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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自打派出所熬夜回家后,李云风连发了七天的高烧。他想可能是那晚风大着凉了,所以并没有在意。然而第八天,随手一摸,居然在脖颈旁摸到一个肿块,如鹌鹑蛋大小,却不疼不痒。
一丝阴云飘过李云风的心头。最近几个月,他只顾埋头写书,我要帮没有实质进展,难道违背了誓言,自食其言报应来了?
到医院做了穿刺检查。一小时后,报告出来了:
疑似恶性淋巴瘤,建议活检,进一步确诊。
短短几个字,足以使李云风的世界天塌地陷!
“不可能吧!怎么可能呢?我现在一心向善,老天不会开这种玩笑吧!”他自言自语着。
李云风赶忙跑去问专家,伸着舌头给他看。
“医生,您看我的穿刺报告,能确诊为淋巴瘤的概率是多少?”他焦急地问着医生,设好的心理防线是概率50%,这样可以再给命运一次扔硬币猜正反的机会。
“99%吧!”医生打破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穿刺报告已经发现了癌细胞,不然不可能出这个结论。接下来做活检,只是再确认一下而已。”医生解释道。
李云风听完,瘫软在了椅子上。心想:这下完了!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不是自己的境遇如此糟糕,而是想到儿子李小雨。
一个本来就懵懵懂懂的孩子,如果四五岁就没有了爸爸……,妈妈再改嫁了!丢下一个不声不响的孩子,陪在唯唯诺诺的外公外婆身旁,住在偏远的乡下……
回家路上,李云风还是晕乎乎的。他的心情低落到了谷底,他开始思索,为何他的人生如此多舛?为何当年被抱走的是老六而不是老七?为何让老七在十六岁时,工地打工掉下脚手架差点摔死?为何让老七青春年少时如此无知?为何让老七的大学校门反反复复入而不得?为何选老七做一个不平凡孩子的父亲?为何选老七去死磕这个世界?
到头来,终于快要磕死自己了!
李云风,你后悔吗?
后悔!后悔年轻的自己!后悔小雨出生那天没有保护好他们母子!
不后悔!自从小雨出生的第二天起,每一天都不曾后悔过!
如论是主动犯错,还是被动试错,事实已经发生,结局已然形成。既然这样,就多为孩子的以后打算打算吧!自己这条命不算什么。
李云风打定主意,反而从悲伤恐慌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他忽然觉得今天所见到的一切景象都很美丽。哪怕是地上的一片落叶,静静地躺在那里,他都觉得它像一件艺术品。哪怕是一辆车子驶过,带过阵阵拂面的微风,他都觉得像天使的触摸。这个丰富多彩的世界,这个熙熙攘攘的社会,原来如此美丽!
未来或有或无的日子里,该怎样为孩子送点惊喜呢?李云风思索着,一个雏形慢慢展现。
第二天,一家人来到世纪公园,李云风想找个宽松的环境,好好陪一陪家人。公园里有些许游人,小雨一路蹦蹦跳跳,拉着妈妈的手跑在前面,外婆则跟在一行人身后,随着众人缓步向前。
李云风走在最后面,悄悄地打量着妻子。一个身材娇小、衣着俭朴的女人,本该端庄华丽、人前显贵的年纪。如今,老妈重病在身,老公又身患恶疾。见她被那少不知事的儿子拉着,夹杂在悠游自在的人流中,显得格外苍凉而无助。阳光下,只有张欣那与生俱来的白皙肤色,多少为这个多难的家庭增添一丝靓丽。她脚步故作轻盈,以此抗击命运的不公。李云风暗自思量,当初自己想凭一己之力,为她撑开一片蔚蓝的天空,不辜负她一片处子之心。可时至今日,那些豪言壮语都哪里去了?
毫无疑问,他把自己的人生玩砸了!
三天后,李云风进入了血液科病房。他生平第一次住院,就来到了这么有挑战性的科室!病房内很宽阔,共有五张床。
1、2、3床都是来做骨髓移植手术的,所患病症均为白血病,只是分类不同。医院一共只有十个骨髓移植舱,而需要它的病人很多很多。所以,1、2、3床要等医生安排,才能依次进舱。
4床是李云风,五位病友中最年轻的一个。每个病房里年龄最小的那位,总比别人心理压力大一点儿。因为横向比较比较,总觉得有点吃亏。
5床是位四十岁左右的大哥,军工企业的中层干部,他是从皮肤科转到血液科的,右小腿的皮肤紫黑,肿得像个大象腿。他的家属也是来得最多最频繁的,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也经常来看她的爸爸。
“我在皮肤科,是病得最重的!到了血液科却是最轻的。”5床打趣地说道,看得出他很健谈。
“三天前,原来那个3床死了。你们知道吗?”5床随口一说,可把现在的3床吓到了。3床赶紧问:“他是怎么死的?”
“就是做骨髓移植!进舱后到了第五天就开始感染了,第八天就被抬出来了。我也是看到死者家属来找医生才知道的。”
5床说完,房间里一阵沉默,没人再吱声。
1、2、3床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包括七个脸盆、十四条毛巾、一大捆褥垫,还有暖水瓶、水杯等等,现在只等医生的发令枪响,然后就拿起物品冲进舱去闭关修炼。只要进了舱,就要与外界完全隔离,直到站着出来或者躺着出来为止。本来就虚弱不堪的身体,在舱内会在药物的作用下,将血液里的细胞统统杀光,等细胞数接近0值时,再植入健康细胞进行培植。而临界点最容易感染,并且是可能致命的。那时,会不会感染,能不能移植成功,甚至能不能站着出来?一切都是未知数。可想而知,目前三人的心情!
