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暾东方,照扶桑,十二阑干夜倚尽,阳关三叠咽无声,杯莫停,雨莫遮,君去也!
陡然一阵霹雳响彻天际,昏暗阴沉的大地被瞬间点亮,豆大的雨点纷纷应声砸落,雷声止,哗啦啦的大雨统治了这个浑暗的世界。
雨丝弩箭般无孔不入,天地一片灰蒙蒙,山中小径争相迎纳着大雨,纷纷化身湍急的河流追逐而去。
半山腰,一座青砖砌成的山神庙孤零零站在雷雨中,随着不时一阵惊雷,庙中七彩神像忽隐忽现,如同夜间流离的荧荧鬼火。
突然,一个高大的黑影从林中冒出,跌跌撞撞冲向山神庙,刚跨进门槛,噗通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过了许久,挣扎着站起身,脱下蓑衣,里面的葛布衫裤已完全湿透,胡乱拍了几把,又褪下芒鞋,用力拧掉里面的泥水重新穿上。
山神庙虽免去了头顶的雨箭,却挡不住从门口袭进的水雾,望着门外森森不见底的雨幕,男子焦急地原地打转,门外时不时一道雷鸣如同咆哮,恐吓着那颗欲行又止的心,
雨势愈演愈狂,男子满目的焦灼最终化作决毅,拾起蓑衣就要出门,忽然一黑一白两道影子堵在门口,男子跨出的脚步退了回来,
随着一句“够啦够啦”,一黑一白抢将进来,白的高大威武,是一匹白马,黑的消瘦欣长,是一个年轻人。
“我就说天无绝人之路嘛……”刚跨进门槛,年轻人冲着白马哈哈大笑,“咦?”转头看到一旁的蓑衣男子,轻轻一揖,“叨扰了……”
“不不……”蓑衣男子连忙摆手,“我也是躲雨的路人,正要走了,公子请便。”
“走?”年轻人一讶,“这大风大雨的兄台要往哪里走?”
男子道:“实不相瞒,家母病急,正是急着进城请大夫,不得已才冒雨前行。”
年轻人点点头,“原来如此,可据我来时所见,山下的路已被大雨冲毁,兄台若冒险强行,只怕非但徒劳无功还会危机性命。”
闻言蓑衣男子眉头一皱,沉声道:“顾不得了,左右都是一命,他要就随他拿去吧。”说罢抬脚就要出去。
年轻人忙叫住他,“兄台家住何方?”
“此山另一端。”
“在下初一,乃游历的郎中……”
“郎中?”蓑衣男子猛地收脚,“公子会医术?”
“略懂皮毛。”
“公子,不,先生救命啊……”蓑衣男子连忙扑过来。
“骤雨无终日,瞧这势头,离天晴不久了,兄台不妨安心等待,先跟我讲讲令堂的病情吧。”见蓑衣男子打消去意,年轻人解下斗篷用力甩了甩。
“好好……”蓑衣男子大喜,“敢问先生高姓?”
“初一,叫我初一便好。”
蓑衣男子一愕,点点头,“初一先生,在下殷六郎,家住松林村,今日蒙先生陌途相助,实在是感激不尽!”说罢重重一揖。
“不过是举手之劳,殷兄客气了。”
初一将披风挂在神像伸出的手臂上,殷六郎见状连忙跑过去取下,捡起棍子三两下支起一个架子,将披风小心挂在上面。
初一拍了拍衣摆,坐在一块干蒲团上,殷六郎也连忙凑过来坐在地上。
初一道:“令堂的病情有何症状?”
殷六郎忙道:“昨天还在地里干活,今早起来,忽然手脚麻痹,全身抽痛,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我以为是劳累过度,便给她揉搓了一番,结果她脸色愈发惨白,手脚还不停地抽筋,我吓坏了,只好跑出来请大夫,没想到半路遇上大雨,幸亏遇见先生。”
初一听完点了点头,道:“令堂先前可有什么顽疾?”
