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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少帝祥兴元年腊月,中原大地早已迈入了寒冬,草木凋落,寒霜盖地,乡道上满布冻骨饿殍。虽已临近春节,却无一户喜庆人家,往年里最平常的冬衣,在此时却显得尤足珍贵,几家几户拼命争抢。实在挨不住的贫家,也只能用麻布包上早已湿透的稻草,裹在身上,聊作慰藉而已,人却早已冻得麻木。往年此时蹲坐在围炉旁喝着胡辣汤,聊着这一年收成的光景,此时再也难觅,易子而食,路边抬尸的景象层出不穷。
这一切皆因为长年的战乱和忽必烈铁骑的收刮,五年前襄阳守将吕文焕向忽必烈投降,宋蒙南北割据的局势被改变,从此之后,宋军一路溃败。度宗赵禥死于妃子床头,其三岁的次子恭宗赵?登基,大宋在太皇太后谢道清的主持下,投降蒙古,将临安城拱手送出。后杨淑妃在江万载帮助下逃到了泉州,立其子赵昰为端宗,年号景炎,已求保存宋朝复兴之星火。
然则天有不测,小皇帝赵昰不到十岁即病逝于冈州,无奈之下,左丞相张世杰、大将军陆秀夫、右丞相文天祥,共拥度宗第三子赵昺,不到六岁的小皇帝为怀宗,改元祥兴,继续大宋之复兴大业。
此时的广南东路海丰境内,绿树仍青,溪水依长,南方特有的棕榈树遍布于山田之间,虽是腊月时节,男男女女们还穿着单衣,劳作于田间和渔场,农家和居舍之中布满了金黄色的橘树,这是岭南一代的春节习俗,寓意来年财运亨通,吉祥如意,这里是大宋尚存的还未被忽必烈铁骑侵扰的地方之一,文天祥亲率的部队驻守在此。
“丞相,元军张弘范的军队目前已经攻占了整个广原,刘子俊不才,无力抵挡,只能和邹将军退守至此,请丞相问罪。”说话的这位一身红色甲胄,面容苍白而消瘦,一束长须垂落于胸前,乃是昔日广原守将刘子俊,刚从宅院的外庭快步奔进,跪叩在内庭内吃饭的中年男子面前,跟随其后还有一位身着紫色甲胄的将领,为广原副将邹洬,也同样跪叩下来。
“刘贤弟请勿过分自责,国家有急,征天下之兵,贤弟能以一人一骑入关勤王,为兄已感欣慰矣。然今中原之宋兵,自吕文焕献出襄阳之后,早已溃不成军,两位将军坚守广原至此,已实属难得,当文某向两位将军跪谢才对。”中年男子说罢便站了起来,走到跪叩的刘子俊面前,扶起衣袖就要向其二人跪叩。这位中年男子便是南宋右丞相文天祥,与左丞相张世杰、大将军陆秀夫并称为宋末三杰,南宋江山的最后护佑者。
“丞相,使不得。”跪叩在地的刘子俊赶忙站起来扶住文天祥,阻止其下跪:“当今天下,丞相为国为民之作为,无愧于天地,这是要折煞我等。”
“也罢,那两位将军也不必如此了。”文天祥见刘子俊阻止,也便不再坚持,继续说道:“两位千里奔袭而来,奔波劳顿,坐下来跟愚兄一起吃顿饭吧。”
这两位将军刚在广原与张弘范的元军激战数月,又连日不歇赶到千里之外的海丰五坡岭,滴水未进,此时也再无力气拘礼,顺着侍从添加的椅子坐下,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待两人吃罢,恢复了些气力,文天祥叹道:“自贾似道误国以来,中原之兵一再溃败,献城的献城,投降的投降,凡精忠报国之士皆被蒙古人收监斩首,如今我大宋江山,也仅存这南夷之地了。愚兄居于这五坡岭,常思少年时之意气,一生以身徇之,庶天下忠诚义士将有闻风而起者,然则真是不自量力也。”
“丞相切勿自责,当今天下,若非丞相之功,怕是连这最后的南夷江山也难以保全。”身着红色甲胄的刘士俊抱拳答道,刘士俊自少时便一人一骑追随文天祥入关勤王,与文天祥的关系亦师亦友,生死相托。
“两位将军退守至此,还剩下多少将士?”文天祥问道。
“所剩无多,算上伤残和老弱,加起来也就不到一万。”邹洬望了一眼刘士俊,低头答道。
“不到一万,算上张世杰丞相和陆秀夫将军的崖山守军二十万,愚兄这海丰境内五万,我大宋江山也就仅存这二十六万将士了。”文天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不无感伤的说道。
“丞相,来年我等一定重回故里,重新聚兵,必筹兵十万,前去崖山勤王。”刘士俊答道。
