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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姜远和怀玉他们的安全起见,张定远适才要求了他们两个同自己一起走。而龙鳞军从凌云城开拔,进驻学宫的日子就定在了明天。
看了眼天色之后,姜远调转了方向,向着城外走去。
沿着大河往上,一马平川。
银晃晃的官道近乎笔直的把面前这一片墨色的大地分作两半。
大道左边,河流连接着天尽头,连接着地平上那半轮银月,像是从月心里倾斜出来,流淌在地上。大河两边,碧芦连天,上面盛开的芦花像是一层厚厚的雪。往远处看去,一架架墨院架设的有两三丈高的圆圆的水车拨开了一片片雪,拖着一条条悬空的长长的尾巴,矗立在那里。永不停歇地转动着,月光下溅起的水珠像是一颗颗雪亮的珍珠。
起风了,那雪亮的珍珠便四散飘散开来,落到同样雪白的芦花里,再不见踪影。
右边,田垄交错中棱角分明的稻田一直向着远处的青山脚下延绵而去,只在它们中间,或远或近的突兀地冒出几个小小的山包,山包上,稀稀拉拉只长着几棵树。靠着树下,胡乱立着几间茅屋。
屋檐下的土狗呜呜地站了起来,借着月光打量姜远清楚,心里料定他不会隔着老远跑过来施展打狗棒法之后,当即鼓着眼睛,威武地汪汪汪汪叫了起来。它们的声音还没来得及连成一片,屋里人已不耐烦的自床底下捡起一陈年的土块,透过窗户砸在了它背上。
不一时,村落里又恢复了沉寂,天就要亮了,捣锤衣服的声音愈见频繁,这时候,行人与狗尽孤独。
白家渔村在左边一处僻静的河湾,而白三家,临近着河滩。
屋侧的鱼池里,一尾黑背鱼腾地跃起,而后又啪地一声落进了水里,只溅起半池水花。檐角处,风吹动着的几片悬着的铁片终于碰到了一起,发出了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门外,白三花白的头发像干枯的狗尾草,正毫无目的的瓢着,他佝偻着身子,哼哧哼哧地正往外拖着一篓木炭。
看到他这副样子,姜远心里不免地就堵了一下。他这时候才想起,今天是苏语过来的日子,旋即又轻轻笑了一下,心想这可好了,倒也省的自己两头跑。
“我回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把白老三拦在一边,而后双手提着那娄木炭几步来到外边。
他放下之后,摆弄了一下炭火,一边勉力地做出一副欢喜的样子向着白老三道:
“老爹,这次点星宴可不得了,你知道不知道?连你常常说起的莫君上莫院长也在哩!我们打过照面,他还开了金口,要我做他的学生哩!老爹,那可是莫院长啊,你......”
他正手舞足蹈着做着夸张的动作,嘴里想要为他形容一下他没能见到的盛大的荣耀的场面。他知道白三素来是最好热闹的,这么说着,一是想着让他高兴高兴,二也是为了宽他的心,让他放心,毕竟在他们眼里,可再没有比莫君山更雄实的靠山了。
然而,他转过身时,却只看到白三正坐在房檐下一刀一刀削着签子。
他头向前低着,两张肩膀几乎收缩到了一起,背也突兀地高高的向上耸了起来,话也不说,俨然已经是一个老得没了听觉,说不出话的老头的样子了,只在竹屑飘落在裤子上积满厚厚一层时,才挥挥手把它拂开。
看他这副样子,姜远心里感叹着,这人真是越老越倔,现在更像颗石头了。
他一边把烤架立起来,一边说道:
“你是知道的,我是要走的,我......”
然而他到底还是硬不下心来,话没说完,眼睛就先红了。
他走到白三面前,把他手里的家伙收了,只说道:
“还早着呢,无端端的吹这冷风做什么,先收了吧,苏语来了再做也还来的及。”
说完,就推开门往屋里走去然而门只推开到一半,他就愣住了。他转身看着白三,白三却没把他刚才的叮咛放在心上,又拿起刀,身子一抖一抖地削起了签子,良久,嘴里才说道:
“今天得多弄些才够哩,你小孩子能有什么算计!”
