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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这三个终极的哲学命题是每个人都要遇到,又是所有人都在穷极一生回答的问题。无论你是否在意,他们都客观存在着。就好像真神苏拉,无论你是否相信,她都在你看不见的细微之地为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献上她夜以继日的祈福。
现在的我可以说出一些模糊的答案来了——
首先,我曾是父母的孩子,妻子的爱人,一双儿女的父亲,挚友的朋友……我还是一个技术娴熟的电工,一个虔诚的呼兰河教信徒,一个阿尔兹海默症患者,一个写字的。这些宽泛的标签,描述了我的部分,却又不能诠释我的全部。
其次,我来自我的家乡,一个群山环绕的地方。在我13岁的时候,她是县里唯一没有公路的村子。在那之前想要去最近的镇上赶集要在天刚亮就出发,背上布袋,然后花上约3小时的时间翻山越岭采购足够一个星期的蔬果。在我23岁的时候,她又成了市里最后一个通上网的有人烟的地方。我犹然记得我扛着电脑走进自己的房间那天,村里的老人投来了惊奇的目光,孩子们羡慕又兴奋围在我的周围,叽喳地像四月的麻雀。那里就是我的起点,是我出发的地方。那里依然有这世上最醉人的桃花,而我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最后,只有这个最后,我依然一无所知。我已经大限将至了,可我对于自己的归宿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头绪。我只知道有个肩披长袍、身影灰长的老朋友在那里已经等了我整整73年,我不清楚他会要把我领到哪里去。我希望会是在真神苏拉的脚下。我听我的那些熟悉的亡魂说,那里春光斑斓,风像少女的胸脯一样柔软。为此,我只能日夜祷告。
但卡文迪许不一样,更确切的来说,他和这世上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没有十月怀胎。他是在我脑中的灵光一闪后,把故事框架一定,用了只不到半个钟就创造出来的人物。他的整个清冷孤寂的童年,只用了两行字就给匆匆带过了。在书中,他永远热诚,永远不服输,永远敢恨更敢爱,也永远年轻。不为别的,就为他是一本奇幻小说的主角。而他的来与去,从我下笔起就已经定好了方向,然后随便给他安了一个理由,就把他赶上了拯救世界的伟大征程。从这角度看,包括我在内,大部分的网文作者基本都没把笔下的角色当成人来看,而是把他们当成了可以随意摆弄的提线人偶,说是服务于剧情。这种作法也许无可厚非,但我想,角色们都有权为这种不负责任捅作者一刀。
卡文迪许在小说结局了之后的漫长岁月里,每次自报家门时一定是那句中二度爆表的——“呵,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就是艾雷泽亚大陆公认最强的龙骑士,‘人龙’卡文迪许·普拉迪奥大爷是也!”——这是我给他的设定,而他也接受并认同了,并将此当做自己的精神内核之一,支撑他漂流过了无数个空白的日夜。
可是在这里,这句话,他却没法再说出口了。他不再是龙骑士,不再有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魔法,甚至不再是卡文迪许·普拉迪奥。
他迷惘了,从我命令他不许声称自己是卡文迪许·普拉迪奥的那天开始,他就在想:“如果我不是卡文迪许·普拉迪奥,那我是谁?”这个问题是一颗小小的种子,一开始时并未引起太多的注意,看完一集电视连续剧就足以令他忘记它的存在,可后来它在虚度的日常中越发地茁壮,到后来即便是用2B小姐姐的美腿也无法再让他无视它枝繁叶茂的庭盖。夜里,它盘结的根须向脑海的深深处生长的声音更是痒得他无法安眠。
有一天的深夜我硬生生地给热醒,想去卫生间冲个凉,走到客厅就看见卡文迪许只穿着裤衩瘫坐在沙发上。蓝月下的他的侧脸酷似罗丹凿出的《思想者》。
我惊了一跳,问他:“现在都……三点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呢?不睡吗?”
卡文迪许没有理会我的问,而是冷不丁地向我砸了一个问题过来:“你说,我们人类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呢?”我当即就懵了,道:“啊!什么鬼?”卡文迪许继续道:“你说神又为什么要创造这个世界呢?”我还是摸不着头脑,道:“我怎么知道?”卡文迪许把头扭了过来,道:“可你是我们的神啊?”我一愣,不由得做出了一个尼克扬式的微笑,感觉全身上下都打满了黑色问号。卡文迪许又道:“是你创造了我们啊,我、安洁莉卡、师父、圣卡多……整个艾雷泽亚大陆都是你创造出来的。你就是我们的神。”言语中藏着令人不安的逼迫。
我感觉我的思绪一下退到了时间之外,那里,上帝正用六天的时间创造世界。第一天创造了光,于是有了昼夜;第二天分隔诸水,创造天地;第三天创造了陆底与海洋,并且陆地要有植物;第四天创造太阳,月亮和天上的众星;第五天创造出水上的飞鸟与水里游的各种动物;第六天创造了地上的各种动物,还照着神自己的形象创造了管理这一切的人。于是所有的人都要在第七天时,主休息的日子里,为主的恩赐礼拜。这也是一周七天的来历。
这是何等伟大又艰辛的创造。这才是能够称得上神的功绩。
我算什么呢?艾雷泽亚大陆,不过是我照着其他作品里异世界大陆的模样,再加上一点自己浅得不能再浅的知识,随意捏出的而已,根本算不上是创造。再说了,我也只是为给我烂俗的热血故事提供一个刚刚好大小的舞台而已。但我觉得这种大实话说出来实在是太伤人了,同时又觉得倘若我们生活的这个宇宙也是其他世界的“人”笔下的作品,虽比起这世上的所有知识都要浩瀚严谨得多得多得多,但想来时还是让人觉得胆寒。
所以我只是愣在了地上,并没有回应卡文迪许的期待。
月光如霜,撒在卡文迪许蔚蓝的侧脸上,淡出点点闪光,像极了泪光。
他道:“等我追上圣卡多,来到真理之间时,我在一片漆黑中穿行了好久才找到了跪在地上的圣卡多,他已经流干了泪。他给我说:‘回去吧,这里什么都没有’,随后就自杀了。”
我点头,道:“我是这么写的。当时还给吐槽惨了,说我烂尾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我说这个。我只能感觉到他的精神不太稳定。
“回答我,”卡文迪许忽然向我冷静地刺来了一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死安洁莉卡?”
安洁莉卡是卡文迪许一生的挚爱,是他的钻石星辰,他的七月麦香,他的万里河流……最终决战时,她不顾性命,为卡文迪许挡下了圣卡多致命的一击,香消玉殒时还用最后的圣光拉住了圣卡多打开的真理之门,然后含着对那个世界的无限眷恋,永远地安眠在了卡文迪许的怀里。我想,在所有的世界里,都不会有人比卡文迪许更能明白那种痛是何等的尖锐。
我想了想,答道:“是圣卡多杀的她啊。”
卡文迪许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久到我洗完澡回到卧室又燥热地睡到了第二天的11点起床后,他依然还只穿着裤衩坐在沙发上可怕地一言不发。那天对我他说的唯一一句话是:“今天我还要上班,我出去了。”
日后我总在深深自责,要是我那时能再用力点地去思考一个合适的答案就好了,也许卡文迪许就不会有那次争吵了,他也不一气之下在外漂泊了整整17天。回来时蓬头垢面,鞋跟都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