殷六郎道:“家母长年患有风湿,每到阴雨天双脚都会隐隐作痛。”
初一道:“难怪,殷兄放心,令堂的病,我能治。”
“多谢先生!”殷六郎激动得就要磕头,初一连忙拉住他,“殷兄万万不可,患难相助乃人之常情,你这样真是折煞我了。”
殷六郎坐起来,语气有些哽咽,“先生有什么需要的,请尽管吩咐,在下一定办到。”
初一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那就烦劳殷兄收留几日,我知道这里风景宜人,原本是想上山一睹美景,却没想到遇上大暴雨,不过也感谢这场大雨,让我有幸结识殷兄。”
“一定一定,”殷六郎连忙点头,“只要先生不嫌弃,多久都没问题。”
俩人说话间,大雨已疲累般慢慢收敛,不一会儿,外面白光大照,整个世界突然清朗明媚起来。
俩人收拾东西走出庙宇,放眼看去,整片山岭清新无垢,花草树木在大雨的摧残下,歪歪斜斜辛苦地喘着气,云脚下架起一座巨大的彩桥,整个山头弥漫着各种花草香味,清风吹来,涤荡心灵……
初一闭眼深深吸一气,长叹道:“难怪人人颂唱雨后天晴,果真是美不可言哪……”
殷六郎道:“先生喜欢美景,等到了松林村,我带先生去一个好地方,保准让您满意。”
初一喜道:“那就多谢殷兄成全了!”
雨后的山路更加难走,脚下泥泞湿滑,被雨水冲乱的草蔓纠缠着双脚,两人一马小心翼翼地走在山坡上,山间溪流叮咚欢跃,虫鸟在绿枝间奔走相告。
殷六郎牵着马在前方开路,初一跟在后面,洁白的衣摆斑驳湿透,一双白靴更是裹满黄泥。
“先生,跨过这个小山头就到松林村了,您再忍耐些。”殷六郎回过头说道。
“我没事,殷兄只管往前走,我能跟上。”
翻过一段小矮坡,眼前风景陡然一变,层层叠叠的金带绕满山谷,一条条金色长龙盘地而卧,山风吹起,低沉的啸声回荡山谷,遍地黄龙似要冲天而起……
初一张着嘴巴看呆了,殷六郎轻轻碰了碰他,“先生,舍下就在那边。”
“嗯?”初一顺势望去,金龙盘卧的一侧角落,十几座房屋拥成一簇,比起气势磅礴的龙群,实在不起眼。
“这满山的金色是……”初一指着山谷问道。
“这是梯田,”殷六郎忙答道,“金黄色的就是稻谷,再过一个月就可以收割了,只是这一场大雨下来,也不知还能收成多少。”
“稻谷?”初一双眼一亮,“原来这么好看,贵村为何取名松林呢?”
“先生有所不知,三百年前,我们祖上为避战乱,便举族搬来此地,‘松林’是我们旧居之名,据说以前是堂名,搬来此地后,世世代代改务农桑,从此不问政途是我们的祖训。”
“原来如此,庙堂之高的确比不过渔樵之乐啊……”
……
俩人边走边说,不觉已走进村庄,村里的房屋都是竹子结构,看起来别具风味,殷六郎的家临近田边,是一座两层竹楼,楼前一片小院。
刚进院子,一个青衫女孩跑过来,“哥,你可回来了,大夫呢……”
殷六郎忙迎过去,“大夫请到了,娘怎么样了?”
女孩抹抹眼泪,道:“还是和早晨一样,一直喊疼。”
殷六郎把缰绳交给女孩,对初一道:“有劳先生了,请随我来。”
走进竹楼,殷六郎领着初一直接来到床前,一位黄肤妇人勾腰缩在床上,嘴里哼哼唧唧地呻吟着,眼睛半眯半睁,时不时喊一声“疼。”
殷六郎连忙握住妇人的手,轻轻道:“娘,大夫来了,一会儿就不疼了。”
初一探了探妇人的脉搏,又按了按四肢,道:“这附近有河吗?”
