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袖娘，小时候村里遭了匪，爹娘带着我流落他乡，睡过破庙，睡过山洞，就是没有饱腹的时候。
　　那是个冬天的早上，日头没出，小雪一直飘着。那天我们上了官道，我爹说：再有两天我们就到了长都，到哪里找些活计，就不用挨饿遭匪了。
　　那年冬，皇上下令剿匪，两队虎骑撵的长都周围鸡飞狗跳。我们碰上了张皇逃窜的一众山匪，那头子面上带血，见到我们，猖狂的笑着说：“把那个小娘皮给我绑过来，那爷俩儿，就地杀了！奶奶的虎骑，敢剿你爷爷！操他妈的！快点，给我绑过来啊！”他坐在马上，马鞭不住的挥动。
　　我娘当时就哭了，我爹按住我的头，给我说：“记住那匪”我瞟了匪头子一眼，我爹接着说“跑！”他朝我头推了一把，我踉跄两步，头也不回的往来时的林子跑，我没命的跑，没命的跑。我想哭，后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那马的鼻息快要呼到我的脖颈上。
　　我哭着，嚎啕的哭，我不敢停，眼泪也不干抹。然后，我听到一声厉喝：“趴下！”
　　我窝一软，扑倒在地，马刀“咻”的一声掠过我的头顶，然后那马匪就死了，死在我身旁。师傅站在我身前，手里一张满弦的弓。“趴好，别动”
　　我抽泣着，埋下头。耳边响起马匪的喝骂和是师傅的厉喝。然后，师傅把我拉起来，我抹了一把眼泪，马匪都死光了。我慌忙往爹娘那边跑。他们死了，死在一起！我撕心裂肺的哭，我接受不了，我没法接受！我远远的跪倒，哭到昏厥。
　　醒来的时候，师傅还在身边。我想起爹娘的死，哽咽着，悲伤涌上喉结，想哭。师傅说：“我把那个马匪头子放走了，报仇是你自己的事。”我看着师傅，我知道她说的是对的。“我要学杀人，我要报仇。”我哽咽着说，字字如钉！可是师傅忘了，那马匪穷凶极恶，放了恶狗，还是会为乱一方。
　　后来，师傅带着我四处游荡，算是多了一个累赘。师傅仇家很多，因为她总是见义勇为，救了不少人，杀了更多的人。师傅腰间是两把软剑，耍起来非常好看，然后就会死人。我师父叫袖娘。
　　那天，师傅把软剑解下来给我，那年我十五岁。我搂着两把软剑睡了五年。
　　后来有一天，师傅跟我说：“杀你爹娘的马匪头子就在旁边的倒悬山山上，杀了他，活着回来，你就出师了。”
　　我提着两把软剑上了倒悬山，从日出杀到迟暮，身上的伤口密密麻麻，两把软剑出神入化。我来到倒悬山顶，马匪头子面前。他从一位女子身上翻下身，一手提着裤子，抄起桌旁的马刀，大喊着：“来人！来人啊！杀了他！给我杀了他！”没有人应他，因为已经死光了。他一手提着裤子，举着马刀朝我冲过来。
　　我一剑砍了他拿刀的手，又一剑斩了他提裤子的手。他跪倒在我面前，哭喊着让我饶了他。我嫌恶心，就一刀把他杀了。后来觉得便宜他了，就又剁了他两刀。
　　那女子整理衣衫，她看向我，眼睛红肿，麻木无光。她走过我，走向倒悬山顶，走进悬崖。没有一声哭喊，没有一丝犹豫。
　　东方鱼肚白，我瘫倒在师傅面前。手里攥着两把杀人的软剑，脑子里想着跳崖的姑娘。
　　我醒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师傅包扎好了。师傅在墙上刻了几句话：“从此师徒各自天涯，勿寻勿念。”落款是：袖娘。
　　我提着两把软剑，杀那些为恶的土匪。一座山又一座山。身上的伤口更多了，两把软剑耍的跟在师傅手里一样好看。
　　后来的一天，我上山上的一座庙里借宿，看见了师傅。她说她在这里清修，不想再杀人了。翌日清晨，我睡醒下山时，师傅在大殿诵经。从那以后，我就叫袖娘。让师傅后半生不再被寻仇，空门静修。
