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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鸟雄雌俱,春雷惊蛰余。
北秦,渔阳郡,永安县
早在二十几年前,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书生曾经吟诵过“春风抚秋月,朝阳映斜阳”的诗句,这首诗文采平平,自然是没能搏得什么名气,知者也只是寥寥几人。只是在当初的穷酸书生成为北秦最年轻的九卿之一后,不甘一直守在永安的县令张大人便马上将朝阳河畔那个有点破烂的秋月亭修缮妥当,再不知从何处翻出了这首名为《赠江玉娘》的诗,将其刻在了小亭的柱子上。只是那么多年过去了,当初的杨奉常也变成了如今的杨御史,那位想要溜须拍马的小县令却一直等到两鬓斑白也没有得来那一纸升迁文书。当了一辈子官虽无甚傲人政绩但自问也算个好官的张大人带着两壶藏了半辈子的“珍珠红”在亭前坐了半宿,自言自语到激动处不禁老泪纵横,破口大骂那个狼心狗肺不近人情的杨斗光,白白浪费了他当年的一番心血。第二日便一病不起,不久便告老还乡了。
尽管马屁没拍成功,但是那个刻有杨御史未发迹前墨宝的小亭子倒也吸引了不少游人,算是为这小地方添了个游玩的去处。杨斗光杨御史出身寒门,从永贞五年的科举中一鸣惊人,从北方士族子弟手中夺下了探花,其后更是在朝中平步青云。永贞八年新帝登基后,直接将其提拔为监察百官的御史大夫,素有“杨铁面”之称。读书人讲求“正气浩然,铁骨铮铮”,这位出身穷苦,得志后又不小人自满的杨大人自然被永安的读书人引为楷模。永安的寒门书生们平日都喜欢拎着一壶三文钱的“小楼春”,结伴来到秋月亭伤春悲秋,借着那一壶劣酒带出的些许酒意在墙上写上早就私下打好腹稿的得意之作。只是许多年过去,再也未曾出过第二个“杨铁面”。
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蛰虫惊而出走矣。
临近春祭的一连几天天色都阴沉无比,才到晌午,天便开始黑了下来,闷雷在乌云背后翻滚。惊蛰这一天便是永安的春祭,几乎每年都是这样的天气,人们早就习惯了。有种说法是,惊蛰这天雷神爷爷出巡,震神雷荡妖邪,要是哪一年惊蛰晴空万里,只怕还要请城北道观的仙人道长们开坛祈雨了。
春祭
城北的祭鼓沉重地轰鸣了一个早上,终于安静了下来,官府操办的祭祀算是结束了。眼看着就要下雨了,城里依然闹哄哄的。看完那些年年一个模样的无趣祭祀,老幼妇孺们开始向集市拥去,人渐渐的多了起来,吵闹声沸腾,混着雨前压抑的天,比之祭鼓更加令人心烦意乱,总觉得有什么在酝酿着,要如春雷般炸裂开来。
距离市集不远的一个小巷里,破旧的小土房。“娘,我先出去了。您喝完药就好好歇着啊,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做。”一个矮胖中年男子挑着担,急匆匆往市集方向走。寿、富、康宁、攸好德、考终命是谓福全,只是眼下这个中年男子实在与莫福全这条名字不相符,名叫福全,偏偏是个苦命的人。中年丧妻,膝下无子,还有个老母亲体弱多病,不能劳作,唯一算得上是福的,便是五年前在黄举人门前捡的一个小女婴,如今倒也健康成长。莫福全平日里靠着做些烧饼包子之类的到集市去卖,维持一家三口的生计。今晨祭鼓刚响,他老娘又犯病了,半求半扯才请了个年轻郎中来到家中,看完病又到匆匆药店抓了药,才刚刚来得及煎好,就已经到晌午了。