“唉。山河风景元无异,城郭人民半已非。愚兄并不惧忽必烈的百万铁骑,而是这天下宋人中之有识之士,半数已归于元人,元军月渐浩大,而宋军却日薄西山。”文天祥担忧之事,确是当今的事实,前有宋将吕文焕献出襄阳城,大宋失去中原最后的屏障,现又有张弘范替蒙古人领军百万,攻占广原。元人更是在宋人内立下悬赏,凡活捉文天祥者,赏黄金千两,封万户侯。陆陆续续的宋人归顺元军,才是当今天下即将易手的根本。
“丞相不必如此气馁,我与刘将军定当誓死追随丞相,哪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邹洬听出中年男子的担忧,举杯一饮而尽,表明决心。
“两位将军的决心,愚兄早已心知,只是如今这张弘范攻下了广原,下一战便是我海丰境内。我手中有两件东西想托两位兄弟带到崖山,交予当今圣上,愚兄仍需在此坚守,替圣上保守这最后一道屏障。”文天祥说罢,叫侍从从内室拿出两本书册交予两人手中。
刘士俊领到的是一本《文少保策论》,邹洬领到的是一本《文少保兵法》,两本书册于常规书册无异,青皮白纸,上面写满了文天祥这一生的所学和心得,而少保则是文天祥的官职。
刘士俊拿到《文少保策论》后,将其置于桌上,说道:“丞相,这是何意?小弟已下定决心与丞相一起坚守此地,这本书册请丞相再托其他人转交给圣上。”
邹洬与刘士俊一样,将书册放于桌上,说道:“我与刘将军誓死追随丞相,请丞相再托他人。”
“两位将军愚昧!”文天祥说道:“张弘范手中五十万大军,而我海丰守军仅有五万,纵使我文某用兵如神,也难以用这五万挡其五十万。”
“那我等就更应该追随丞相左右,跟丞相一起抵挡张弘范的大军,况且我俩与张弘范交过手,对其兵法策略略有熟悉。”刘士俊道。
“胡闹!”文天祥轻拍了一下桌子,道:“崖山才是我大宋最后坚守之地,两位将军当速去崖山保我圣上万全,文某定当拼死守住海丰,但若海丰有所闪失,崖山不能再失,否则我大宋即亡。”
刘士俊还想继续争辩,被一旁的邹洬拦了下来,邹洬深知文天祥一旦下定决心,他人难以改变。
“这两本书册中是文某毕生所学之精华,希望两位将军能转交给圣上,希望能对他日大宋光复起到绵薄之力。”文天祥继续说道。
刘士俊也了解文天祥的脾性,也便不再多言,自顾的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说道:“丞相只需坚守到开春,刘某必定筹得十万军士前来相佑。”
“好。那愚兄就坐等刘将军的十万大军。”文天祥说罢敬了两位一杯,继续说道:“时辰已经不早了,两位将军还需赶路前往崖山,愚兄就不久留了。”
刘邹两人见文天祥心意已决,双双再次举杯,一饮而尽,道:“丞相,开春见。”随后便起身前往崖山。
待刘士俊和邹洬走后,文天祥叫一直待在一旁的侍从上桌吃饭,侍从听命坐上了饭桌。
”平余,你跟随我出生入死也有五年之久,这五年来多亏你的保护,文某才能多次化险为夷。来,文某敬你一杯。”文天祥说罢,端起酒杯向坐在对面的侍从敬到。
“丞相客气了。平余乃是江湖草莽一名,当年因江湖仇杀,险些丧命于泰安,若不是得丞相相救,怕是也难活到今日,该当平余感谢丞相。”平余双手端起酒杯回礼。此人原是青城派一名弟子,一手青城剑法使得出神入化,年少时自恃剑法高绝,四处登门挑战,结下仇家无数,后酒醉后被人寻仇,深中数剑倒在泰安官道上,恰逢文天祥路过,将其救下,才能续得一命。
“陈年往事,这五年来你也曾救过文某不计其数。文某也无以馈赠的。”文天祥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块鱼型玉佩,说道:“这一块玉佩,是文某年少时途径太宗寺时,寺中一老和尚所赠,说是能逢凶化吉,这数十年来,文某一直戴在身上。今日赠与你,希望也能帮你逢凶化吉。”
“君子不夺人所好,请丞相不要为难平余。”平余面露愧色,不敢接过文天祥递过来的玉佩。
“收下吧,你跟了我五年,也知道文某向来说一不二。”文天祥坚持道。
平余了解文天祥的性格,便也不再坚持,将玉佩接了过来,说道:“多谢丞相。”
“客气。门外和屋檐上的人,你也该叫他们出来了。”文天祥望着平余,笑了笑,道:“千两黄金万户侯,也不抵五年真情。”
平余听到文天祥如此之说,顿时愕然,不知该如何回答:“丞相?”
