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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故事:江淮村落风波起,空销袅袅家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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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州官道五十里处常乐村西北
  夏初连绵的阴雨在江淮大地已经持续了数月之久,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是夜,大雨滂沱,雨水划过屋檐的茅草泼落在地面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打更的已经走过了两遍,看了看床另一头鼾声雷动的弟弟,我默默放平自己上半身让自己划进被子里。在这双重巨大的声音的干扰下,我是压根睡不着,要知道如果在下一轮打更之前还睡不着,恐怕明天就很难保持精神去听老武师的课了。我闭上眼睛希望自己能够慢慢的睡去。
  然而事实上闭上眼睛并不能起到一丁点的入睡作用,我灵敏的耳朵仍然机警的探查着周端的声响,渐渐地我从这单调重复的雨声中分辨出了些许不同,哗啦啦的雨声中似乎参杂着轻微的哒哒哒的声音,又过了一会,那声音由远及近,我渐渐听了个仔细,那哒哒的声响湿润而沉闷,应该是马蹄踏入湿泥的声音。我缓缓支起上半身,等待这个声音经过我的窗前,就在这时,一个惊雷在近处炸响,借着闪电刹那的光亮,我看到一个站立在马车上扬起鞭子的影子出现在白色的窗纸上。虽然几乎料定是一架马车,但看到这样一个由闪电映出的影子,我还是不由得看呆了,须臾之间似乎时间已经静止,感觉时间过去了很久。周围的一切都模糊,只听到雨中马蹄远去的声响。直到我听到屋顶咔嚓一响才渐渐缓过神来。我再度聆听外面的声音已然是毫无发现了,便悻悻然躺进被子里,回味起刚才奇妙的感觉来,渐渐睡了过去。
  清晨,我在鸡鸣声中醒来,这一觉倒也睡的安稳,我掀开身上的薄被坐起身来,才发现弟弟居然还在睡,便用脚踢了踢他“杨武,起来了!”他从被子中伸出手来,抓了抓鼻子,嘟哝着说“哎呀再让我睡会。”便又睡去,家里一片沉寂,大概是农忙时节,父亲已经出门干活去了。我转过头,阳光从敞开的柴门中倾泻进来,时间应该是不早了。我忽然想到今天是老武师教学的第一天,一把扯下盖在弟弟身上的薄被,一边推一边说,:“今天要上武学的课,要迟到啦!”二话没说,弟弟马上爬了起来,和我洗漱穿衣,出门而去。
  我们的家在常乐村的北端,可以说是北门第一家,出了柴门一条土路自北向南穿村而过,这条土路在村中与另一条石子路相交而过,交叉之处即是一个大理石铺驻的打谷场,其后则是常乐村的官府衙门,说是打谷场,农时打谷,战时练兵,闲时则是说书唱戏的舞台,也是全镇最为热闹的地方。老武师教艺的地方在镇子的东侧,正好需要经过镇子中央的广场,听说近日有一个说书班子要从扬州西下,想必能经过此处,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出了柴门,门口两道深深的车辙印压过泥泞的路面,向南而去。想起昨夜的事不由分说拉起弟弟往前奔。
  “哥哥,哥哥待会给我买个环饼吧?”弟弟挣开我拉着他的手臂说道,好好好,我敷衍着说头都没回继续向前奔走。没过一会就来到了广场前,远远看去,有一行穿着蓝绸的人聚集在广场中央的木戏台前,周围围拢着三两群百姓模样的人。我刚想往戏台奔去,却被弟弟拉住了,“快给我两文钱,我要买环饼!”“哪有什么环饼卖嘛,”我凝起眉毛说道,喏你自己看,弟弟伸出他的手,顺着手指地方向看去,戏台的后面不远处一处商铺冒着袅袅的炊烟,“没有两文钱,只有一文”说罢我把一文钱放进弟弟的掌心,“哎,待会来这里汇合啊……”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他已经飞一样的冲了出去。我摇摇头向戏台的方向走去,慢慢的我看清了,戏台上的是一群穿着蓝衣蓝裳的年轻女子,台上已经摆上了古筝等乐器,发现并不是我所想象的说书人,心头涌上一丝失望,就要转身离去。这个孩子生的真好看啊,人群中爆发出一声赞叹,又是几声是啊是啊的附和,我不由有些好奇,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去,一位年轻的蓝衣女子怀中拢着一个浅蓝色的襁褓,襁褓之中一个面色红润的孩子张着圆圆的大眼睛打量着外面的世界,我注意到宝宝的眉间有一滴蓝色雨滴状的点。“都有孩子了,还这么奔波来往不累吗?”