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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地下避难所的救济站领这个星期的口粮时,再次碰见的方晓慧。我没有认出她,她也是看到我手臂上留下的她咬出的疤才认出的我。
相认时,我们都觉得这是天意。
我记得那天是8月21号,核七月过后,上面比以往的任何一年都要早地下起了第一场雪。地底冷得像是砧板上冻住的秋刀鱼。我们不约而同往楼下大堂的燃着熊熊大火的炉子前走去。那里已经里里外外地围了五十多号人,差不多有这个避难所十分之一的人口。人们谈天说地,唯一不说的就是今天吃的粮食和外面的战事,这已经成了这里约定俗成的规矩。
我和方晓慧在外围的一个角落坐下,通红的火光辉映出她依然动人却已经开始衰老的面庞。
我见她领的是两人份的口粮,就问她:“你爱人也在这个避难所吗?”
她摇头,道:“是我小儿子,他现在正在上面午睡。我老公和大女儿,在大轰炸中,都没了。”
我一惊,下颚颤动了一下,最后还是止住了安慰她的冲动。因为我实在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的话在过去早就给说烂了。这种事在这种时候太常见了。
她问我:“你现在和女孩子说话不结巴了?”
我笑道:“不结巴了。在那之后,慢慢地也就放开了,早就不结巴了。”
她又问:“那你结婚了吗?”
我最怕她问这个,她还是问了。我苦笑道:“结了。可是在逃到这里来的时候,我们没能坐上同一辆火车,然后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然而越在这种时候,我越不该悲观,旋即就振奋起来,算是自我安慰地笑道:“但我知道她一定还活着,我能感觉到她也在想我。她一定也在等我。等仗打完了,我就出去找她。”
她也笑了,点头道:“嗯。你们一定能再见的。”
我道了声谢,随后我们两人就都默契地沉默了。
空气中只剩了微薄的火光和炉里木材的噼啪声。
卢志民小跑进大堂,在人群中四下看了一圈后找到了我,说:“队长在找你,好像又有几台电机出了毛病,你赶紧去看一下。”
在战争时期,我有幸遇到了一名电力局的老电工,在他手底下好歹是学到了点东西。现在避难所的发电机但凡出了点什么问题,第一个找到的都是我。我也凭着这点本事给自己换到了一间还算干净的房间。
我刚起身方晓慧就说:“我也过去看看吧,说不定能帮上点忙。”
卢志明道:“发电室是重要地方,一般人都是不许随便出入的。万一你是别国间谍这么办?”
我连忙道:“这个你可以放心,她是我熟人,不会是间谍的。”随后就拿出烟塞了一支给他。在这种时候,一支烟都可以说得上是莫大的馈赠。
卢志明见了之后,犹豫了一下,可还是接过了。像是藏起金子似的,小心翼翼地收进了上衣的口袋里,道:“那她自己小心一点就行。”
随后我们就在卢志明的带领下穿过层层的把守,来到了被视作避难所心脏的发电室。
里面共计有124台小型发电机,大都是大家从上面报废的汽车上拆下来的,当然也有不少是从四十公里外的边境线上找那边的二手贩子买来的。因为各式型号功率的都有,并联发电的时候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有些问题还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我只得硬着头皮,一个接一个电机地排查过去。
在路上,我对方晓慧说:“待会儿你就看着就好了。你不要乱碰,这里的电线都老化得厉害,给电着了可就不好了。”方晓慧说:“那你呢?”我道:“我都习惯了。”然后像是战士炫耀自己的功勋一样地举起右手,上面有一大片都是褐色的死皮,道:“去年给电到的,当时半个身子都麻了。”她的眼里流出心疼的哀伤。我不喜欢她的这个表情,笑了笑,又把手收回了长袖里。
我在发电室里折腾了快三个小时才把那台彻底坏了的一台发电机从电网上撤下来,对卢志明说:“这发电机坏了,用不成了。”
卢志明说:“可这一台发电机就牵扯到十几家的用电,你再想想办法。”
我道:“我想了,不然你觉得我之前都是在干嘛?这台的磁铁只有一个是好的,我也回天乏术了。”
“真的就修不好了?”
“就是要修好也等于再换一个新的。”
卢志明苦恼地揪起了头发,道:“那这可怎么办啊?”
我道:“你去给队长说一下,看他怎么拿主意吧。”
卢志明点了点头,道:“也只能怎么办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我道。
卢志明道:“好。辛苦你了。”
“不辛苦,应该的。”
出来后,方晓慧道:“本来说是想给你帮忙的,结果什么忙也没帮上。”
我道:“没关系。”随后就点起了一根烟,因为从发电室出来后明显地感觉冷了。我问她:“你出来这么久,你儿子不会担心吗?”
“不会。”她道,“他睡醒了就自己去图书室看书了。”
“他今年多大了?”
“刚过13岁的生日。”
“那这么说他是在战争中出生的孩子了。”
“嗯。其实我还挺羡慕他的,现在回过头来一想,战前的日子简直就是天堂。”
我点头。我又问起方文静的情况,我听说她在卡文迪许回到艾雷泽亚大陆后,曾有三个月的时间谁也不见,后来战争爆发的时候说是主动参军了,还是海军。
方晓慧怔了一下,眼眶顿时就湿润了,含泪道:“她牺牲了。”
只四个字,我听到后,心上像给人猛锤了一拳,眼里的泪刷地就下来了。
之后的每次谈起方文静,我和她都有无数地话想说,可话到嘴边都变出了坚硬的哽咽,所以我们最后都选择了用沉默来祭奠那个百合一般纯洁美丽的少女,随便一同缅怀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在养老院里,方晓慧要起身的样子。
“你又要走了吗?”
方晓慧道:“已经下午5点了,从这里走过去要40分钟。”
我道:“那你把防核服穿好,外面的辐射还是很强的。你的防核服是大风国产的吗?我听人说大风国产新出的一款防核服,型号叫X145的,质量和防辐射都比联合国发放的那些要好。”
方晓慧道:“那都是三年前的事了。”然后她压低了声音,悄悄在我耳边说:“我这身衣服是我孙子在黑市上给我买的,是现在市面上最好的。明个儿,我叫他也给你弄一套。”
“你孙子不是在联合国当着什么官吗?他怎么能掺和黑市呢?”
“现在的世道,乱得很。”她道,“不说了,再不回去,天黑了就回不去了。”
我问她:“你下个星期还会来吗?”
“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来看你。”
我笑道:“希望我下个星期还能记得你。”
她也笑了,随后就拄着拐杖,撑着巨大笨重的防核服走在了大街上。她的爱犬也披着防核衣,跟在了她的左右。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