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师父，他现在不会死了对吗？”周萍给薛道宁上药喂丹之后问道。
　　“唔，一时半会儿不会死而已。”老道士皱眉道：“小子，你这药时候太长，药性还在，但药力流失了很多了，所以你这条命估计是保不住了。”
　　薛道宁脸上笑笑，喉咙被剑气洞穿的缘故，他无法说话，只是一只手在地上不停划拉，像是在写字。
　　“多谢前辈赐剑，晚辈无以为报，今日身死，唯己之过也。”薛道宁在地上写道。
　　老道士一眼也没往下看，当然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只是径自说着自己的话：“小子，你要死了，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或者中意的姑娘要托付给老夫照顾的？老夫当视为己出。”
　　“晚辈斗胆请前辈收我幼弟为徒。”写写写。
　　周萍说道：“师父，他说他有个弟弟，想请你收了做徒弟。”
　　老道士瞪着眼说道：“乱说什么胡话，你听见他说话了？”说着，老道士拉起周萍就走。
　　“小子，既然你没有姑娘要托付给老夫，那老夫就先走了。”
　　黄土夯实的宽阔官道上，师徒两人身影渐渐远去，薛道宁静静躺在地上，阳光照下来，给树叶不规则的光斑，光斑落在脸上，薛道宁闭上眼睛，安静祥和。
　　清风拂过，两个人从天而降。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你这个婊子生的贱种！”个子矮一些的男孩儿冷声喝骂，愤怒让他俊秀的小脸变得扭曲。
　　“我没来没有想过要让你感激我。”薛道宁写道。
　　“哼。”男孩儿冷笑：“拜入松云先生门下的确是我的愿望，但这也只是我自己的事情，用不着你这个婊子生的贱种瞎操心，你和你那个贱骨头的娘亲一样喜欢假慈悲，但我不是耗子，你们也不是猫，迟早有一天，我会堂堂正正的回薛家，拿回属于我薛道宁的一切！”
　　说罢，男孩儿看也不看一眼地上的薛道宁，转身离开。
　　另一个高个子一些的少女眼中满是关切地小声问道：“大少爷，你没事吧，奴婢这里还有些金疮药和几丸复始丹。”与人相交贵在交心，薛道宁以真心待她家主子，她也是能感觉到的。
　　“我无妨的，你去吧。”
　　“那我走了啊，大少爷，你保重。”少女犹豫道。
　　临走，她把自己身上带着的青玉瓶放在薛道宁手边，方便他取用丹药。
　　薛道宁又躺了一会，慢慢摸索着将长刀收归鞘中，把刀抱在怀中。就似多年前，他抱着同父异母的弟弟。
　　听人说，人死前会看到自己这一生所经历的事情，他慢慢想着，思维逐渐迟缓。
　　手紧握着刀，耳边没来由的响起哄弟弟时候所说的戏言：“阿宁，将来咱哥俩一定拜入松云先生门下，去学天底下最强大的剑术，到时候哥哥给你抓大老虎骑，你说好不好？”
　　“好啊好啊，哥哥真棒！”那时候的喜悦好真实。
　　“阿宁也很棒啊。”他说道。
　　脑海中的画面清晰又模糊，他嘴角掀起弧度，心里想着：阿宁，哥不能陪你拜师了，你以后一定要很棒啊。
　　太阳的光辉用尽的时候，路边的尸体已完全凉了，心脏不再跳动时，体内的血液从七窍溢出，蜿蜒作小蛇行。
　　尸体旁边的青玉瓶被人摸走了，甚至错非肢体僵硬，他抱得紧，那把貌相不佳的长刀也要被人“打秋风”。这年月，谁在路上没见过几具尸体，管他生前做得什么功业，到头来，躲不过归于尘土，一干二净。
　　来自世界的恶意蔓延过来，死无葬身之地，岂止说说而已。
　　……