人群中一位和蔼的老叟疑惑的发了问,“不不不这不是我的孩子,”年轻女子连忙摆手,手中的孩子受到了震动,闭上眼睛哇哇大哭起来,女子似乎还要解释什么,但刚刚摆的手马上放了回去,在怀中轻轻摇起了宝宝,没过一会,宝宝哭声渐小又渐渐睡了过去,女子才又解释道:“我们今天早些时候从扬州出发走官道往这里来,快到这里时路过一个小的庙宇,大姐听到院门之内有啼哭声,我们才从院里寻得这个孩子的”听了女子的话大家似乎都若有所思没有人开口说话,女子顿了顿又说道:“请问这里有没有什么大户的赵姓的人家呢,我们发现孩子的襁褓由非常柔软的棉布制成,并且上面绣了一个赵字。老叟马上回答道,此间人家均为杨姓,从未有赵姓人家,更别提什么大户人家了,大家也都纷纷赞同老叟的话。听得没什么意思了,我转过身子就要往弟弟所在的商铺走去,忽然,眼角的余光中闪过一个蓝色的光,我看向蓝光发出的方向,在戏台边缘的一角,依靠着木箱一把蓝色的剑鞘上镶嵌着一个雨滴状的蓝色宝石,在阳光的照射下,幽幽地闪着淡蓝色的光芒。大概是什么戏曲道具吧,我不以为意,继续向面食铺走去。果不其然,远远的看过去就看到他手捧着一把环饼在那边站着呢,远远的看到我过来了,顾不上擦一擦嘴,就招手喊着说,哥快来啊还有一把我吃不掉啦!我看着他的滑稽的样子无奈的笑笑了继续向他走去,碰巧面食铺的老板也看到我走过来,主动对我说:“杨文啊,我和你爸都是老朋友了,这一文就不收你了,回头我家橘子熟了,叫你爸来帮帮忙就成。”谢过老板我拿上弟弟吃不下的环饼,向镇子东头老武师家走去。
  出人意料的是,东门的门口围着很多人。常乐镇四面无门,我所说的东门指的是东面入口处立的一处白玉牌坊,这处牌坊横跨整条街道因此东门不能行车,其上有万世千秋四个金色大字,只是听老人说,这个牌坊的设立与上代帝王有关。难不成围拢的人群是被着牌坊堵住了?我好奇的拉着弟弟向前走去,只见牌坊前围了三四层百姓,还没等看到什么,就听见人群中有人议论:“哎,这人死的太惨了……”谁死了?好像是我们打更的更夫。怎么可能我昨晚还听到他打更呢?”听到有人死了,我不禁放下了脚步,考虑着是否要改变路线,直接向武师家走去。没想到弟弟却已经快我一步钻进了人群之中,我只能跟上弟弟来到人群前列,面前四五位身着深色短袖腰佩长刀的衙役正在维持着秩序,在他们的身后我看见不远处的牌坊南侧下斜倒着一架马车,左侧的车轮已经脱离了车轴,支离破碎的部件散落了一地。一匹的黑色马悠然的站在牌坊的台阶上,时不时回头回头看向我们。牌坊西侧的第一间房屋西侧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小巷,巷口,一双脚底露出巷口,脚边落着一副打更用的更具,几个身着蓝衣的捕快围在那里。想起昨夜的声响,我正在脑海中思索一个可能的解释,弟弟突然喊了起来“哥哥,他的盔甲真好看,以后我也要穿这样的盔甲。”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牌坊的另一侧下一位全副武装的将军正在和县令说着什么,身上的铠甲闪着暗金色的光芒,想必定是官府之中不凡的武将。就在这时我好像听见武师浑厚的嗓音从身后传来,一把拽过还在呆看的弟弟,向武师家走去。
  果然,我们还是迟到了,当我们气喘吁吁的赶到柴门口时,武师已经把开场白讲了一大半了,看见上气不接下气的我们,倒也没有生气,说道,让这两位小生介绍一下自己吧,没有喘气的功夫我只得开始自己的自我介绍:“我叫杨文,两浙省扬州郡常乐镇人氏。祖家三代世居于此,三代务农。祖家三代单传,母生二子产而死,弟谓之武。”这段夹生的自我介绍其实是我从家谱上七拼八凑凑出来的。说完场面似乎有些尴尬,一时间整个房间都静悄悄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又过了几秒,老武师打破了寂静问道,你们两个长得如此相像该如何区别呢,一直没有说,我今年十四岁,我和弟弟虽然有着两年的年龄差距,但是弟弟长得却很快几乎和我一样的高。弟弟抢先一步发了话,他转过身去,指了指自己脖颈上端说道,我的哥哥这里有一块胎记,是大红色的圆形胎记我们是很好区分的。说完示意我转过身去,用手戳了戳我胎记的地方。老武师笑了笑说道你们下去找个位置坐下吧,我们今天讲一讲武学的理论。等我们盘坐下来后,老武师就继续绘声绘色讲了起来。
  阴阳家言:天地未分之时,被称为混沌状态。天地乾坤混在一起,日月星辰没有生成,昼夜寒暑没有交替出现,上面没有风雨雷电,下面没有草木山川人禽虫兽。这时一股灵气在里面盘结运行,于是从太易之中生出水,从太初之中生出火,从太始之中生出木,从太素之中生出金,从太极之中生出土。五行由此而来。此后天地人各有发展。
  天若无土,就不能覆盖大地;地若无土,就不能承受地上万物,五谷粮食也无处生长;人若无土,就不能自然繁衍而五常不立。因此天地人不可无土。木若无土,有失栽培之力;火若无土,不能照四方;金若无土,难施锋锐之气;水若无土,就不能水借地势流溢四方。土若无水无木,不能长养万物;无火无金,不能繁衍生息。故而有五行相生相克之理。
  凡有血气者,莫不凛阴阳以立性,蕴五行而著形。其在体也,木骨,金筋,土肌,水血,火气,五物之象也。于人而言,除立性,著形外,又多一层赋格。分而言之即是,金主肃杀多变革;木名曲直春占吉;水性悠游润下司;火曰炎上需夏时;土爰稼墙升万物。
