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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更的声音刺破黑夜的宁静,突然而短暂。子时刚过,月色皎洁。宋国皇城的街道上空空荡荡的,斑驳的石板路上结了薄薄的一层白冰。雪暂歇,两侧鳞次栉比的屋顶些微被染白。屋檐的滴水瓦下,整齐地挂着一排晶莹的冰笋,闪烁月亮的寒光。冬夜寒冷,连店家门口悬挂的布招牌也仿佛都冻僵了,纹丝不动地耷拉下来。
“嘚嘚~嘚嘚~嘚嘚~”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顷刻已到城门之下。
骑马的一行七人,清一色穿着黑色的夜行斗篷,兜帽都拉得极低,几乎把整张脸都埋进去了。看策马的姿势,个个身形矫健,举止灵活。听气息,平稳轻松,不难看出,这一行即使不是内力深厚的武功林高手,也绝非等闲之辈。胯下的马匹,也皆为难得的良驹,肌肉精硕,毛色光泽,训练有素。
为首的那人个子较高,他勒住缰绳,并未下马。只见他从腰间掏出一块褐色勾金边的令牌,朗声道:“我等奉庞太师之命,出城办理要事,令牌在此,请速速开门。”
守门的官兵迅速扫视了一眼七人,神色略微迟疑。骑在第二的黑衣人,举止比较可疑,只见他怀里抱着一个奇怪的包裹,圆滚滚的。习武之人向来粗放,为何他抱着包裹的姿势却十分温柔小心?每天人来人往,官兵们已阅人无数,马上意识到这八成是个婴孩。
“是是是,开~城~门~”。这些人来头不小,况且有太师令牌加身,可惹不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门的官兵即使怀疑,却也丝毫不敢怠慢,急命人开了城门。一行人鱼贯而出,马蹄嘚嘚,一转眼的功夫,就消失在冬天迷蒙的霜雾里。
七人出了城门,快马加鞭,一路向北,行了两个时辰,转而向西,又马不停蹄地行了一个时辰。
眼见一条大河横在眼前,挡住了去路。七人勒马停稳,似提前商量好了一样,齐齐翻身下马。
这条河名叫普阳河,因发源自苍国普阳峰而得名。苍国位于宋国以北,多山地,自古便是羽族的居住地。普阳峰是苍国之颠,山顶高耸入云。普阳顾名思义,终年阳光普照。然而尽管如此,却终年积雪不散。春夏冰雪消融之际,雪水依山势顺流而下,中途汇入双流江、长寿江等等,形成普阳河,最后经由千岛国境内的入海口注入恒海。
普阳河宽阔至极,一眼望不到边。可如今是隆冬时节,水量远不及春夏丰沛,河面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黄沙河床。河水汤汤,无波的水面缓缓向东流去。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为首的黑衣人脱去兜帽转身道。虽然两鬓各有一缕银发,却能看出年纪还不到三十,“天也快亮了,是分别的时候了。老二——”说到此处,白鬓角男子不禁有些哽咽,一时竟无法言语。
抱着包裹的黑衣人会意地走到七人中间。他个子稍矮,圆头圆脑,长的慈眉善目。他轻轻拨开包裹,露出一张婴孩的脸。看样子才刚出生不久,可能包裹得着实暖和,红扑扑的脸蛋看样子一点也没冻着。
七人轮流凑过来看了婴孩,虽然都是三十岁上下的习武的汉子,坚毅的脸庞,各个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而眼神却都流露出相似的柔和。