“你们不要怕,怕也没有用!一切要开朗面对。再说了,现在的医疗条件这么好,医生也是全国最好的,有什么可怕的呢?你们说,我说得对不对?”5床在开导着大家。
众人都纷纷点头,觉得他说得对,凡事应该看开些。也许,也有人心中会念叨:哼!站着说话不腰疼!连医生都没把握,只能说概率多少多少,要么你去试试看!
第二天清晨五点钟,护士推个小车来采血。李云风抬头一看,护士给每个人准备了一大把采血管,足足有十五只之多。这些血需要吃多少粮食才能补回来啊!
但这就是血液科,谁让你来了呢!
早上八点,医生的发令枪响了:2床入舱。2床赶忙收拾物品,1床与3床则坐在两边床上,侧身注视着他。三个人的命运,将在舱中见分晓!也许会皆大欢喜,也许会迥然不同。而此刻的画面,却犹如沧海两茫茫,生死两相望。
上午十点,医生把5床家属叫到了走廊上。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到:“5床的病情确诊了。是极为罕见的重症白血病,而且他的情况还不能做骨髓移植,估计还有半年的生存期。现在我们会给他用化疗药物,尽可能延缓病情。”
医生几句话,让5床由皮肤科最重的病人,变成了血液科最重的病人。变化之大,判若云泥!然而此刻5床浑然不知,继续与病友开着玩笑。不一会儿,小女孩也跑进了病房内,开心地与爸爸做着游戏。
李云风在走廊上,了解到了这一切。再看看眼前这个欢快的小女孩,半年后她将永远失去她的父亲!这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情啊!想想自己家中,小雨势必也会有这么一天,会失去父亲,而且很可能,那时他的年龄比小女孩还要小!
李云风觉得,家属对5床的隐瞒不公平。应该让他充分利用这几个月的时间,做些他想做的事情。即使有一天,他不在了,也不会因为不知情而遗憾终生。
如果5床愿意,我愿意替他!在接下来的每一年,在小女孩的生日,在儿童节、在圣诞节……,帮他把礼物递到小女孩手中。并告诉她,这是爸爸的心意,或说是远方朋友的心意。就这样,一直持续到女孩长大成人!
还有1床,可以看得出,年近六十岁的他,很爱他的妻子,他最大的牵挂也是妻子。他的孩子很少来看望他,想必是与老两口关系不太好。如果1床愿意,我愿意替他!在接下来的每一年,在他们的结婚纪念日,或者情人节,或者中秋节……,替他送一束花给妻子,替他说一声:要好好保重自己!等她老得步履蹒跚了,替他扶着她去公园走走,甚至去他的墓前去扫扫墓!
还有2床,他眼神深邃而忧郁,一定有无数个人生故事。我愿意替他!记录下来,装订成册。留给他的子孙们,让孩子们也少走些当年他走过的弯路,多去体会些他的人生感悟。
还有3床,他一生辗转多地,想必故友旧交很多,但已经多年不联系了。我愿意替他!到各地去看看老朋友,甚至是当年的恋人,帮他捎去问候。不让垂死之人,心中还留有遗憾。
还有4床,李云风啊李云风!你自己的命都悬于一线了,怎么还感慨别人的人生!
4床,你临死前,一定要找到十三个人!在未来的十三年里,每当小雨生日时,轮流替你给他送上生日礼物。而且一定是当年最新潮最流行的礼物!直至小雨年满十八岁。找到这十三个人,你也就虽死无憾了!
4床,如果你此次大难不死,请一定要鼓足勇气!去问问1、2、3、5床,问问所有同病相怜的人,他们是否愿意,由你替他们完成未尽之心愿?
三界无别法,唯是一心作。心能地狱,心能天堂。
三天后,李云风上了手术台,他一边听着医生护士幽雅地聊着天,一边做完了颈部的活检手术。又过了两天,就出院了。等两周后再来拿活检报告时,发现原来病房中,熟识的几位病人均已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五位陌生的面孔。
“你的情况很特殊!我们在活检样本中发现了癌细胞,依据这个结论,我可以立刻让你去化疗了!”病理科王医生给李云风解释着。
“但在做基因序列检测时,出现了相违背的结论。最后,经我们科主任齐天祥教授确认,定性你为淋巴结非典型增生。”
“我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呢?”李云风惶惶地问道。
“我们的意思是,你可以回家了!你的病,好了!”这几个字,李云风听得真真切切!他本以为今天的宣判,99%的概率会判死缓。没想到会宣判无罪,当庭释放了!
李云风脸上乐开了花。当生命受到挑战,压抑良久后,又瞬间解除了警报。这种大起大落,实在是太刺激了!
回家的路上,当兴奋的情绪退潮。他开始思索,自己的确很幸运,从99%的概率中逃脱了出来!然而,真是自己幸运所致吗?还是自己曾经承诺过什么?或许是神秘力量的主宰者又一次相信了他。
“做人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那就为生命受到威胁的朋友们做些实事吧!哪怕是替他们保存一封信件,寄送给未来的家人或朋友!或者替他们在未来某天去做某件事情,完成他们未了心愿!”
“寄送给未来的家人或朋友!寄给未来!对,名字就叫‘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