  所有的武学技艺皆由五行为基础幻化而来,天赋异禀的侠士们聚集在一起使得各个属性有了各自的江湖门派,目前广为人知的门派有金属性的天王教,少林。木属性门派五毒与唐门,水属性门派翠烟门。火属性门派天忍和丐帮,以及土属性门派武当和昆仑。门派之间相生之理并不明显,但金克木克土克水克火克金的相克之理却十分重要的影响着江湖的平衡。
  每个门派根据自身特点,产生了不同的流派,不同的流派也就有不一样的武器作为自身武功的放大器具,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于此种种是有多无少,我这里没有这么多的武器让你们随意练习,我也没有那么大的本领给你们传授到门派技能,来这里学习武功,往大了说是希望你们自己能通过自身天赋和后天练习领悟气息调动,往小了说能让你们不会在战场上手足无措而已。
  转眼之间,太阳西沉,余晖透过西边的窗户洒进房间之内,也把老武师的白发染得金黄。那今天的理论就讲到这吧,明天开始,我将教大家一些基础拳法和棍法。还有倘若迟到必然严惩,现在散学。听到散学的指令大家均作鸟兽散。弟弟也不知何时已经一溜烟地得跑了,也不知和新认识同学跑到哪里去了,我缓缓站起,舒缓了一下几乎盘坐坐麻了的双腿,整理整理衣服,走出了老武师的院门。残阳如血,将牌坊的影子远远的投射出去,东侧的牌坊下人群早就散了,留下一条平坦宽阔的土路延伸直到橘树林的尽头,在远处隐约可见几处沙洲,天空中一抹薄云,两三点飞鸟,一阵微凉的晚风吹来,竟让人有一种初秋的错觉。“寒蝉……凄切……”悠扬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我转过身循声向西边走去。
  我快步走到打谷场前,蓝衣女子们已经将戏台布置妥当,开始了演奏。一位女子站在戏台中央,身后两侧四位女子前后错落而坐,或怀抱琵琶,或手持竹笛,或轻抚古筝,姿态各不相同。台前的女子蓝衣蓝裳,一条长长的浅蓝色绸缎环臂而过,半歌半舞。用一种柔和的韵调缓缓唱着:对长亭晚,骤雨初歇……。环顾四周,大概是因为早上出了命案的缘故,整个打谷场只有几个年纪比我稍长一些的小伙子远远近近的看着她们的表演。听着她们哀而不伤的歌声,竟然让我觉得离别的感伤似乎是一种很优雅的东西。这悠扬婉转的曲调听得久了一点还是有点让人厌倦,我又向前走了几步,想仔细看看这群有着天籁之音的女子们究竟有着怎样的容貌。细看之下,这些女子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模样,唯独一位吹奏着竹笛的女孩看上去似乎和我年龄相仿。她一只手曲在胸前,轻拈一支竹笛放在唇边,圆润如璞玉一般的脸颊上落着两团淡淡的粉红,宛如春季让人垂涎欲滴的桃子,弯如柳叶的细眉低低的沉着,看着自己的青绿色的笛子。和着琵琶,轻吐朱唇,认真的吹奏着自己的部分。一阵晚风吹来,树影摇晃,轻轻地吹动她耳边垂下的头发。晚风微凉,我的心头却奇怪的涌出一阵暖流。再看向她时,恰好她也望着远方,四目相对之后,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把眼光飘向别处,片刻以后再看向她时,她面露笑意,藏在竹笛后的嘴角微微的上挑,嘴边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也不知我是怎么想的,低下头默默往家的方向走去。刚没走几步,正好一曲歌罢,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哎,这位哥哥快点站住啦”我转过身去,一位小童站定在我的身前,喘了两口气后说道,那边一位姐姐叫我把这把竹笛给你,说着就将一把稍长一点的竹笛和一张纸递给了我,我抬头向戏台那边看去,那边人影幢幢,大概是在收拾场地的样子,再要寻找那位女子已经是寻获不得了,我展开纸张,一段笛谱出现在眼前,我谢过小童拿起所赠之物向家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弟弟嬉笑打闹的声音:“哎别跑,吃我一弹!”只见弟弟和新认识的朋友两个人绕着我们家的房子正在打闹,弟弟手上拿着几颗石子向后甩开,就要向人扔去,像他这样活泼的人在家老老实实带着才会显得比较奇怪吧。我看了看手中的长笛,不动声色就想偷偷的溜进门去。快到门边了,我忽然看到还未完全干透的地面上掉了一个经过雕琢的木头饰品,我草草的环顾了一下四周,斜斜的向屋檐上看去,我们家屋檐上的一角鸱吻已经不知所踪,再看看地上的这块木头饰品,一边光滑一边撕裂的样子,俨然就是断落的那块鸱吻。我将它拾起走进了屋子。