随后,最后一位黑衣人从马鞍一侧的挎包里掏出一块大羊皮,撑开来竟是一叶小舟,他走到河边,把小舟安放在一块平滑的岩石上。圆胖男子走过去,俯身把婴孩连同包裹一起轻轻地放进小舟里。余下的人也一同跟过来。
待安放妥当,只听“扑通”一声,七人对着婴孩竟齐刷刷双膝跪地,十分虔诚的连磕了三个头,又齐齐仰头望天。
高个男子郑重道:“皇天在上,我兄弟七人义结金兰,同生共死。曾对天发誓效忠朝廷,万死不辞。现如今朝纲混乱,奸臣当道,我众兄弟有心匡正,然实非力所能及。我等受太师知名,偷梁换柱,秘密杀死新生太子。实乃大逆不道之为,我等不敢逆天。也实不忍心。再者以太师之毒辣,即使回宫,料我等也难逃遭灭口的命运。因此,我兄弟七人决意违抗太师之命,秘密放走太子,望上天诸神有好生之德,保佑太子平安,望终有一天真相会大白于天下。”语调悲怆,句句从心,说完,又向苍天磕了一个头。
片刻之后,大家陆续起身。只有方才取羊皮小舟的那位黑衣人依旧跪在地上,他身形精瘦,比其他六人个子都要稍矮一些,颇有几分与世无争的飘飘仙气。只见他微微低头,凝神闭目。突然间,他双手灵活地活动起来。起初手指伸直交叉相持,右手水平,左手垂直,左右手轮换几次,随即又变为双手相抱。他口中轻声的念念有词,并迅速的变换手势,令人眼花缭乱。突然间,一股柔和的光线自他手中慢慢渗出,逐渐变强,却不刺眼。待慢慢摊开手掌,方才的光线竟聚合成光球,似是被托于掌中一般。他拂手向前轻轻一推,光球径直飘向婴孩的小舟,刚一触碰,即刻化为一个扩大的球状光罩,光亮温暖而治愈,大小刚好把小舟包围在内。
整个过程虽然手法复杂,但一气呵成,极为炫目。若是初次见到,还以为是杂技团在熟练地表演神奇的魔术。
这其实是一种古老的结印手法,精瘦男子所施展的,正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隐身咒。
隐身咒是一种高等的保护咒,顾名思义,是令被施咒者隐身不可见。而更重要的是,当处于隐身状态时,相当于进入另一个位面,可以无视任何非指向性的物理攻击,也就是说,即使处于真实的山崩海啸之中,受隐身咒保护的人也犹如面对虚幻的海市蜃楼一般,丝毫不受伤害。但唯一的弱点是,隐身咒是有时效的,短则几分钟,长则数个时辰,受施咒者的内力程度而定。据说永久隐身咒也不是没有,但那是禁忌之咒,需以血和命作为发动的条件。
隐身咒是蓝鳍鲛人族的祖传咒语,蓝鳍一族是鲛人族的古老分支,世代居住在千岛国北部湾,泽地与大海交界的区域。只是到了十几年前,却像忽然人间蒸发一般,整个族群消失得无影无踪。
传说蓝鳍一族的镇海之宝——定海珠是召唤远古神兽的钥匙“远古神兽天下无敌,得之便可得天下”。因此,无论黑道白道,垂涎定海珠的人数不胜数,多少年来无数“借”宝者轮番上门生事。有一种传言是蓝鳍一族不堪烦扰,最终由六大长老发动了永久隐身咒,将整个蓝鳍一族包罗其中,沉入海底。从此江湖再难寻其踪迹。但是这个精瘦男子又不是鲛人族,他怎会结这失传已久的咒印?
不知不觉,天空竟飘起雪来。雪花果然如遇无物般,穿透婴孩的隐身罩,直落到水面上。
“此去向东,不远有个渔村,民风淳朴”精瘦男子起身,缓缓说道“这隐身咒可保太子一路逢凶化吉,一个时辰后将自然退散,那时也该遇上有缘人了”。语调之飘渺,似融化在空气里。
方才抱婴孩的那位圆头圆脑的男子,俯身端起小舟,轻轻放入水中。寒风萧萧,众人沉默地目送羊皮小舟,渐行渐远,慢慢变成一个小点儿,直至消失在河面浩渺的云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