殷六郎忙点头,“有有,旁边就有。”
初一道:“去河里挖几担干净的河沙,要足够掩埋一个人的量,最好找几个人来帮忙,要快。”
殷六郎连忙把青衫女孩叫进来,吩咐女孩给初一打下手,然后自己跑去挖河沙。
初一在妇人各大穴位按了片刻,妇人的神色开始慢慢舒缓,手脚的肌肉也渐渐松了下来,女孩见状大喜,扑过来蹲在床边,盯着初一的动作不敢开口打扰。
初一看了看女孩,道:“在下初一,姑娘怎么称呼?”
“初、”女孩水汪汪的大眼睛闪了闪,“初大哥,我叫七妹。”
初一笑了笑,道:“七姑娘放心,令堂的病没有大碍,很快就可以下地了。”
“真的?谢谢你初大哥!”七妹欣喜一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齿。
随着初一的按压,妇人已不再喊痛,慢慢睁开了眼睛,刚要说话,殷六郎冲了进来,“先生,沙子已经备好了,接下来要怎么做……”老到妇人精神回转,顿时大喜,“哎呀,娘,你好了?”
妇人招了招手,声音仍有疲倦,“好多了,让你们担心了……”
殷六郎忙道:“娘你没事就好,多亏了初一先生。”
初一道:“外面出太阳了吗?”
殷六郎点点头,“出了,晒得要命。”
初一点点头,“那就好,找一块干净的地方把沙子晒热,然后把伯母移过去,沙子覆盖肩部以下,头部要避免阳光暴晒,再准备温水毛巾在旁边照顾,捂一柱香的时间就好。”
“好!”殷六郎不二话立刻跑出去。
在殷母沙灸的时间里,初一和七妹一直守在旁边照看,七妹提着茶壶抓着毛巾,一刻也不敢懈怠,初一打着伞蹲在旁边,殷六郎多次要换他都被拒绝,最后只好跑去给他准备洗澡水。
一柱香过去,殷母从沙堆里爬起,已能咯咯大笑,握着初一的双手千恩万谢,久久不舍放下,直到殷六郎捧着衣裳走过来,
“先生,我这里有一件没穿过的衣裳,不嫌弃就先将就着穿吧,您身上这件换下来让七妹洗干净再还给您。”
初一连忙接过,“多谢了,殷兄不必客气,还是叫我初一吧,先生二字我受之有愧啊。”
殷六郎一噎,挠挠头,“那,那我就叫你初兄弟吧。”
初一笑道:“好,总比先生好。”
殷六郎送来的衣裳里还有一双鞋子,一阵忙活,身上的衣靴早已干透,靴子都能直接敲下土块,初一迅速扒下衣靴跳进水桶,没肩的热水温和恰到好处,初一长长透了一口气,趴在桶沿,瞌睡的毛病慢慢涌起,头一点一点地沉下……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敲门声,初一一个激灵醒来,水已经凉透。
“初大哥,你没事吧,初大哥你听得见吗?”七妹在门外喊道。
“我没事,一会儿就好了。”初一连忙应道。
“那好,衣服您放在那里,我一会儿过来取。”
七妹离开,初一连忙抓起毛巾快速擦洗起来,虽说是仲夏之月,凉水还是激起他阵阵哆嗦。
初一穿戴整齐,刚打开门,七妹跑进来,抱起脏衣服低头就跑,连一句话也不说。
殷六郎走过来,手里提着一只野鸡,道:“七妹胆小,你别见怪。”
初一道:“哪里,我倒觉得她生性纯良可爱。”
“公子,你可别当面夸她,七丫头面子薄的很,你越是夸她她不敢说话。”殷母端着两碟菜从厨房里走出来,咯咯笑道。
初一走过去,笑道:“伯母您别太劳累了,明天还要继续沙灸呢。”
殷母放下碟子,摆摆手道:“不怕不怕,有你这位神医在,出不了事。”
初一道:“还是注意些好,您以后,双脚别长时间浸在水里,最好每天晚上用艾叶水泡脚,如果感觉严重,就用鲜姜……”
“等等,等等,”殷六郎连忙跑过来,“初兄弟你说慢点,我记记。”
初一重复了一遍,殷六郎又详问了许多细节,殷母拿过他手里的野鸡走进厨房,不一会儿,厨房飘出了浓浓的肉香,初一顿时食欲大起。
院里有一棵高大的桂树,繁密的枝叶张起一顶绿色华盖,华盖下安放着一张四脚矮桌,一日三餐都在这里消受。
在殷六郎的帮手下,很快张罗起一桌饭菜,皮嫩肉香的白切鸡,脆而不焦的大鲤鱼,碧绿如玉的炒青菜,颗颗晶莹饱满的大米饭……
初一双目放光地吸了吸口水,“好香……”
殷六郎已经替他盛好了一大碗米饭,初一回头望了望,“七妹呢?”