  进入屋内,家里一片灰暗,只有炉灶之内还闪着一点微弱的火光,我拿起一把细枝放在火上,轻轻一吹,那火光渐渐大了一些,我拿起一根引燃的细枝,点燃桌上的油灯,光影摇动,家里才平添出几分生气,父亲应该还在田地里干活,我往锅内添上一瓢水,准备将剩饭做成稀粥。在我的印象里父亲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母亲死后,在家也变得极少说话,仅有在难得的酒醉之后,交流才变得稍稍开朗起来。乘着水还未煮沸的功夫,我拿起手中的长笛,想试试看自己是否能吹出相似的音调来,我把竹笛放在嘴边,胡乱按住几个孔眼,轻送一口气便变化成悠扬的笛声,这笛声就好像烈日当空时分拂过竹林的微风,整个人都感觉到一股由内而外的清凉意境。我放下竹笛借着油灯的灯光仔细端详起来,这把竹笛的颜色微微泛青,每一处孔眼都开的十分光滑,露出竹子原有的米白色。笛尾用正楷写着娟秀的两个字:绿竹。就在这时,父亲推门而入,看到我手中的长笛随口问道,朋友送的?嗯,我低下头声音极低的回答,父亲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那你要好好练习啊,来帮我拿着篮子。我接过竹篮,篮内散乱着放着两条鲜鱼三两猪肉一把青芹。嗨,你们今天开课第一天,你们也吃点好的,去后院取两坛水酒来吧。片刻之后,一桌热气腾腾的酒菜就搬上的桌子,门内灯影摇曳,父子畅饮相谈。窗外月淡星疏,蛙鸣阵阵。两碗水酒下肚,我也变的睡眼朦胧。再醒来,已是日出时分。
  我和弟弟一如昨日前去老武师那里练武,昨日的告诫有了效果,谁都没有迟到,老武师吩咐大家和他一同前往村子外的橘树林中,在这短短的一路之上我都在幻想自己能够就此执剑江湖,就在我想着自己如何如何闯荡江湖的时候,同学们的一阵哗然把我拉回了现实之中。老武师果然不孚众望,在这平坦空旷的场地之上立着几处木人与草人,再往前走了几步,木人由极其简单的榫卯结构拼接而成,依稀可见一些淡淡的划痕。再回头,地面之上整齐的码着一根根青竹棍。这样的配置,别说是执剑江湖,连剑都没有啊……心头不禁流露出些许失望,这时,老武师缓缓开口:“这里就是我们以后的练武之地了,以后练武来这里就行。你们自己去挑选自己想要练习的武器吧。”说时迟那时快,弟弟一个箭步就窜了出去,很快竹棍那里就围了一圈人,不一会,人群中露出弟弟的满面笑容的脸:“哥哥,我帮你拿到啦!”有这样一个的弟弟我这个哥哥也是省了不少气力,就这样我就获得了一把长竹棍和基础棍法的练习机会。老武师教了一个基础招式后就让我们开始自由练习了。不知不觉已经练到了正午,就在这时,树林外的主路上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一个雄浑的男声跟随而至:“商户罢市,行人归家。”那声音由西向东而来,又向西慢慢远去。老武师估计也是看我们练习练的倦了,立马放我们回去了。
  我和弟弟放下长竹棍往家里跑去,一路之上弟弟好奇的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此种阵仗莫非是天子仪仗?我暗想但也终究不知到底发生何事只能催促弟弟快些回家,看看能不能从那里偷偷观察一下,来者究竟是何人物。才刚刚进家门没一会北门之外就传开了整齐的脚步声,我和弟弟偷偷趴在窗台上透过窗纸小心的观察着,一组身穿金色锁甲的兵士从北门外一路小跑进了村,每十五步列一人,不一会街的两侧就站齐了两排兵士。对面的兵士跨立着,神情肃穆,一把长剑横在腰际,右手反握剑柄,随时就可拔剑出鞘。“你看对面的人,要是我有这样一把剑就好了”我对在一旁的弟弟说。一转头发现弟弟又已经不见了,我连忙看向窗外,果然他已经几乎和站在我们这一侧的兵士站在一起了,正在想怎么把他叫回来,不一会他却回头招我出来。原来这一次的闭市令仅仅只是为了清出一条路来而已,并没有禁止平民围观,我这才走出门来,不一会大家也慢慢从屋内来到屋外。又过了一会儿村外响起了错落的马蹄声,五个人金盔金甲,骑马呈雁形阵缓缓而来,为首一人手提一把暗金长枪按马向前走来,让人感觉分外眼熟,仔细回想正是昨日早晨命案现场看到的将领。弟弟兴奋的拉着我对我说“我之后一定也会像他一样。”我没说话倒是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父亲夸了弟弟一句。至于说了什么其实我也没听清,军阵之后的囚车已经深深地吸引了我。三辆囚车之内拥挤的关押着数位衣衫褴褛的囚徒,男女混杂,大多都面色憔悴,形容枯槁。他们散乱垂下头发下隐藏着一张张颓丧的脸孔,这些人的身上黏着的如同烂泥一般破烂的灰色囚衣长长地拖在脚下,让人感觉格外的失落与无奈。唯一不同的是囚徒中一个孩子,他双手抓着囚车的栏杆,身上的囚衣虽然破落却相对整洁,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外面,那清澈明亮的眼睛让人看了格外的心疼。要知道,听旁边站立的卫士说,这群人本是贵族因为丢失了重要的东西而要被满门抄斩。再之后则是又一群兵士。列阵走过之后先前铺开的卫士也慢慢跟上收拢跟着囚车向村南远去了。大家都好奇这群人究竟是犯了何种罪才会得到如此下场,不过没过一会,县衙的布告板上就有了一条新的悬赏令,大概内容是寻找盗剑案失物,若有消息者赏金千两,知情不报者以同谋者论处。文末附上了一把剑的画像,我心想区区一把宝剑竟要断送如此多人的性命。再锋利又能怎样呢?刚刚对这群让人羡慕的兵士转眼就变得让人心生厌恶,我草草得看了一眼剑图,霎那间感觉有几分眼熟。一番回想却只浮现出刚刚那张孩子的脸,我也懒得再想,慢慢走回家去。