　　后来江湖上的名气大了，我就没再剿匪。不过我又开始接官府的悬赏，开始攒钱。因为我想赎她的自由身。
　　她是楼里的艺伎，青楼，卖艺不卖身。我第一次见她，红裙长袖，很好看，比我的软剑还好看。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只想见她，用我刀口上挣来的钱。我不在乎。我对她说：“我会娶你”她笑了，那一刻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明媚了，她点头，我感觉自己的心口装了一座火山，燥热，冲得我头昏。
　　我什么悬赏都接，搏命一般的杀人。然后我和她成亲了，以天地为证，修百年好合。那天，她真好看。她说：“我不想你再去拼命了，我们躲起来，简单的过一辈子行吗？每次你拿着剑出去，我都会担心你回不来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摸过那两把软剑。
　　我改头换面，去了一家大人物手底做了幕僚，不用在担心会有人寻仇了。那天，大人找我，说：“秦谋，我想让你帮我去林氏财堂取一个盒子，会有危险。所以带上你的那两把软剑。我向你保证：无论成功与否，我都会让你的夫人后半生无忧。拜托了，秦谋，哦不，袖娘。”大人是瞒不了的，他本就什么都知道。
　　我回到家，她不在。我压抑住怒气，从床底摸出那两把蒙了尘的软剑。推开院子的门，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我坐上马车，轻轻的挥动马鞭，朝着林氏财堂赶去。
　　出奇的是，原本已经不接待客人的林氏财堂放我进去了，到了三里的地界，仆人像是没有看到我，让我直直的驾着马车进去了。
　　突然，我听见“噔噔噔”三声，我想刹住马，但是马匹像疯了一样不受控制，我跳下马车，抽出软剑，任由马车往林子里乱跑。我感觉到若有若无的杀意，我半蹲着不敢动弹，后背像是水洗一般的出冷汗。
　　我等着那刺客来杀我，等着杀他。可是我握软剑的手如此僵硬，那股杀意似套索一般勒住我的脖颈，令我艰于呼吸。我想起她，我想逃！我来不及动作，就听见后背嗖嗖嗖的破空声音，我转身，顺势挥出软剑抽掉两枚飞镖，我左手想举剑齐眉，可是只抬起一半，肩膀就中了最后一镖。我抡起右手，劈落随后而来的袖里剑。
　　那刺客很快，比我见到的刺客都要快。那把黑色的匕首在他手里像是危险的蛇信子，我肩膀受伤，两把软剑勉强可以抵挡，可是还是添了两道伤口。
　　突然从林中射出几发箭矢，逼走了刺客，我刺出软剑，想要缠住他，确是连衣角也没碰到。真弱啊，袖娘。
　　林中窜出来的一队人，眨眼被那刺客放倒两个。我拔掉肩上的飞镖，因为刚才和那刺客缠斗的原因，那毒变得异常凶猛，我感觉大脑麻木，心脏发胀。我服下的去毒的药丸没有丝毫用处。
　　那刺客忽然又从林中向我奔过来，我看见他，丢下软剑，从怀里取出大人让我事先带上的信号弹，拉绳射了出去。一息之后，那刺客又站到我的面前。我看见大人，我说：“希望你能守约”
　　我突然清醒了，并没有大人，都是幻觉。我感觉不到手脚的存在了。我时而清醒，却又转瞬昏迷。
　　我再次清醒，我担心这个刺客是来寻仇的。我想到她，于是，我求他，求这个刺客。求他不要杀她！他同意了。“你真好看，老子不亏！”我心里想着，笑了。
　　眉心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