回过头,却看到姜远仍然站在那里,便转身看着他说道:
“都好几晚没合眼了,还不睡?往后几天,就是应付乡邻,可也够你忙的哩!”
姜远钻进被窝,却背过身,不去看白三已经给自己打包好的行囊,或许也正是背对着他的原故,姜远反而一下就鼓足了勇气,他说道:
“来不及会乡邻了,点星宴上,先生要我同他一路去往学宫,我已经应下了,我们明天就走!”
这一下,反倒是把白三给说的愣住了,他缓缓转回身,又削好了几根签子,才讷讷地说道:
“不会的好!不会的好!要我说,我年纪大了,也不耐烦那些事情呢!”
接着,他又道:
“既然莫先生都那么看重,可知是真出息了。”
他看着姜远那小小的行囊,再一次明白他的离开已经是无可挽留也不能挽留的了。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悠悠地说道:
“出息了啊!”
……
八年前。
距离白家渔村白老三第四个儿子最后一次传回来消息,已经有七年之久了。
七年前,这个儿子还曾经造成了整个凌云城的轰动,也使得白老三这个名字时时挂在人嘴边,只不过那时,人们提起他来,都不由得要尊称一声白三爷!
因为那时,人家一门四杰!
长成的四个儿子,一个三品,三个四品,那还都是转过灵山的货真价实的御魂师!
那架势,是要一跃成为凌云城一方的鼎盛望族!
而七年之后的现在,除了那三爷的称呼在附近几个村里保留了下来之外,他的几个儿子,几乎已经被人遗忘了。
“死了!被人害了!”
所有人都这么想,人们和习惯了一个人在青云台上鱼跃龙门一样,对上人们之间那你死我活的厮杀也已麻木了。
谁谁谁家的上人死掉了,在一段时间里,甚至还不如凌云城西市街上被捅死了几个地痞混混这样的新闻更富有趣味性。
在听到了几次这样的论断之后,白三头发也白光了,他彻底从白三爷变成了白老三!
因为他自己一个人在江上大渔,撒下渔网后,面对着满天未尽的星光,也曾悲悲戚戚的想:
“完了,老白家到我这里算是绝了后了。”
想到了这里之后,他已经是彻彻底底的行尸走肉,再无一丝当年的意气了。
直到他同水生他们在河里捞起来个八九岁的娃娃之后,一切才又都变了。
当看到那个直挺挺躺在他床上,因为他而奇迹般得了性命的少年,终于有人笑着说道:
“这娃娃,好没来由,三五天了,也没见官府通告说哪家失了人口,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倒像是给老三送来的儿子!”
白三早年当过兵,家里又着实出过几个贵人,他也算是见了世面了,他却当即说道:
“看他这衣着,只怕也不像平常人家的孩子……”
说罢,又拿起吊在他脖子上的半块玉佩认了起来。
“嗨!你看他,天上掉下来的一样!三五天了,也不见有人来打听,你需知道,就是咱贫苦汉子家里走失了小孩儿,也得去官府报个官啊,何况是那富贵人家?”
那人眼中少有的泛起了一道智慧的光芒来。
“戏文里不是常说,富贵权势家庭,倾轧最重,我看着娃娃,纵是有富贵权势的根儿,可他再醒来时,也已是无家可归的人!是以,你也收留下他,只当是第五个,留在身边养老送终续个香火的!”
那人对姜远处境的猜测真是半点不假,而白三在观望了一个多月过后,也坚定了姜远就是河神送给自己的儿子这样的带有些神谕性质的说法。
怀揣着养个儿子防老续香火这样朴素纯真的愿望,白三带着姜远谢过了河神之后就转身去了府衙,果然应验了那人姜远像是从天上掉下来那句话。府衙的官员们翻遍了户籍竟然真找不到姜远以前的任何消息,于是在一阵不解中又给他补办了户籍。
而今事情的发展却再一次同自己的愿望相违背了。
他看着姜远,最终只认命似的轻声说道:
“也不知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