  此事过后,农家继续着平淡无奇的生活,时光宛如村外潺潺流过的溪水,多少日落月升中掺杂了弟弟辛勤练武的汗水,浸润了我逐渐熟练的笛声。转眼之间已是两年之后。就在这一天,一切都有了质的变化,在这两年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几个同学放弃习武离开老武师的课堂,渐渐的同行的人越来越少,五个三个最后只剩下我和弟弟,或许在他们的心里,战争,参军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而学习一招半式的拳法棍法还不如切切实实收一亩橘树来的实在吧。练武的人少了,老武师对我们兄弟俩的关注也就多了起来,从棍法到拳法尽其所能得教我们,而我和弟弟也都极为认真的练习着,相对于我来说,弟弟的刻苦练习比我更胜一筹,无论是雪后初晴的冬天,抑或骤雨初歇的夏天。他几乎无时无刻不把自己放在练功的场地上。随着不断的练习,渐渐的,我使出较小的力也能一棍让木人摇晃不止,弟弟也和我说他用力之时可以感觉到体内流转着一股热气。我们好奇的问老武师,究竟是什么原因,他却告诉我们,这就是所谓的气息,也就是内力,只有真正能够控制自己的气息,才算真正的踏入武林。之后的日子里他又讲解了如何将气息调动至全身各处,以及武林的入门技能,如何将内力调动至双脚,并借助周围环境跳跃的能力,通俗点来说也就是所谓的轻功。之后的日子里,村东牌坊上掸落的积雪纷飞,村西荷花池的残枝败叶,村北人家内惊飞的鸡鸣,村南此起彼伏的犬吠就都成了我们兄弟俩的杰作。再后来,村里来了天王教接渡使,弟弟如愿跟着他去了天王教,而我也在几个月后在云游僧的指引下随母亲遗愿来到了少林。“这就是我进入少林的故事了,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们也早些歇息吧。”“那...被盗的剑后来怎样了?”小僧显然没有听够,追问道。“明天有空再说吧”寒山寺的释空主持拿起手边泛着微光的油灯,轻掩门扉离开了和尚们休息的僧房向自己的住处走去。现在已经是初秋时节,晚风习习,裹挟着片片落叶随风飘动,没人注意到有两滴清泪,落在着昏暗狭长的甬道之上。
  住持的住所是这一排院落中最西侧的一间,在往西处走,就是碑林的林海松涛了,释空住持站在门前望着远处的松林的黑影,陷入沉思,久久未移动半步,就在此时,久未现身的月亮从云团中跳脱出来,皎洁的月光撒向地面。“呵,已经是中秋了。”释空抬起头,望着云团中的一轮满月喃喃自语。说罢拿起放在窗台之上的油灯,向住所北侧庭院深处走去。今夜的惨淡之景和如今的局势一般惹人愁绪,听说北方异族在此月月初就向我朝发起了进攻,这本是家常便饭,年年如此。只不过此番进攻却一改攻击思路,贼寇出烟云之地自河北东路穿插而来,绕过我军主力后往东部沿海地区杀去,兵锋所向如入无人之境,就在这几天,位于淮南东路北端的寒山寺都接受了来自稍北一点省份的小股难民。兵祸将至,亦不知骨肉至亲的弟弟身处何处,想到这里,住持的眉头又紧锁了几分。
  自家乡一别已有整整十五年了,也不知这几年来家乡又发生了怎样的变化,犹记得那是一个初秋傍晚,笛声悠悠,夕阳沉沉。村东牌坊之外,在释空的一曲〈雨霖铃〉的笛声中,载着弟弟的一叶扁舟消失在烟波浩渺的太湖上。了解到天王教在江湖上走着朝廷武将预备组织的名号,临别之前,我问弟弟假如名与义相左,君当如何?他当时沉思不答,也不知现如今参透了几分。秋风阵阵中释空在亭中站定,从怀里取出一把长笛吹奏起来,雨霖铃熟悉的曲调便在幽深的寺院内流转起来。两人的联系并没有因为地理的原因而完全的阻隔。每隔几个月飞鸽传来的书信依旧维持着两人的联系。住持住处案头存放的一摞信纸便是两人来往的最好证明。但是,似乎很久都没有僧人见过住持再去过寺院的鸽房了。
  这一切的变化发生在七年之前,那时的释空不过仅仅是寒山寺里最为普通的禅宗护院僧人而已。记得那一天,天气格外的闷热,甚至连寺院内外平时随处都能听见的蝉鸣声,都在这炎炎的烈日之下偃旗息鼓了。刚过了正午时分,寺院内几乎看不到停留的香客,少了外面嘈杂声音的干扰,释空在禅房内坐定,正望着香炉之内扶摇直上的青烟出神。不远处的寺门外似乎传来了几个人争吵的声音。“你们寺院里有没有一个叫杨文的人,我找他有很重要的事。”“施主,院内正在午休,烦请施主稍等片刻。”“不行,此事十万火急,我必须立刻见到他。”“山门之地,岂容他人擅入?施主若执意如此,可莫怪小僧无理了。”模糊的听到有人提到自己名字,释空轻轻退出了禅房,向寺院门口走去。刚刚转过门廊,就看到寺院之外的两位护寺僧人已经横提戒棍,摆好了阵势了。现任的方丈正在闭关修炼,要是因为自己的俗事打扰到他的清修,必然少不了一顿惩罚。想到这,释空加快脚步向寺院门口跑去。“等一等,我就是杨文。”释空一边跑向门口,一边向门口僧人喊道。可能是被护院僧的阵势唬住了,来人再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释空来到门口也愣住了,门口这位来找自己的人之前从未见过。简单的交流过后,才知道这个瘦瘦的年轻人是常乐村面食铺老板的儿子。但是他所带来的消息却如同五雷轰顶一般,让释空在烈日当空的天气里里感觉到了冰冻三尺的刺骨之寒。杨文的父亲阵亡于龙阳卫军中。看到手中的讣告上这句简短的话后。释空随手抽来门口护院僧人的戒棍,急忙跃上来人所骑的马匹,向山下奔去。