“文某戎马一身,虽不如你们江湖中人的武功深厚,但基本的内家底子还是有些的。”文天祥抬头看了下屋顶,“这屋檐之上的呼吸之声,文某还是能察觉得到的。”
平余见文天祥如此坦然,拍了拍手,顿时一群黑衣人从屋顶贯穿而入,内庭门前守卫的将士闻声而入,然而这些黑衣人个个都是用剑高手,守卫营救不成反被这些黑衣杀手快速斩杀。顷刻间,数十名黑衣杀手将内庭包围得水泄不通。
“丞相,平余也是不得以而为之,只要丞相道出宋庭国库的所在,平余定当放丞相一条生路。”平余道。
“你等江湖中人,不知报效国家,国家存亡之际,竟觊觎我大宋的国库,也实属可笑可悲可叹。”文天祥静定自若,端起酒杯自顾自的饮酒,边饮便摇头道。
“宋庭若是个好国家,也不会被蒙古人侵占了大数江山。宋帝若是个好皇帝,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汉人归属大元。”平余振振有词道,“丞相乃当世之雄才,只可惜站错了方向。”
“哈哈哈,如今大元又可言盛世?”文天祥大笑,“蒙古人治下的宋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易子而食已成常事,这就是你说的好皇帝?”
“平余倒有一事不明,丞相是如何察觉到平余的?”文天祥的反问让平余不知如何作答,遂兴问出了心中疑问。
“呵呵。你倒是隐藏得很深。若不是文某察觉这屋顶藏人,而你身为内家高手,却装作浑然不知,文某这才知晓。”文天祥冷笑道:“怕是五年前泰安官道,那也是平余你演的一出戏吧?”
“确实如此。”平余自知内心有愧,也就不再隐瞒,继续说道:“平余本是张弘范元帅麾下一名侍卫,当初恭宗赵?迎元军入临安城时,忽必烈并没有找到大宋的国库,连宋国的谢太后都不知道国库所在。宋庭内部传闻是丞相你提前将宋国国库进行了转移,于是元帅让平余在丞相途径泰安的官道上演了这么一出戏。”
“这五年来,丞相待我不薄,丞相的忠孝仁义,平余也万分佩服。平余幼时,父母在战乱中丧生,若非张元帅拾回,平余恐怕早已不在人世,平余只能如此,请丞相谅解。”平余继续说道。
“没事,人各有道。文某今日落到你的手里,你且将文某押解前去领赏。”文天祥坦然道。
“丞相言重了,丞相只需告知平余宋庭国库所在,平余即安全送丞相出去。”平余诚恳的说道。
“五年你都未从文某这里找到国库的线索,你觉得文某现在会说吗?无需多言,自行束去便是。”文天祥凛然道。
当平余在五坡岭文天祥御所的内庭中盘问之时,下山而去的刘士俊和邹洬两位将军在路上遇到了前来堵截的张弘范的前军,刘士俊和邹洬的不到一万累兵,寡不敌众,只能四散向崖山方向逃去。
此时元军阵中有人嚷道:“这里的宋军一个都不要放过,文天祥可能就混在他们其中,活捉文天祥赏黄金千两,封万户侯!”
刘士俊听到元军阵中的喊声,勒停自己的战马,回头对邹洬道:“邹将军,你且带领剩下的部将赶完崖山,这里交给刘某了。”
邹洬不允,道:“我俩数年来,共同进退,要战一起战,要走一起走!”
“这伙元军都想抓文丞相去领赏,我定不能让他们抓到文丞相,但文丞相所托之事,你我二人,必须办到,所以必须有一人奔赴崖山勤王,切勿坏了丞相所托。”刘士俊说罢从怀中取出之前文天祥所交付的《文少保策论》,将其交给邹洬。
交罢,不等邹洬回话,便立刻调头向乌泱泱的元军阵中冲去,喊道:“老子就是文天祥,尔等这些叛臣贼子,速速受死。”
入夜,张弘范亲率的后军抵达五坡岭,安营在之前文天祥的庭院中,内庭中,刘士俊和文天祥被押解在酒桌前,刘士俊看着内庭中的酒桌,想起中午还在这里喝过酒,而现在便换了主人,真是世事无常。
张弘范正坐在酒桌前,问道:“堂下二位,哪位是文天祥啊?”张弘范并没有见过文天祥,见面前两个文天祥,也不知如何判断。
刘士俊抢答道:“哼!大丈夫生不改名,死不改姓。老子就是文天祥!”
