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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水滔天的怒号,从李恒身体中传出。
劳天野似是震骇般眯了眯眼,身周的气势依然在不断凝聚拔高。
王道士看了看李恒,又看了看劳天野,仓惶再退,要离二人更远一些。
李恒大吼一声,手中沥泉枪狂刺而出。
劳天野同时一动,口中轻喝:“神仙斩!”
神雷落,狂雷闪,神仙斩,穷究无数剑法,最终凝练而成的三招,如今已悉数使出。
劳天野手中那柄平平无奇的长剑,一瞬间仿佛活了过来,化身为一柄雷电凝结的神兵,劈天盖地斩向李恒。
若有金丹境修仙者身临此境,必会忍不住惊呼出声。就算是元婴境大能,也不免悚然色变。
这一剑,已真正超越了凡间气象,绝不是俗世武者所能使出的招数。
不同于李恒前番击伤长孙狂的爆发式偷袭,这一记神仙斩,已经对修仙者形成了正面的威胁。
劳天野的眼神睥睨而空濛,流动着一丝无法遮掩的自傲。
无仙种,无仙缘,又如何?我偏偏要练成这样的一剑,取名做“神仙斩”。
神仙斩,是力量的极致。
凡人出拳,拳头再重,也会不自觉的留几分余力。这是人体自我保护的天性。
武人习武,更在乎绝不能将招式使老,即使全力而为,也要留下三分变化之机。
但是若留了力,哪里还称得上全力?
劳天野的这一招神仙斩,肉体的力量,内劲的力道,乃至整个人的精神与气机,都随着这一剑全力爆发,这才成就了力量的极致。
既不给敌人留生机,也不给自己留余地。
也许从某个角度而言,这一剑,实在已入了魔道。
连劳天野自己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对一个凡人使出这一招——他就是凡人中最强的武者了啊,神雷落,狂雷闪,环顾天下群豪,谁能当此二剑?
当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忽然以一种“大力破万法”的强横姿态,强行将劳天野先后两剑躲过时,他几乎是本能的用出了第三招。
他说,你若接的下这一剑,我便认输。
其实,认不认输已无关紧要。如果李恒真的接下了这一剑,劳天野自己便有性命之危。命都不保了,还谈什么认输?
当然,此刻的李恒并不知道这些。
他的精神前所未有的集中,周身汗毛全部沾起,像一只小兽面对眼镜王蛇的扑击,全神贯注的寻找着一线生机。
他的视野中已不再有劳天野这个人,而是只有一柄剑。或者说,也并不是一柄剑,而是一道粗大的、接地连天的可怖雷霆。
天威赫赫,神灭仙诛。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丝微妙渺茫的道韵从李恒心间萌发。
神雷如狱,劈山山倒,劈城城崩。
可是,如果劈向的,是大海呢?
藉由心头一点灵光的指引,李恒浑身上下,一根根青筋陡然炸起。罗汉夺命枪法的势头一变,化刺为绞,无相神功的液态真气在经脉中自发扭成了绳索般的结构,直至冲入枪中才蓦然炸开,将那枪搅动的势转发猛恶。
几乎就在一瞬间,李恒体内真气与长枪在空气中卷起的漩涡,依然交流一气,在无内外之分。
李恒在他的身前,布下了一片咆哮嘶吼的海洋。
雷龙入海,掀起了滔天浊浪。
李恒的气流漩涡一瞬间被撕裂开了七七八八,但李恒眼神坚定,长枪搅动不休,沥泉神枪自身内蕴的苍茫水汽也被勾出,那撕开的漩涡眨间又恢复了大半。
雷光明灭,大片大片撕裂着气流,一点点向前压去。长枪翻卷,被撕裂的气流不断弥合,甚至更趋坚韧,死死挤住那道电光,使其寸步难行。
劳天野目呲欲裂,他早已看出来李恒的强大,但在他想来,金丹境甚至元婴境,岂不是更强?就算李恒有盖世奇遇,功力更甚自己,但这招神仙斩一出,对方应是万万没有幸理的啊!
他并没注意到,李恒周身毛孔,都在往外冒着血珠。
若不是沥泉神枪的神奇,以及无相神功的非凡特性,换了其他功法,照李恒这般使来,一身经脉早就摧折得破烂不堪。
可是此刻,绞成绳索一般的内劲,却似有人拿着大锤在体内不断捶打,将一丝丝杂质从身体中渐渐炼化,随着污血排出。
李恒奋力搅动沥泉枪,保持着面前澎湃汹涌的怒海,体内本已液化的真气,开始再次压缩,变得越来越粘稠。
如果始终这样下去,或许不久之后,当体内真气凝萃到极致,还真能给他修成一颗“假丹”。虽无仙种为核,毫无碎丹成婴的可能,却也有不逊于金丹境修仙者的力量。
只是可惜,人力终有尽时,李恒忽然感觉到,那道雷光撕裂怒海的力道开始渐渐变弱。
劳天野张了张嘴,发出一声沉默的叹息。
这臆测中足以匹敌修仙者的一剑,终究被面前这少年尽数化开。以一种让他无话可说的堂皇方式。
可是他停不下来。
他的内力、体力、精神力,甚至生命力,依然源源不断的卷入“神仙斩”之中。
他若不死,神雷不息。
这原本就是至死方休的一剑呵。
“罢了,罢了。”劳天野忽然心如死灰,只觉这数十年行侠天下的生涯,便似一场大梦,转眼就将化为泡影……
“这是……咦?”劳天野本已绝望的眼神忽然一亮!
无相神功,无形无相,故能包罗万象。
在斗了良久之后,李恒脑中忽然一个激灵,从无相神功传来的丝丝气机中,懂得了“神仙斩”这一招的玄机。
也由此明白了劳天野此刻欲罢不能,只能坐而待毙的无奈。
所以他猛然将腰一扭,开始——反绞长枪。
一丝丝无相内力,托载着劳天野的诸般力道,反哺至其体内。
劳天野绝路逢生,哪还不知是李恒为他开辟了一条活路走?
虽然不知道李恒是怎么做到的,竟将他催化为剑气的内力、体力、精神力、生命力一一“还”了给他,虽然只有不足三成,但也足可保得性命无忧、境界不坠。
损耗虽大,只要根基未损,那么修养、调息上几个月,损耗便可尽数恢复。
李恒收枪而立,劳天野大口喘息,神色不定——既有死里逃生的惊喜,亦有骄傲摧折的黯然。
他用莫名的眼神望着李恒,脸色阴晴变幻,过了良久,忽然单手挽了个剑花,悲啸一声,手中发力,将那柄追随了他三十七年,斩杀了千余高手,却只花了九两银子买来的天公剑,震得片片碎裂。
李恒看着不忍,不由劝道:“劳大侠,胜败乃常事,何苦如此。”
劳天野震碎了长剑,脸上却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摇头道:“名声累我数十年,今日一败,顿觉前尘如梦。数十年来,天下人敬我,是敬我仗义行侠,并不是敬我剑法无双。可我为了修成这路神雷剑法,动辄闭关练剑,误了天下多少苍生!今日一败,败得痛快。从今后,我更可以放平心思,踏遍人间,管那仙人不管的天下人,铲那不铲不快的不平事!”
这一番话,劳天野说得眉飞色舞,李恒听得亦是心旌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