  听来人带来的消息说,就在去年朝廷的征兵中,来村中的招募者随意抽选人家前去当兵,恰好选中北门第一户人家,又因为当时弟弟和我都不在家才被强行带走参的军。想到这里,释空的神色变的更为悲凉。脚下的黑马在山林间快速的奔驰着,鞭子击打马背的声音惊起了无数飞鸟。“龙阳卫,龙阳卫”释空喃喃自语,现在的他只希望自己能够化作飞鸟,到达讣告上所说的龙阳卫驻地,来到父亲哪怕已经是一具尸体的身边。忽然释空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挥鞭的速度慢了下来。龙阳卫,不就是近日里弟弟写来的最后一份书信中所提到参军队伍吗!但愿父亲已经被妥善的安置了。想到这,释空继续催马前行,心头的焦虑却也少了几分。
  经过长达三十五天的长徒奔波,释空终于来到了位于河北东路的龙阳卫驻军所在地,盛夏时节的河北东路笼罩着层层的阴云,高大营寨的围栏之上的面面军旗都耸拉着,倒也给人以一种肃穆的感觉。大门之外两队军人正列阵巡营,释空下了马,牵马走向营门口守卫的兵士,“和尚,此地并非你等化缘之所,速速离开。”未到门前,守卫便已经迎了上来。“非也,贫僧来这里是为了寻人,请问”释空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转口说道“军中可有一人名杨武?”守门兵士发出一身惊叹“嚯,你找此人何事。”释空解释道,“贫僧是他的哥哥,此番是来寻亲的。”兵士听到这里,倒也不怀疑反而突然变得和善起来,将释空迎进门去,并亲自带路向军营内走去。释空见情势不错想顺势问问父亲的情况问道“上月……”还没开口,身前的兵士倒先开了口“上月杨参军带领一队人马在夜晚奇袭异族,大获全胜,现已自领先锋营大将军阶了,你既是他哥,烦请麻烦美言两句,把我派往一线,让我上阵杀敌啊”听到这里,释空面无表情,继续问道,“那上月至今可有丧事?”兵士想了想说道“僧家说的可是阵亡兵士?前月至今只此一战,所有阵亡兵士皆有抚恤。”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先锋营帐外,远远看去一位将军金盔金甲站在帐外,营寨中突然响起了激越的喜鼓声。看到这样的阵势,释空的心已经凉了半截,今日是父亲死后的第五个七天,而现在看来,而导致父亲阵亡的战役领导者的弟弟几乎对此一无所知。释空不禁怒从中来,攥紧了拳头。面前一身重铠的弟弟弃了身边的部将,带着满面笑容向释空跑来。杨武才刚刚走到释空面前,正要说话,迎面一拳就重重的砸到了脸上,身边的兵士看到自己主将被打,一个个的都拔出剑来。此时,营寨之上风雨欲来,墨色的乌云笼罩在营寨的上空,一阵大风吹来,营门外军旗猎猎,营门内剑拔弩张,鼓声戛然而止,军营之内除了猎猎风声外,再无其他声音,一场大战就要展开。
  “哥,如此为何?”杨武的话语打破了沉默,也缓和了营寨之内的气氛,听到这句话,一部分的兵士收剑回鞘,继续看着事态的发展。“你可知兵祸所至,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况刀锋所至,数千生灵化为冤鬼,将军今日所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岂非颠倒黑白,大恶似善之举乎!”话音未落,释空一拳重重的击在杨武的铠甲之上,出拳的力度相当大,杨武被打的不由得退后了几步。力度却不是唯一的原因,杨武看向这个僧人,见面就说出此番话语,不禁让人怀疑这来者究竟是不是自己足有七年未见的哥哥。说时迟那时快,释空的另一拳再度向杨武的面部袭来,好一招犀利的龙行未雨。杨武这一次看清了,这个人的确是他的哥哥,而这个人也的确是在认真的向自己“讨教”战争的利弊。杨武轻轻撇过自己的头闪过了攻击,说道“大丈夫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且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家国河山,岂有拱手让人之理?怎可以此妇人之仁,妄断家国大业乎?”说完伸手挡住再度袭来的倾力一击,“若长兄技痒难耐,吾便可一试。”释空也不回答,只见他反手抽出身后的戒棍,左手正握右手反握将戒棍置于胸前,这阵势看似普普通通,在身为同系的杨武眼中却看到了释空身上流转的阵阵罡烈之气。此式便是少林武宗中最为基础的金刚伏魔施展时,最先表现出来的气息调动。杨武不敢怠慢,令左右兵士取来自己惯用的玄铁枪,一会之后一把银色长枪就出现在杨武手中,枪尖之下红色的血挡迎风飘舞。杨武低下头去,右手紧紧攥住枪杆,一身断喝之后又缓缓抬起头,再看向杨武,他原本白色的眼瞳已变得一片赤红,眉宇之间升腾出与先前释空身上类似的金色气息,转瞬之间便又聚拢成形,俨然是一个龙头的模样。又是一声断喝,杨武率先发难,手中的银枪快速向释空刺去,银枪击在铜铸的戒棍之上发出一声闷响。