　　篝火点燃，秋夜的寒意被驱散开，暖和下来的人有了思考的力气。
　　“师父，我们为什么这么着急离开啊？那个薛老兄他伤还没好呢。”周萍十分不解的问道。薛道宁是个真诚的人，虽然没什么交情，但是他周萍终究也不是冷血动物，说完全不关心，到底不可能。
　　“那个孩子不叫薛道宁。”老道士把一条鱼串起来放在火上烤，他眯着眼道：“你仔细想一下，看看能不能想到什么。这便算是为师今晚留给你的晚课。”
　　周萍不假思索说道：“他在扮可怜，想让他弟弟拜师。”
　　“这的确是目的，但为师让你想的却不是这个。”老道士往火里添了柴火，淡淡的道，心里则大骂蠢货。
　　火苗跳动，火光明暗。
　　“他弟弟叫薛道宁！”周萍肯定地道。
　　“中！”老道士捋着胡须，颇有些欣慰的意思：“再想。”
　　不算太蠢，还有得救。
　　“再多的，徒儿就想不到了。”周萍还是有点紧张羞愧的，就像以前老师让答数学大题，自己绞尽脑汁，却只能想到第一问的解法。
　　“唉。'老道士暗叹一声，心里面那一丝丝欣慰也不见了，甚至有些头痛：照理，官宦人家出来的，于权谋算计不该如此陌生啊，这周珣是不是读书读得脑子坏掉了，教个儿子教的如此白痴。
　　想到这里，老道士也不再卖关子：”无论如何。今日那姓薛的小子是必定要死的。“
　　”为什么？师父你跟他有仇吗？“
　　蠢货，蠢货!老道士心底大骂，面上却无表情：”若为师看他不顺眼，他根本连走到我面前的能力都没有。“
　　”那，师父，他为什么一定会死啊？你如果答应收他弟弟为徒，他不就不用死了？“
　　老道士这次有些哭笑不得了，哪儿会有这么容易就破局了？纠葛越深，损失越大啊，傻徒弟。
　　傻的可爱。
　　”你喜欢钓鱼吗？“老道士问道。
　　”恩，我以前钓过。“周萍补充道：”我是业余的。“
　　”你捉过饵食吗？“老道士循循善诱。
　　”师父您的意思，薛道宁是个饵？“
　　”不错！“
　　”您若答应收下他，那那个薛刀客就不用死了？“
　　”我收不收薛道宁，那个小刀客都会死。“
　　”这又是为什么？“周萍愣了，用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做局？
　　”他就是个钩。“老道士说道：”但他太弱了，钓不起老夫这条大鱼。“
　　”所以他会死？“
　　”所以他会死。“
　　”因为他太弱？“周萍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想些什么。
　　这时，鱼差不多烤好了，老道士取下来递给周萍：”吃条鱼吧。他会死不只是因为太弱，更是因为命数。“
　　”命数？“周萍仿佛找到了些什么，心头蒙翳。
　　”他有个感情极好的弟弟被赶出宗族，这是家事；他的那个弟弟想走剑道，攫取力量证明自己，这是欲望；为师不想收徒，这是考虑；他与为师有半徒之情谊，这是交情；他弟弟命不久矣，需要为师出面庇佑，这是现状；为师昔日与人有约定，不能收那薛道宁为徒，这是苦衷；他受人提点，用命来向为师求情，这是算计；为师赐他一剑，了结了他的性命，这是结果；为师道心不稳，剑心有缺，这是后果；这一切，都是他的命，也是为师，是他弟弟的命。“
　　周萍愤怒说道：”这哪里是命，这分明是有些人为了私欲，用他的命来坏师父的道心，是阴谋算计！“
　　”这是阳谋，而且，只有那薛小刀客一个人的谋，背后的人从来没有干涉过什么，所以这就是命！“老道士吃着硬邦邦的面饼说道：”好好想想，吃完了就睡下，明日早起还要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