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胡云、周飞援手，天倚提前完成《暂住人口管理条例》。材料因其高档，十块制度牌并列排起，耀眼生辉。
　　取货人雄纠气昂上天倚门面来，天倚一见之下呆了一呆，原来，曾经见过一面的夜执法，只是一个老司机，聘到公安分局玩开车的。
　　老司机给天倚和胡云介绍说：
　　“这是我们分局陈局长，我们领导今天亲自上门，就是来看制度牌的，做好了没有。”
　　分局陈局长不管先前分局胡队长议定的价格，让司机和和天倚结账时，钱不仅少给，开发票高开好几倍，一句你是外地人吧，你做的条例你应该清楚。付款时扣除前四后七共十一个月算一年的暂住费。
　　胡云目睹全过程。身在个体之外，不曾见识如此血腥的现实。
　　在夜执法这个老司机鸣着英勇向前的警笛如飞而去。胡云仍愣怔着，发恨发呆。
　　天倚理解胡云心里有替自己望天的悲哀，就说：
　　“小云，算了，我是农民，给你举个符合我出身的例子，有个种瓜的人，承包的别人的地，到瓜成熟，或明或暗，隔三差五，总会丢几个瓜的。种瓜人，心知肚明，但是，能为丢了几个瓜，不停大骂，或者大嚎，都不值，他唯一能做的，是无言，除非，他将来不再租别人的地种自己的瓜，但不租，又能换什么好的行当为生呢，他只会种那点瓜。”
　　天倚再拿人格作比，对胡云软语相慰，暗地里自回味几年个体的滋味，感叹个体犹比花坛里的花，开着好看，同时有人践踏，有人摘。
　　没有门面上的生意并列，天倚明显轻松，尽心辅导称他为了老师的一群。有高中不堪的往事，天倚比常人多了一份对老师二字的谨慎。
　　有时候回想起渐淡渐远的幼学小时，多少风风雨雨已不在眼中，最大的清晰莫过于小学三年级时一次偷看小说的经历，书被一个叫陈柯的下放女老师没收后的末日般惶恐和老师私下还书给天倚，反送了一支笔、一刀纸和一个日记本到天倚手里，天倚的狂喜。
　　天倚是有感在心。人应该相信小时候所历的心境环境，会对人的将来影响多么大。
　　天倚敬佩尽心尽力的老师们，他们才是为人师表，救卑微的人生出水火的伯乐。天倚本是一个卑微又默默无闻不敢有大志的人，天天受吃不饱着破衫的折磨，挣扎生存的人生与动物没有二样。有区别的话，是人有想法，看到别人比自己好产生恨和嫉妒。懂得羞耻和痛苦，背着难堪的抱怨，纵有天分也被苦难榨取，被消极误导，小学三年级，是班主任陈老师，市里下放来的女教师，给天倚启动了人性，用句套话是：天倚终于有了人生的目标。
　　那时，天倚的成绩只是班上中下等，可怜巴巴狗样一个人，有次下雨，冰寒刺骨，赤脚是不可能的，天倚能穿的是左脚一只平口靴，右脚一只长统靴，两只雨靴上面补补修修，留下二十几道粗陋伤痕。
　　衣服更是招摇，大小重叠的补丁，整件衣服完全换了本样。天倚也知道自己一身难堪，有什么办法，书是要读的，不读老妈就打，很恐怖，天倚这样一身，上学途中，独自一人时，倒也无畏，天不嫌天倚。小花小草脚下小石头，不会为难天倚，小鸟小虫小水沟，不会嘲笑天倚。它们把给其天倚人的，公平给了天倚。
　　只有近学校，天倚难受成恐惧，别人不知道，天倚穿着破烂，众目睽睽之下，比不穿衣服强不到哪儿去，甚至更窘迫。
　　一般时候，同学们懒得在意，那天，天倚一只平口雨靴一只长统雨靴的搭配，确实夸张，二个衣着光鲜女同学，毫不掩饰对天倚指指点点，毫无顾忌大笑。