匆匆来到市集,路两边早就挤满了小商贩,莫福全腆着脸,让平时相熟的小贩挪了点位置。老莫匆忙摆好他的那两个有些发黑的蒸笼,一抬起头,竟然有些眼底发黑,才想起自己连早饭都还没吃。此时街上某一处突然闹了起来,人群围成一圈,指指点点的,吵闹中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只能隐约听到男子的叫骂声。
“竹竿,怎么了怎么了?”“老子怎么知道,你管那么多干嘛,好好卖你的烧饼。”隔壁的瘦高男人白眼一翻,显然对竹竿这个称呼不太满意。
“嘿,你小子还挺大火气的啊。咋啦,又让你家婆娘给收拾了?”“去去去,别烦老子。”瘦高男人摸着脸上的抓痕,骂咧咧的,“也不知道撞了什么邪了,一早上起来脸就这样了,估计昨晚被家里那发瘟的猫给挠了。”
“哎,听说了吗,朝廷新颁了个什么”禁武令“,什么玩意儿啊?”“不知道,关我们啥事啊。”隔壁卖果子的小贩突然伸过头来,小声说着:“我听说了,贺家老爷子昨天夜里去锦华楼,又让贺夫人给逮着了,打的那叫一个厉害,几个婆娘活活把人家玉珑姑娘头发给剃了。”竹竿“嘿嘿,贺清泉他也就看着威风,家财万贯又如何,还不是得偷偷去逛窑子。”“逛窑子怎么了,你是没看着锦华楼里面那几个姑娘的一身白肉,要是哪天老子发家了,天天去那住着,短命几年也乐意。”无论贫贱富贵,哪怕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男人聚在一起的话题永远会往这方面靠拢。莫福全为人憨厚老实,听着其他人在讲也只是在一边呵呵笑着,不时吆喝几句。
“你娘的,几个头顶流脓脚底生疮的穷鬼也敢乱嚼贺家舌根。”一只大脚突然伸出来,踹翻了“竹竿”的摊,滚热的糖粥倒了一地,溅到了几个来不及避让的行人身上。竹竿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又一拳挥了过来,打在竹竿脸上。
“你干嘛!怎么打人啊!”“打人啦打人啦!快去报官!”旁边几个小贩叫了几句,也不敢靠近帮忙,敢当街行凶的哪是什么好惹的货色,自己上去只怕也要受牵连。竹竿半天站不起来,脸色苍白地瞪着那个打人者。那个男人一脸凶煞,穿着皂色粗布短衣,露出两只肌肉虬结的胳膊。
那壮汉踏前一步,跨过热粥,扯住竹竿的衣领,将竹竿从地上揪了起来。竹竿本来就没几两肉,刚刚那一拳明显力气不小,此时眼前全是冒着金星,用上全部力气也扯不下那蒲扇似的大手。
“够了,老陆。”一把纸扇从后方伸出,轻轻敲了几下壮汉的肩膀,“不要随便跟人动手,不然别人还以为我贺家有多霸道呢。”一个书生模样的穿着淡青丝帛长袍的年轻男子从壮汉后面走出来,这男子颧骨略高,双眼狭长,脸色有些发青。按照算命的来讲,这是实打实的短命相。男子“唰”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罗纹笺做的扇面画着山河图,紫金檀香木制的扇骨,下方还吊着个小小的羊脂玉坠,光是这一把小小的纸扇,便抵得上莫福全这些苦哈哈们一年的收入了。附近的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开始指指点点的说着什么,看这男子的富贵打扮,便知道来头不小,这几个穷小贩只怕是要倒霉了。
“是,公子。”壮汉松手将竹竿扔在地上,向后侧退了两步,站到了年轻男子身后。
竹竿看到眼前这男子便知道自己这张破嘴又惹祸了,行了个礼拱手,赔笑道:“公子,是小人乱讲话,该打,该打。”
“呵呵,本来么,说上几句闲话算不上什么大事。”贺公子纸扇摇曳,面无表情地说着。“可是事关家父名誉,又刚好被我贺知文听到,这就不能不管了,说下打算怎么个处理法吧。”
竹竿心中暗暗叫苦,莫不是今天出门犯太岁了,怎么扯那几句闲话就惹上了贺家的公子。他嗫嚅着说不出话,眼下这个局面还能有什么选择,无非是赔钱消灾或者跪地求饶,让让人打一顿消消气罢了。可是若是赔钱,他一个摆小摊的,就算是全部身家都赔了,估计都不够眼前这位公子在糖水巷子那几个花魁房里一夜风流的开销。但是另一条路子,他脸上刚刚挨了一拳,如今半张脸都麻了,要是再吃上几拳,只怕也唯有找牛头马面诉苦去了。
