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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父犹能畏后生,
丈夫未可轻年少。
——
没过多久,文学社召开了一个征稿动员会,鼓励社员创作,向《牧羊湖》投稿。会后大家组成几个小圈子,交流读书和写作心得,我有意无意地挤到乐、郁她们这一组。大家见我来了,都和我打招呼,乐玲问我:
“凤歌,最近在看什么书呀?”
“读诗啊!”我回答道。
“哦,是吗?《论语》上说:不学《诗》,无以言①。你这么能说,原来是经常读诗的缘故啊?”郁兰饶有兴味地问。
“呵呵,我能说吗?好象没有感觉到耶。”我说道。
这时有同学插嘴说:“古诗读读还要得,至于现在的新诗,没什么可读的,现在写新诗的人比读诗的人还多。”
我说:“那也未必,你若生在唐朝,你会发现识字的人中,写诗的人比例更高,他们也有许多烂诗并不值得一读。”
那位同学说道:“我相信,唐朝是诗的国度,但那时他们受到更多的尊重,而且水平也比现在高。”
“这你就想错了!唐朝的时候,诗和诗人并不是如你想象的那么受人尊重的。因为他们考功名须要作诗,大部分人识了字后就开始学作诗,所以会作诗的人多呀。物以稀为贵,多了就不稀罕了。你看李白作了首诗就反映了当时的情况,诗是这么写的:
吟诗作赋北窗里,
万言不值一杯水。
世人闻此皆掉头,
有如东风射马耳。②
“听见没有,那时候的人写诗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说道,“甚至还不如现在,现在诗人写得稍微好点的还可以挣点稿费,唐朝的时候你往哪发表?别老以为现在的诗人写的诗不好,也有很多好诗你没读到。
“唐朝那么多诗人,李白那么有才华,不可能一辈子只写九百多首诗,为什么现在只看到这么多?因为好的被人记住了,就流传了下来,不好的自然会被淘汰。他肯定也写了许多烂诗,总数目恐怕是这些流传下来的好诗的几倍。你想那些比李白逊的诗人,写的烂诗就更多了。还有那些为了功名而死读书的人,日夜吟哦,悬梁刺股。深更半夜跑起来诵诗,而且‘哼之达旦’。搞得别人睡不好觉,第二天没精神去上早朝,你说讨厌不讨厌?所以‘世人闻此皆掉头’嘛,因为烂诗太多了,别人听多了就很烦。
“所以,大家不要笑话现在写诗的人比读诗的人多,好的诗是需要时间和读者全面接触,并接受时间检验的。也许几百年以后,后人读到我们现在的诗歌时,也会羡慕我们,写出了如此多的好诗呢。”
我一番言论,说得别人无话可说,我见没人再敢随便发言,只好一个人自说自的:
“不过也多谢历史帮我们淘汰了那些烂诗,要不然我们现代人根本别想好好作旧体诗词了,因为旧体诗受声律限制,好多好句子都被古人先用了,搞得后人只好想其他办法。所以唐诗后就出现了宋词、元曲什么的,最后干脆就是白话诗不要押韵了。我现在写旧体诗,写完后还要上网‘百度’一下,看看是否有句子以前被人用过。”
“是啊,我以前写过一首诗,有一句是‘故乡只隔数重山’,后来人们说我抄了王安石《泊船瓜州》的‘钟山只隔数重山’。”一个同学插嘴道。
“那算什么,王安石的《泊船瓜州》里,‘春风又绿江南岸’也差不多是抄别人的,你们不知道吧?”
“不会吧?这个典故可是很有名的了,好象是洪迈的《容斋续笔》里面有记录这个故事的。说王安石写这句诗时,用了‘过’、‘到’、‘满’等好多字,最后才觉得用‘绿’字最好,这不会有假吧?”郁兰疑惑地问道。
“你被王安石给蒙骗了。”我说道,“非但你,知道这个典故,相信这个典故的人都被蒙骗了。你看在王安石之前,唐朝的丘为写了首诗《题农友庐舍》,里面就有两句:
春风何时至?
已绿湖上山。
“看见没有,这个‘绿’就是动词。五言诗如果变成七言,在前面再加两个字,‘绿’字在诗中出现的位置和用法就同王安石大人的一样了。如果你们认为丘为的名气太小,王安石不一定会读他的诗,那李白的名头够大吧?”