　　天倚，可怜可怕可恨，天倚那时恨不能变狗，扑上去咬烂她们身上衣服，甚至咬断她们脖子，脖子断了，笑声和嘲笑才会停下吧。
　　有次期中考试前，老师要天倚留下来，老师说天倚的数学需要辅导，她很耐心给天倚讲解天倚作业本上出错的根源。
　　后来，出了几道对天倚来说有难度的几道题，让天倚带回去先做一下，不明白再问她。
　　老师给的小灶作业，纵有十二分不愿意，也没有办法。天倚性格是这样，会听能压制到他的人的话。
　　天倚很用心翻书啊，找类似参考题，其实，翻翻书理解了并不难，天倚从那开始对数学有了信心和兴趣，人本性是渴望超越的，尤其男人初期的小痞丫也不例外。
　　到期中考试，较难的几道题分明就是老师给天倚的那些，到今天天倚已经明白，老师那是曲线救天倚，良师慈心。
　　天倚和周飞说起如此往事时说：
　　“老师是学生的债主，有能还亦有不能还。老师更是女娲造人时的心情，尽心时用手细心塑就的是人的富贵；不尽心便用枝条溅洒出人的贫贱。老师应尽老师的本份老师的责任。我是时刻提醒自己收受了你们交给我的五十块钱，即是有了老师的名份，惟尽心尽责尽所能，无私无悔与无愧于心。”
　　天倚问周飞：“你将来是要做老师的，你家在桃花源，将来也会分到桃花源吧。”
　　周飞肯定。
　　天倚接着说：“那我们还是有机会在一起的，你会不会忘记？”
　　周飞的气质一种书香的积累，不经世事沧桑的那种纯而真的秀气。这有点像冉婷。天倚清醒中有点动荡。
　　周飞听天倚说话，在心里……那会不会忘记是指什么呢？
　　周飞垂眉低睫，再抬。走飞眉眼在天倚感受里倏地一铮。
　　周飞神即悠远无限真心真意：“我怎能怎记。”
　　培训班到最后几天，内容是室外写生，天倚的经验这不过是初学者走走过场的了解浅涉，拿玩成为主题也合情在理。闷了那么久，让这一群到野地给她们有挑挑拣拣自择欢娱方式的机会也应该。
　　场地选在桃源、桃花二山。到了桃花观到了高举阁，到过延至馆去过千丘田，水浒阁阁楼里无水浒，始建中的天宁碑院，院里还无碑。每到一处天倚总是先画一张让一群围看，再让他们四散。
　　桃花观时，游人不至，山川不惊。天倚拿了胡云去抽签问佛。
　　入得桃花观，迎面是刻在石碑倒悬的福字，熟悉行情的人必踊跃上前用手相摸福字，人心相同事有不同。天倚当时的念头：我祈我佛解我心头结。
　　道士一身道士模样打扮，分分寸寸收银、问卜、给签条子。
　　天倚抽一签，十五签，换签条子一看，心说怪。上前表示这次不算，重来。
　　这次天倚抱了签筒只乱摇，不看手里看道士，道士认真打卦，阴阴阳阳，道士打出阴阳卦天倚懂得就是它了，飞快摇出一签，拿起一看，十五签，天倚直发呆。
　　胡云上前，换了签条子看，签云：脚踏两支船，左难右也难，又想南京买马，又想北京备鞍。
　　天倚看看胡云，胡云看着天倚。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心中各有千言万语。
　　水浒阁阁楼上，胡云不依不饶拉画了又画的天倚画那一江水。冬季的滩渚没入水底，那时的悲凄如水漂远，天倚画得投入她便飘上更高的阁楼，低看天倚醒来时奔上奔下找自己。
　　后来，天倚和胡云附在栏杆看后山，后山无人迹，一只彩蝶阳光下飞舞，胡云便醉倒在天倚对蝴蝶说蝶儿蝶儿你飞来，蝶儿蝶儿真向他们飞来的不可思议里。
　　培训班结束后，天倚收下周飞的表弟做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