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合仰起脑袋，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哀声吐出，再次闭上了眼睛。
　　他说：“那年我十岁。布生和金老头在我们家门口吵了起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当时我跑出去想劝布生，就听到他对金老头嚷说，‘我在这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敢指挥我，如果我哥还活着的话一定让他打死你！你好自为之，别哪天晚上莫名其妙的死了才知道后悔。’没等我出去，布生就走了。第二天中午，我在骆驼爷那见到他，他对昨天的事情完全不在意，还是和平常一样嘻嘻哈哈的。说实话，我见布生和金老头吵架时的表情很害怕，他平常不是这样的人，他很知书达理，对我和骆驼爷都很好。那天他很高兴，明显不愿意再提昨天吵架的事情，我也没敢再问，就和他在骆驼爷那一块儿听了很久的故事。骆驼爷说了什么，其实我都不记得了，我当时一直有一种强烈不安的感觉，我很担心布生，但我不知道我该怎么跟他说。到了傍晚的时候，布生嫂子来喊他回家，说是饭已经做好了。现在想想，其实那时候布生嫂子脸上的表情很奇怪，第一眼看上去你以为她在哭，因为她眉头皱得很紧，瘪着嘴，但等她走近之后，才发现她的两颊因上扬的嘴角而别扭的向上提起，居然还有明显的笑意。那副表情真的比哭还难看，反正就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我也不知道具体怎么说，但我当时看见她时，真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感觉心都凉了一截。”
　　“我知道什么模样。”洛秋轻声说道。他当然知道了，当年问那十二个人是谁的时候，布生嫂子脸上的表情就是这样的。之后的每一次，她笑起来时也是这样的。对于这幅表情，洛秋心里始终有挥之不去的恐惧。
　　单合意味深长得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因为那天中午我和布生约好了夜晚一起去河边游泳，可是到了很晚了在约定的地方我也没有见到他，我就想直接去叫他去。走在那条林荫小道的时候，我看见一楼有烛光，然后——”
　　“布生也住在一楼？”洛秋深感讶异。
　　“对啊，”单合点了点头，“就是用竹子围起来的墙，当时黄牛是拴在石磨上的，石磨在外面的空地中间，你来了之后，不是又用那些竹子围起墙来了嘛，就和你现在住的一样。”
　　洛秋没再说话，垂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单合就继续说道：“我看见一楼有烛光，然后就走了过去，还没走到门前，就听见里面有人在哭喊，那声音真是撕心裂肺，把我给吓坏了，我一回头见道路那么黑，压根就不敢往回跑，就躲到有光亮的窗户旁边。屋子里好像有很多人，声音很杂乱，没过一会儿我就听出来哭得人是布生嫂子。她一边哭一边嚷着，‘布生啊，你别死啊，布生！’那时候我才知道，布生死了。我被吓傻了，腿肚子不停的抖，可我还是想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就悄悄往屋子里看了一眼。我看见了那个人，金老头，孙道长，还有刘卓。”
　　“他们一起合伙把布生给杀了？”洛秋蹙眉问。
　　“应该是的，金老头手里还有把滴血的刀，刘青的哥哥刘卓用手抓着布生嫂子的头发，使劲的往土地上磕她的脑袋，那是黄土啊，但磕碰的声音还是很大，我在屋外都能听清楚，布生嫂子就一边哭一边求饶。这时候，金老头开口说，‘你要想让我们放过你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愿意加入我们就行了。’”
　　洛秋不自觉的咬起了牙：“加入什么？怎么加入？”
　　单合回想到这时打了个寒颤，才接着说：“我先是看见孙道长走近了一些，站在布生的尸体旁，用一把长剑对着那尸体一阵挥动，鲜血洒得到处都是，甚至从竹窗里溅洒到了外面的地上，我当时就站在那儿，脸上都沾上了布生的血。这时候，那个人对布生嫂子说了一句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话，‘选一块吃了，剩下的就放屋后的地窖里，你自己在这住了那么久了，柳含金挖的地窖你早就发现了吧。’对了，布生的哥哥叫柳含金。
　　“布生嫂子好像是不敢再欺瞒了，居然点了点头。他又说：‘你把这些肉好好腌制，至少要保存五年以上作为我们的食物。容施啊，我们得病了，不吃这肉就活不下去你知道吗？你得谅解我们啊，如今我把这秘密告诉你了，说明我不想你死，也不想吃了你，你是不是该有点表示？’他这么一说完，布生嫂子就拿起地上的一块肉，迟疑了很久，那几个人也没催她，最后，我眼睁睁的看着她一边流泪一边把布生的肉给嚼进嘴里，吃的时候还不时干呕。我真觉得她挺可怜的。”
　　洛秋听了很不是滋味，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涌上了心头。
　　单合抿着嘴看了他一会儿，语气柔和地说：“我在八年前看到的就是这个。虽然骆驼爷之前提醒过我要小心，可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之后我就跑到河边，连家都不敢回，但还是被路过的村民把我带回去了。我就一直把它压在心底，谁也不敢告诉。每一次，我在别院里看见那个人拿着瓷罐进到自己房间时，我就觉得自己知道他从地窖里拿了什么东西出来。虽然那时候我没有下去过那里。后来趁他不注意，我悄悄打开过一次那个瓷罐，里面确实是那些肉。我知道，迟早有一天我会说漏嘴的，这种秘密一旦说出口我也就活不久了，有些时候我还在期望，自己不是那个人生的该多好。”
　　“这些事你有跟骆驼爷说过吗？”洛秋问。
　　“我不敢说。”单合摇了摇头，“他本来就恨骆驼爷，我要是说了，我怕骆驼爷会被他们盯上。”
　　“那骆驼爷提醒你小心是让你小心什么呢？”洛秋疑惑的皱起眉头。
　　“可能就是这个吧，骆驼爷只是说什么在村里要小心，也没说什么具体的。反正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单合说。
　　“我觉得不像——”他们来时的暗道里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断断续续，不绝如缕。
　　单合登时瞳孔大睁，无法抑制得湿了眼眶，好像两年间所有的遭遇随着这骇人的步伐全都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快走！”洛秋连忙起身，双手抓着他的肩膀要将他提起来，可单合如同一个蔫儿了的茄子，已经忘了配合，整个身子还在猛烈得颤抖着。“起来啊！”洛秋大声吼了一句，“死也不能死在这！找石头，我答应过你的，他们敢来，我就用石头砸死他们！”
　　暗道里传来声若洪钟的嗓音，竟然是在回应洛秋所说的话：“你要砸死谁啊？”
　　洛秋怔然一瞬，随后急促地用目光搜寻烛光范围内是否有大的石块。可这里出奇的平整，否则也不会选择坐在这就餐了。耳闻脚步声近在耳边，他干脆把单合撇下，举起烛台，往前而去，同时低头在地上查找趁手的、可以作为武器的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