释空正要转守为攻,将要把棍头横砸过去时,却只见杨武再度变换方向极速向自己的面门,左腿右腿方向刺去,此招正是天王教最为著名的阳关三叠,释空只能一边后退,一边尽力格挡不断变换方向刺向自己的枪。就在这时,杨武忽然向身后虚刺一枪,枪身脱手,枪尖落地之时,转身将手握于枪尖之下,转身跃起后借助下坠之力向释空劈头盖脸袭来。释空急忙侧身,已是避之不及,只得高举左手中的戒棍向枪来方向挡去,不知是袭来的力道实在太猛,还是释空有意为之,戒棍从释空的手中脱落,与下劈的枪头一起击打在释空的右肩之上后,向释空的身后沉去,刹那之间,释空顾不上肩上的疼痛一脚腾空而起,右手伸向左侧腰际接住掉落的棍头,借助刚刚下劈的力道反手向前方横扫而来。眼见就要击中杨武的头部,释空才发现面前的弟弟左手握枪正呆呆的望向自己,丝毫未有任何闪避格挡的动作,招式一出,再想收起已经是来不及了,释空微抬手臂,片刻之后,棍头结结实实的打在了掩日盔的上部,释空看到杨武的头不自主的向自己的右侧歪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掩日盔上被击飞了出去。
  整个军营之内瞬间是鸦雀无声,安静的让释空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经历了看似漫长的几秒钟之后,释空右肩之上的疼痛向全身袭来,释空低下头去才意识到弟弟杨武刚刚究竟在呆看什么,原来,一条深色的血痕已经出现在外袍之上。虽然已经明白了弟弟为何会毫不格挡,释空依然对父亲的死,感到怒火中烧,说道“且抛开战之罪,汝屠刀之下千人有矣,今父死于军中,君要我如何不信因果业报之论耳?”话音未落,雷声隆隆,一场瓢泼大雨已经落了下来。释空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今日相见,未见白衣素甲相待,反见弹冠相庆之容,汝不过舍本逐末,罔顾人伦之徒耳!汝辈怎可与吾称兄道弟,唯愿一世不相见矣!”说罢释空转身向营寨之外走去,留下杨武一人呆立在雨中,在他身侧数步之外的一片泥泞之中,掉落的正是上月一战之中,龙阳卫统领奖赏的金色头冠,原本不过是想让哥哥看到这些年来的努力不曾想见面之后竟落得这步田地,何况从未有人跟他提及父亲就在自己军中啊,想到刚刚自己还未自己的哥哥担心,此时的杨武变得又急又气,脱口喊道“今骨肉至亲之情,一刀两段耳!”甩手将自己重铠之内的飞剑掷向释空,飞剑从释空耳边划过,正中在释空面前的鸽笼之内,一只信鸽应声倒毙。释空顿了一顿,再不回头向军营之外走去。
  往事皆休矣,庭院之中,笛声悠悠,竹影摇晃。一曲吹罢释空拿起石桌之上的茶壶,斟满三杯清茶,幽幽说道“古有词人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今借此意,以茶代酒,邀父兄三人共饮此杯。”说罢将其中一杯泼与地上,再取一杯对着满月一饮而尽,满院清辉中映出释空眼角一条淡淡的泪迹。“红尘情缘皆为空,功名利禄亦为空。”这两句就是释空法号的由来,可这血浓于水的亲情难道也能是空吗?释空并未沉思,心中早已有了自己的答案。转眼之间已是深夜,释空拿起油灯缓缓走向自己的住所,轻掩门扉之后,灯影摇曳,亦是一夜无眠。
  转眼,时间已经转向十二月的月末,三个月来,寺院之内已经接收了不少南逃的难民,难民的加入让平日里晨钟暮鼓的音调平添了几分生气。前日黄昏开始便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霰雪,这一下竟一日未曾停歇,才不过在室外站了一会的时间,释空的肩膀之上就已积了薄薄的一层积雪。今日巡寺的住持恰好就是释空,释空拂去身上的积雪向寺院门口慢慢走去,蓬松的积雪在木屐的踩踏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近处三两个平民正在空地之上忙着生火做早饭,细枝在火中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一切都显得格外的祥和安宁,莫不是他们难民的身份,这寺院安详和谐的气氛倒也和和平年月的冬季没有丝毫差别。行至寺门,释空隐约听见有叩门的声音,那声音缓慢而轻微,在这大雪纷飞的天气里显得格外的不真实,仔细去听却又毫无声响了,释空觉得大概是自己幻听了,边继续向寺院的令一面巡去,还没走两步,门边又传来了细微的敲门声。此乃佛门圣地,料作恶之人也不敢来此撒野,释空想到这里慢慢抽出门栓,吱呀一声打开了寺门。
  门外趴着一个身穿铠甲的人,风雪已覆了满背,也不知在门外已经躺了多久,他一只手高高悬着,这应该就是发出声音的来源了。“施主?施主!”释空大声喊道,那人却毫无反应,释空一摸鼻息已经是气息全无了,再一摸脖颈却还是热的,释空连忙叫起两个僧人将那人抬至房内,喂了些许米粥,过了半个时辰,才见那人睁开双眼,渐渐醒了过来“快去村北救...”话未说完,那人眼沉,再次昏死过去。僧人们解下他的盔甲,这才发现此人身中数创,三处伤口极为严重,经过僧人搬动又流出不少血,僧人们急忙为其包扎,释空告知过方丈后自领七八位护法罗汉向山下奔去。