文天祥看着一旁的刘士俊,这位自少时就跟自己一起戎马的兄弟,心中既感激又悲痛,老泪纵横道:“文某在此,要杀便杀。他只是文某的一名侍卫,还请张元帅放他归去。”
张弘范唤来平余,“你告诉我,哪个是真的文天祥?”
平余默不做声,犹豫该如何作答。在跟随文天祥的五年内,平余有感于其的忠孝仁义,并不想对其有所加害,只是想尽早从文天祥手中找到宋庭国库所在,以报张弘范的救命之恩。
张弘范见平余不说话,恼道:“你小子跟了文天祥五年,哪个是真的,你还分辨不出来?”
刘士俊嚷道:“都说了老子才是文天祥。张弘范,你若是有大将之风,请放了旁边那位侍卫,将老子押解到忽必烈面前领赏吧。”
“呵呵。你们两位都赶着赴死,本帅也无话可说。”张弘范笑了笑:“我想忽必烈皇帝也不知道哪位是真的。那本帅便烹了你们其中一位,随便带一位上大都复命即可。”
“元帅请谨慎行事,如若你烹错一位,那宋庭的国库就再也无从查起了。”一旁的平余了解张弘范的行事风格,赶紧阻拦。
“那你小子倒是告诉我,哪个才是真的?难不成你小子起了叛心?”张弘范回头喝道。
平余为保文天祥的性命,只能指着刘士俊道:“这个是假的,他是宋军驻守广原的一名主将。”
“哦。原来是手下败将,勇有余,谋不足,南宋任你为将也是宋之悲哀!将这个假的文天祥拖下去烹了!”张弘范下令。
“住手!你若是烹了他,休想从文某口中得出大宋国库所在!”在一旁的文天祥阻止道。大宋国库中的财宝和金银,乃是当初谢太后向蒙古丞相伯言投降之际,文天祥和张世杰、陆秀夫三位联合转移的,藏匿地点只有文天祥一人知道,所有进入过藏匿点的军官皆自尽于藏匿处内,以求为大宋将来之光复保守秘密。
“那行。你只要告诉本帅,大宋国库所在,本帅可以饶他不死。”张弘范道。
“那请张元帅先放他出营,文某于营口目送他安全远去,方能告知大宋国库所在。”文天祥道。
“哈哈!你当本帅是三岁孩童?”张弘范大笑道,话头一转道:“罢了!你们这些久居南方的宋人何时看得起我们这些生于金地的汉人。在你们眼中,我们皆是汉奸贼子,殊不知,若不是宋帝无能,我们岂能被金人奴役数十年,过着人不人,狗不狗的日子!而宋朝的皇帝老儿却在那临安城中歌舞升平,早已忘记北地的汉人是如何艰难的生存。若不是蒙古人,我们这些北地汉人早已饿死在金人手中。”
文天祥心中明白,那些在宋金大战中,跟着割地赔让一起送给金国的北地汉人,一直在金人的奴役下过着奴隶的生活,蒙古人兴兵灭金之初,兵马不足,从金属的北地招募了不少汉人,以扩充蒙古的兵马,而这些最初被招募的汉人,也因此被蒙古人区别对待,受到了不少优待,他们的内心对南方宋人的仇恨远甚于对外族的不满。
“世代的仇恨,也不是三言两语能道得明白,文某只能告知,宋人心中从未遗忘过北地。”文天祥道。
“宋人心中从未遗忘过北地?哈哈哈,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张弘范继续笑道:“来人!把那假文天祥给烹了!本帅平生最恨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
元军侍卫听到命令,上来四个壮汉,将刘士俊拖拉了出去,带到内庭外的院子里,将其按压进院子里正在煮水的大缸内。水缸内的水早已被煮得沸腾,热气腾腾,刘士俊拼命挣扎着站立起来,笑道:“丞相,刘某先行一步了,他日宋帝北归,江山光复之时,还请丞相洒酒三杯,告知在下。”
刘士俊说罢,便吟唱道:“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尚未唱完,便再次被元军侍卫将其整个身体按进了沸水里,逐渐失去了声音,直至皮肉在沸水中软化炸裂,化为一滩腐******天祥看着昔日爱将的逝去,深感无力,就如同深处这蒙古铁骑下的大宋河山,回天乏术,无能为力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