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老道乐呵呵地出了蕴神殿便去了藏经阁。待到他走到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走进去只见云无衣正就着油灯昏暗的光芒埋头夜读。这小子倒是勤奋，常老道心想。云无衣听见脚步声，目光从书卷上挪开，看向门口。
　　“老头儿，你怎么来了？”云无衣放下手里的书卷，问道。常老道也不计较他的称呼，随口反驳道：“我不能来么？”
　　“自然是可以的。”云无衣道，说完又拿起手里的书看了起来。常老道则走到他面前，夺下了他手中的书，劝道：“你小子也无须这般刻苦。这天黑看书小心伤了眼睛就后悔莫及了。”
　　云无衣想了想，倒也是，者凡事都是急不得，顺势而为方为正道。这念头一起，云无衣心里一阵自嘲，自己这才看了几天道典，倒还有了些道行。不过这老头儿的话倒是在理，这油灯的光很微弱，比不得烛光，确实是不方便。他也不准备继续看了，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着常老道问道：“老头儿，今晚我住哪儿啊？总不会还要睡你哪儿吧？”
　　常老道也不和他打诨，说道：“这藏经阁三楼有一间空着的屋子，你就睡那里。现在时辰尚早，先陪老道我走走，如何？”
　　现在虽然天色已黑，但确实未到睡觉的时辰，云无衣也没有困意，索性便跟这老头儿一起出去溜达。这观星宗建在高山之上，气候寒冷，夜里更甚。尤其现在是入冬的时候，晚上少有人出门。云无衣陪着常老道在偌大的宗门中散步，也不见一个人影。
　　“小子，这么闲逛甚是无趣，讲讲你的故事吧。”常老道随口说道。云无衣现在的身份全是编的，随便一查便是漏洞，自然不方便多提，索性说道：“我不过活了十七年，没什么故事，倒是你这老头儿一把年纪，肯定有不少好玩儿的事。还是你来讲讲吧。”
　　“哈哈哈哈！”常老道听了，大笑道：“你这小子！也罢，就跟你说说。”
　　云无衣听了，立马竖起耳朵，准备听这说他的英雄事迹。他在山上这两天，已经知道了这观星宗的弟子学有所成后都会下山游历，想来这老头儿游历时必有不少趣事儿。
　　“我七岁便上了这观星宗，二十余岁方才有所成就，所以下山游历。”常老道一边散步，一边回忆往事并缓缓讲出。
　　“当时年少轻狂倒是惹出不少祸事。”常老道说到这儿叹了口气，缓了缓，便继续讲了起来。
　　原来这常老道初下山时，仗着武艺有成就，又不知晓江湖规矩，多次与人逞凶斗狠，结下不少仇家。后来被各方追杀，又被小人算计，虽然拼命杀出了重围，却也身中剧毒，近将丧命。所幸他福源深厚，逃命途中遇到了一名医术高超的医师，才保住了性命。
　　“她很漂亮，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常老道回想起那医师的面容，一时见遐思无限，便如那思念恋人的少年。云无衣心道，原来是个女子。
　　常老道被那女医师尽心照顾，终于恢复了伤势。二人一医一道，渊源颇深，多番交谈之下甚是相投。常老道也知道她是有名的行医世家，此番随父亲出远门应邀出诊，怎奈路上遭遇劫匪，与家人走散了，这才在半路上救下了常老道。几日之后，常老道伤势恢复，便决定帮助她寻找家人。
　　两人多番打探，总算得知了一些消息。却不曾想他们打探消息之时也暴露了行踪，被常老道的仇家找上门来，又是一番生死厮杀。常老道得那女子相助，一举消灭了仇人。两人经历生死，隐隐生出了情愫。
　　云无衣正听得起劲儿，常老道却不讲了，他急忙催促道：“后来呢？”
　　常老道叹了口气，犹豫了半天方才道：“后来我与她历尽艰险，找到了她的家人。本以为可互表情愫，谁知她早有指腹婚约，再者家中礼教甚严...唉。”
　　云无衣听他叹气，便知道这结局不如人意，试探着问道：“后来你们便分开了？”
　　常老道摇了摇头，长叹许久，脸上满是悔恨，道：“都怪我当时性子冲动，血气方刚。我...我...”