“李白也写了这样的诗吗?”郁兰将信将疑地问。
“写了呀,你看,李白写了首《宜春苑奉诏赋龙池柳色初晴听新莺百啭歌》,里面就有两句:
春风又绿瀛洲草,
紫殿红楼觉春好。
“看见没有?王安石的诗和李白的诗中,‘绿’字出现的位置和用法一模一样,而且主语都是春风,王安石在蒙人呢。”
郁兰听罢我的话,吐吐舌头,无话可说,我继续说道:
“退一步说,即使王安石没有看过李白和丘为的诗,可是别人信手拈来的句子,王大人却要炼上好几个时辰,炼得汗流浃背,你说这算哪门子美谈嘛?真不知道是王大人别有用心呢,还是记录这个故事的洪迈老先生少见多怪?
“要说把‘绿’用得最传神的,当数柳宗元的‘欸乃一声山水绿③’了,其次用得巧的还有严道成的‘风随柳转声皆绿④’,把视觉和听觉进行了所谓的通移。他们两个人的诗都写得有声有色,绘声绘色,比王大人的高妙多了,这里我没有看到他们炼字炼得须发皆断的。亏了王大人还敢拿出来示人,要是我,我都羞愧死了。”
我越说越得意:
“不过我想:以王安石的博学多闻,说他没有读过李白的《宜》诗,我认为是绝无可能的。王安石这么做,一定有其他的原因。这里有两种可能性比较大:第一种,是他不想照着前人用‘绿’字,想用其他的字,可是改来改去,发现还是‘绿’字最传神;另一种情况,可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之了。我认为他故意这样用其他的字炼一炼,以便使‘绿’字看起来是自己独创的,或者给大家暗示,自己不是在抄袭前人。当然了,我只是猜测,但不管怎么说,王安石用这个‘绿’字,确已不是那么高明了。”
说罢,我又话锋一转:
“千古文章一大抄,王安石这招固然很高明,抄了别人的东西,自己流芳百世,别人的诗反而不出名了。但比起我们现在的作家来,王安石又是小鬼难见大巫了,王安石不过是寻章摘句而已,你看现在有位年轻作家,连篇地抄,这才是大手笔嘛。他抄书不但把自己抄出了名,还能把原作一起抄出名的。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今人胜古人’,后生可畏呀。
“李敖先生老是说现在的年轻人没以前的那么有学问、那么有奉献精神。今天看到我们这位年轻有为的仁弟,把李敖先生一直都很推崇的王安石大人都超过了,我想,李敖先生应该要检讨自己的话了吧?
“李敖先生‘胸中自有万古,眼底更无一人⑤’,‘胸中自有万古’,激赏;‘眼底更无一人’,当批。为什么当批呢?孔夫子都说了:‘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⑥’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年轻人值得敬畏,怎么知道这些后生哥们的将来就不如今天的人呢?如果麻布袋变草袋,一代不如一代,那社会怎么进步呢?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⑦。所以希望李敖先生也有慧眼识珠之能,不要对年轻人太苛刻了。”
我侃侃而谈,一直说到散会。
散会后,郁兰和乐玲一起回家。路上她们聊着聊着就说到了我。乐玲对郁兰说:“龙江这人真有意思,是个怪才,巨搞笑,你觉得他怎么样?”
说完就看着郁兰,期待着在她脸上找到自己希望看到的表情或反应。但郁兰早猜到了乐玲的心思,反而倒打一耙,笑着说:“是啊,我觉得——他和你很般配呀,你该不会喜欢上他了吧?”
“哎呀,你真讨厌啦。”乐玲没想到郁兰先将了自己一军,说罢作势要打郁兰,郁兰笑着闪身躲开了。乐玲装着生气的样子摔了摔手,说道:“人家喜欢的人可不是我,是你。”
“你瞎说,你才心里喜欢他呢。”郁兰有些心虚,急忙把火往乐玲身上扇。
“我才没瞎说呢,你看他一见到你就变得神气活现的。平时他一听到我说起你,耳朵马上就直了。”乐玲只好不客气地把一切都抖落下来,“你看人家不是喜欢你,那又是谁?”
“你瞎说,都是你捕风捉影。”郁兰被击中了要害,尽力否认。但她心里还是抑制不住地噗噗直跳,既开心又害臊,不停地把脖子往翻领的毛衣领里缩,整个下巴都躲进了衣领里,她想尽力掩饰已经羞红了的脸。
乐玲见自己的话起了效果,怪嗔的哼了一声,用胳臂轻轻撞了郁兰一下。郁兰晃动了一下身子,别过头往其他的地方看去,脸上挂满了甜蜜的笑容。
注:①语自《论语?季氏》。
②语自李白诗《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
③语自柳宗元诗《渔翁》:烟销日出不见人,唉乃一声山水绿。
④语自严遂成诗《满城道中》:风随柳转声皆绿,麦受尘欺色易黄。
⑤语自黄周星《唐诗快》卷二。
⑥语自《论语?子罕》。
⑦语自李白诗《上李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