  雪下得愈发的大了,天地之间一片银装素裹,阵阵寒风裹挟着雪片迎面向释空他们刮来,眼前只有白茫茫的一片,释空走在人群最前列,只能凭借被救那人不知几时留下的模糊脚印反方向一步一步艰难的向山下移动,走了一阵后,就再也找不到脚印的痕迹了,再抬头不远处的地方,模糊的出现了一个牌坊的轮廓。正是那人所提及的山下村北之处,雪情渐渐转弱,但依旧看不清较远一些的地方,到处都是一片雪白,释空只得吩咐众人在他人视线之内各自散开寻找,再向北走了数百步,走在前方的僧人终于有了发现,数步之外,雪的厚度明显的低了几分,一个银盔银甲的人仰面躺在雪中,身边的白雪都已被染成血色,走至身前,才发现他手中仍然紧紧攥着一把银色长枪。释空正要低头仔细观察,却听见更远一点的北方传来呼啦啦的声音,释空抬头望去,一面上书武字的我朝军旗竟横叉在雪中,在风雪之中迎风飘扬。旗下卧着一匹一动不动的白马,再找人去看,整匹马都已经被冻的硬硬的了,就在这时,南边传来了阵阵马蹄之声,众僧人立即拿出各自所背的武器,呈雁字状将释空,一位精通药理的僧人,以及不知是死是活的将军挡在身后。
  马蹄声越来越近,释空一行渐渐看清来者中也立着一面同样的军旗,这才放下心来各自收起阵势,等待对方靠近。对方为首一人还未走到面前,便在马上吼道“速速让开,此乃朝廷叛将,如有违逆者,格杀勿论!”朝廷政事,少林理当无权过问,释空一行就要让出路来,身后,一声咳嗽之后,传来了一个听起来依旧浑厚的男声。原来,服下一枚少林秘制还魂丹后,那位不知姓名的将军竟醒了过来。“吾被围于乱军从中,汝在何处?”将军的语气虽难掩伤重之势,听起来倒也威风不减。见来人并不回答,轻咳了两声提高声音再次问道“吾被围于乱军,从中,汝在何处!”释空疾步走到雁字阵的前端按住正要让开的僧人,示意众人别动后看向来将,来人面对将军的提问并不回答反倒面露愧色,释空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将手握于戒棍之上,示意大家准备。自己则默念禅宗心法,准备迎接战斗。果不其然,瞬息之间,四个骑马的兵士便从那将身后杀将出来,四根长矛借着马匹冲劲,就要刺向释空,释空有了准备并不慌乱,双手掌心相合,闭眼默念道“如是吾闻……”语速虽快,但依然可以分辨出所颂章节正是佛法金刚经中的第一品,法会因由分的部分。眼看长矛就要刺到释空,一道罡风屏障赫然出现在释空身前,长矛刚刚触碰到屏障,一个个的都转变不同方向弯曲,丝毫不能再向前刺透半分,由于马上之人并未勒马,继续向前的冲劲立马让刺在屏障之上的长矛断成两截,所持长矛之人也因受到罡气之力,皆被震落马下。,此式正是少林禅宗中最为武林所称道的招式罗汉金钟,在这里被一个无名之辈用出,一时之间,对面将士惊的目瞪口呆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样一来便给了僧人稍许喘息的机会,将军喝了一口僧人递给的水,缓缓说道“我乃龙武卫统领,领三千精骑守据敌于沂州城下……”那将军说了一半突然停了,用着几分怀疑的语气低声说了一句“杨……杨文么?”在大风的吹拂下,释空袈裟的领口被压低了几分,露出一块特殊的红色胎记,转瞬之间又被袈裟所盖住,因为不能十分确定,将军这才试探性的问道。释空这才觉得将军的声音听着有些熟悉,没想到时隔七年之后,难道兄弟二人会在如此局面相见?释空转过身去,想要确认是否真的是自己的弟弟,一转身后,将军脱口而出“哥……哥真的是你啊”有着百战之身,如今躺倒血泊之中的将军从未有过哭颜,此时眼角却滑下两行热泪。释空就要向弟弟身边走去,一时间却感觉胸口疼痛万分,千言万语从脑海闪过,却不知如何开口,又踉跄向前走了几步,却发现胸口疼痛格外的真实,低下头才发现一柄矛头早已贯穿胸口,释空眼前一黑,倒在雪地之中。这一刻的剧变,快的让人来不及做出反应,杨武脸上的表情都随之凝固,好在僧人们的反应极为迅速,立即变换为环形阵,将三人围在圈内。来将见此阵势,倒也不敢乱动。杨武来不及擦拭眼角泪水,急忙向倒在几步之外的哥哥爬去,摸过鼻息后大声疾呼“救他啊!救他啊!”那精通药理的僧人却也不为所动反而拉起杨武来,释空的身下以流出大滩血水,矛头所刺正是心脏位置,再怎样的医术高超也都回天乏术了。
  在这广袤无垠的冰天雪地之中,杨武怀抱着兄长的尸体,低头缀泣忽然间却又仰天大笑起来。“也罢,也罢!这世间便留给汝等奸佞之徒倒也清爽干净。愿取我项上人头者,某给你便是!”说罢拔起腰间配剑挥剑自刎而亡。纷飞的雪花依旧随风飘舞着,僧人们失去了保卫的目标,各自颓唐的呆立在雪中,看着对面的兵士兴奋地冲向身后,将尸体拖走,不远处的村庄传来歌女的声音,“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这词曲悠扬的笛声,在雪地之中显得格外的空灵,胜似那天的烟波故里,夕阳西下时释空所奏的那一曲。在那一天的落日余晖中,杨文笑着问“若名与义相左,君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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