贺家是永安县首富,便是在整个渔阳郡也是数一数二的豪门大户。贺家有三知,知书知礼知文。大公子知书二公子知礼皆是大夫人亲生,而眼前这位三公子贺知文相传是贺老爷子醉酒后,和大夫人的丫鬟一夜春风诞下的庶子。
大夫人陈氏是没落的大族出身,学识和眼界都极好,当初义无反顾地要嫁给贺清泉这个一穷二白,毫无才气的年轻染匠,差点没和家里翻脸,结果谁也没想到贺清泉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闷葫芦,十年之间,便将一家破败的小染坊经营成了“锦绣号”。
大夫人一开始得知那个从娘家跟着她过来的丫鬟跟自家男人干了那事儿并怀上了孩子,她也不闹,只是让人去通知了店里的贺清泉,然后自己走进了贺清泉的书房,把他珍藏的那些书画全扔在了地上,三千两黄金的王洛芝《临碑书》、一万两千两白纹银的俞独乐《春登乐山图》,轻轻的一张纸便抵得上一个小县三年的税收。等贺清泉骑着黄鬃马一路疾驰来到书房门前,那个与他春宵一夜的丫鬟已经跪在那里,把头都磕出血了。
“夫人夫人,莫要生气,莫气坏了身子。”贺清泉一进书门,看到那散落一地的心肝宝贝儿,腿都吓软了。“夫人,你听我解释啊,那天晚上我从吴大人府上回来,一身酒气,心想夫人早就睡下了,你睡的又浅,莫要吵醒了你,就到书房去睡去了。结果第二天一醒,就发现春琼躺在了我隔壁。”夫人的眉毛向上一挑,就要将手中的蜡烛扔到那堆书画上。贺清泉连忙抱住她的手,指着外面跪着的春琼,“都是她,是她勾引我的,我喝醉了酒,哪里还有那心思。夫人,你莫生气啊夫人。”
跪在门外的春琼此刻脸色苍白,双眼无神,只是一味的磕头。那天晚上老爷到书房去睡,她去送参汤,老爷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骂骂咧咧的就将她给按倒在了床上。现在怎么就成了自己不知廉耻勾引他了?可是她也不敢出声反驳,就算夫人信了她,可毕竟这个家做主的是老爷,要是得罪了老爷,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夫人顾着旧情,最多将她赶出家门,要是老爷发作,估计明天她就变成了城外不知哪座山上的无名尸了。过去这些年跟在夫人身边,对于老爷干过的那些事还是多少知道一些的。不知不觉,她又用多了几分力,头磕在石板上砰砰作响,额头一片血肉模糊。
“够了。”夫人不知道是对自己那个有色心没色胆的男人说的还是对春琼说的,随手把蜡烛扔了,站起了身,向外走去。
“你现在怀了我贺家的种,别在我面前磕死了,传出去我脊梁都要被人嚼烂。”
“趁着现在还看不出来,择个日子纳了春琼进门。”
“你别以为还有下一次,只有春琼是例外。”
于是春琼就成了贺家的二夫人,也就是贺家三子贺知文的生母。
此时贺知文阴沉着脸,想着今天早上出门前那两位同父异母哥哥的冷嘲热讽,一肚子火没处出,若是依着平时,直接就让手下武师将这人打个半死了,只是昨日刚收到消息,新接任的县官已经进城数日,如今正在县城里私访,不知想要搞出什么花样来,如今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显示得太过张扬。
就在这时,背后不知是谁阴声怪气地说了一句,“实话都不让说了,哪家的小狗崽子,好大的威风。”
一道闷雷不合时宜却又恰到好处地响起,敲在了永安的上空,压抑许久的春雨好像马上就要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