殷母道:“别管她,洗衣服去了,我们先吃。”
初一咽了咽口水,“我等等她,你们先用。”
“哎哟,公子太客气了,”殷母在他身旁坐下,“初公子是哪里人士?家中还有何人?娶妻否?”
初一正巴不得有人跟他聊天,好把注意力从桌上移开,于是答道:“在下苏州人士,家中双亲建在,尚未娶妻。”
“好好好……”殷母拉起初一的手轻轻拍着,“苏州富庶,人杰地灵,难怪我总觉得公子气质不凡呢,公子今年青春几何啊?”
初一道:“二十有三。”
“二十三……”殷母喃喃道,“二十三,属龙,哎呀,刚刚好呀!龙飞凤舞,六合婚哪……”
“什么?”初一愣了愣,“什么龙飞凤舞?六合什么?”
殷母乐呵呵地还要说什么,殷六郎一把打断,“娘,你胡说什么呢,人家初兄弟初来乍到,你别吓到人家?”
初一听得一头雾水,正要问,七妹走了进来,手里抱着一个木盆,低头径直走到晾衣杆下,掂起脚将白衣一件件挂上去,初一连忙走过去,“我来挂。”
“不了不了,”七妹连连退了几步,“我自己来就好,初大哥你去吃饭吧,不用管我。”
“那怎么成呢,你洗的是我的衣裳。”初一附身捡起一件,“哎呀,靴子你也洗过了?我还打算丢掉呢,没想到还能洗得这么干净,七妹,你真能干啊!”
七妹脸色蹭一下发红,低下头抿嘴不语。
晾完衣裳,四人围在桌前用饭,殷母全程笑得合不拢嘴,一双筷子恨不得长在初一的饭碗里。
不是凤髓龙肝金汤玉酿,初一却吃得前所未有的享受,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原来一顿家常便饭就能令人如此幸福。
吃完饭,初一坚持帮七妹刷碗,众人拗不过只好由他,殷母看着初一笨手笨脚的模样,一双眼睛笑得只剩下缝儿,初一身材修长,殷六郎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仍显短了些,什么神采俊逸、皓齿明眸自不必说,单单这一副白皙的皮相就足以令女人心动着迷,男人一旦有才又有貌,那杀伤力就丝毫也不比女人差,难怪殷母一见到他就比亲儿子还亲。
“娘,您不要太过火了,人家不一定能喜欢七妹,再说了,人家只是路过帮忙,您不能恩将仇报。”殷六郎忍不住悄悄说道。
“狗崽子,”殷母用力拍了他一把,“我怎么恩将仇报了,有你这么说自家妹妹的吗?七妹多好,十里八乡多少青年才俊盯红了眼,我都没舍得出手,就是想给她谋个好人家。”
殷六郎道:“那也不是七妹一个人的事啊,您还得听听人家初兄弟的意思,强扭的瓜不甜。”
殷母哼了一声,“我扭了吗?我只是适当地施施肥,你不帮忙就算了,别捣乱。”
殷六郎叹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摔碎两个碟,打翻一坛草木灰,刷碗工程总算结束。
殷母早已替初一准备好歇息的房间,就在楼上,七妹的房间隔壁,楼下住的是殷母与殷六郎。
初一洗完手就爬进房间,从小到大,旁人眼里的他近乎完美,唯独一样,就像一块绝顶玉器里的一个小瑕疵,嗜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