混沌的双眼,没有现在,没有未来,连过去也看不清,是浑杂的,是漠然的,是酸甜苦辣咸的。
“谁准许你这么说的,闭嘴,听见没!”沈林安暴跳如雷。
“你身上有超脱的气味,想必是他保护你不被这雨所侵蚀,真是有趣”那人未理会他,向四周望了一圈摇摇头迈步而去,仅一步便消失的无影无踪“神道,终究是小道,不成气候,唯仙道正途尔。”
沈林安看得直愣,突的狠狠扇自己两耳光,神情苦涩“仙道?仙?”
“仙道之法,缩地成寸。他是仙,大罗金仙。”走来的男子撑着缃色的油伞,穿着荼白色深衣艾绿色大氅,淡然若风,清雅出尘,似飘忽虚无“沈君,可是遇到厌世了?”
“厌世?”
“对,一只了无生趣的老鬼罢了,虽然他说的都在个理,但沈君年纪还小,听了反而不好,我不放心过来看看。”男子微笑着解释道,“昔日沈君赠我一粥一菜一壶酒,结下了三段因果,我曾教沈君一术,今又护沈君周全,便剩这一酒之果,沈君可还有什么要求?”
沈林安一怔,没想当初三遇的穷书生竟有如此之本事,“多谢先生”沈林安拜一大礼“既然先生可护我周全,那能否让我的亲人起死回生?”
男子思索片刻“如今若是仙道大时代我还真有办法,可惜了,神道终归是小道,这事大神尊也办不来。”
雨这时停了,大地被殷红的雨水淹没,像覆了一层不透明的红油,远处灰蒙蒙的天空隐隐传来几声闷雷,骨龙已散,邪凤已飞,曾经辉煌的神都已埋这层红油之下,作了土,成了灰,与大地融为一体回到最初的怀抱。
沈林安隐隐透露出几分绝望,“既然先生名超脱,那么可有超脱之法?”
“超脱之法?”男子望着这片苍茫的大地声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如此便听我咾叨几句。”
“看那处”嫩芽破土而出眨眼间长成通天巨树,开花结果黄叶飘零,漫长的一生一刻结束“那是远古大时代末就消失的奇树四九,七万年生根,七万年破土,七万年生长,七万年开花,七万年结果,七万年成熟,七万年凋零,共活七七四十九万年。应该是遗存的种子,如今遇到条件顷刻将自己绽放到极致璀璨凋零,不留遗憾。它本有四十九万年的生命,它可以选择继续沉眠再等上千百万年。”
生者呀……
风呼呼地刮着,像一曲生歌,至极的绚烂,自亘古而来的寂眠,短暂而璀璨,落寞又繁华。
生歌,生者的歌,生者的赞歌。
可世界怎么只能有生者?
超脱看着沈林安迷惑的双眼叹息一声,他不懂,连生者都不懂。
“你若想救亲人便成仙,你若想超脱便抹脖子吧。你我因果已尽,就此别过”超脱收起伞融于天地,蓝红间还悠
荡着舒缓清越的声音。
“超脱未超脱,超脱求超脱,超脱何超脱,超脱呀超脱,神不过假,佛不过虚,仙不过伪,既生于尘世又如何超得了脱?”
“抹脖儿……”沈林安眼神漂移“咳…咳咳…咳…”
浓郁的灵气险些让沈林安窒息,粘腻的雨水渐渐退去,大地被雨水染得赤红,泥土肥沃得令人欣喜,一朵朵晶莹****的骨花在红泥地上静静地开放,千奇百怪的植物荣了又枯枯了又荣,反反复复不知疲倦。一派大好生机,与万里无云的晴空相交辉映。
他所憧憬所仰望的地方不在了,所追求所奋进的地方不存了,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平坦,是欣欣向荣的朝气,骨花遍地,枯叶遍地,新发的小芽亦是遍地,那双混沌眼睛的主人站红泥白花中抱着一个孩子,他对沈林安轻笑一声长吟而去,轻快潇洒。
“万古蹉跎今日终,夺得天子戏苍穹。江山不过炊烟重,痴嗔怨恨皆可空。”
那一日雨后,阴云散去,蓝天依旧。
那一日雨后,大地猩红,骨花连天。
那一日雨后,神殿不存,繁华落尽。
那一日,是元朔三百八十一年五月十三日。
那一日,史称赤地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