　　常老道支吾了半天才道出了实情。原来他与那女子的感情被她家中长辈得知。长辈们惧于他的武艺，怕夜长梦多，当时便决定举行婚礼。他听了愁苦异常，便到酒楼买醉，待到夜里婚礼开始之时，他已然醉得昏昏沉沉，仗着一身好武艺，大闹了婚礼，并将那女子掳走了。
　　常老道掳着心爱的姑娘，又借着酒兴，不顾姑娘百般抗拒，与她发生了关系。后一日酒醒之时常老道亦是自责不已，不敢再与那姑娘相见。那姑娘的父亲乃是恪守礼法，重视声名之人，听闻女儿大婚之时被人掳走，还被人坏了清白，登时便气死了。
　　常老道得知后更是觉得愧对那姑娘，多次想要求见却被拒之门外。常老道心如死灰，沉溺于声色，昏昏度日。后来更是走火入魔，一身修为尽废。最后被灵虚子带回了宗门，枯坐一百零六天，终于心有所悟，道有所成。
　　“那你后来便再没有下过山么？”云无衣问道。常老道摇了摇头，脸色甚是苦闷。云无衣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男女之事最难计较。
　　“穿云，你说，我是不是该死？”常老道情绪低沉，说起话来也了无生气。云无衣听见他对自己的称呼，倒是有些不适应。先前这老头儿一时兴起，给他取了个“简穿云”的名字，一直没用过。这会儿突然从他嘴里喊出来。云无衣倒是破不习惯。
　　“不好说。男男女女的事最是难解，我若能明白就好了。”云无衣摇头说道：“你怎么突然想起跟我说这事儿了？”
　　这事儿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这老头儿怎么突然想起来跟自己说？常老道听了，一阵叹息，道：“今天你问我像你这般大时，在做什么。我那时正在这昆仑山顶静悟，以求成道。”
　　“成道？”云无衣有些不解这是何意。常老道见他有些迷茫，开口解释道：“我玄门中人凡修行一道有成便成为成道。”
　　“那你当时修的是什么道？”云无衣又问道。常老道叹了口气，答道：“剑术同修之道。”
　　云无衣听了有些吃惊，这老头儿年轻时竟然也是剑术双修！怪不得！怪不得云无衣入宗之时选择同修剑术，他会多番劝阻，原来他曾行此道，深知此道艰难异常，难以有成。
　　“你是悟不了道才下的山？”云无衣试探着问道。常老道点了点头，道：“我苦思数年无所成就，师傅劝我说，‘不入红尘，怎能超脱红尘？’所以我才下山入世。”
　　“那你后来悟得的到底是什么道？”云无衣听他方才所言，被灵虚子带上山后悟得一道，却不知是何道。常老道摆了摆头，道：“道可道，非常道。”
　　云无衣进来也背了些道家典籍，这句《道德经》中有所记载。大意便是“道”是无法说出来的，可以说出来的“道”便不是永恒的大道。
　　“既然如此，那你怎么知道自己悟了道？”云无衣不解。常老道答道：“道法自然。心中想不起道，自然便悟了道。”
　　“既然悟了道，为何你还有这般愁绪？”云无衣追问。这老头儿既然悟得了大道，怎么还会留恋世俗？常老道摇了摇头，说道：“这个问题，我也是刚刚明白。我悟得是道，我没悟的也是道。所以我知“道”，我也不知“道”。”
　　云无衣似乎有些明白了，看着常老道说道：“你悟的是道，你愁的也是道。只是你悟的却不是你愁的道。所以你的愁才一直解不开。对么？”
　　常老道点了点头，惆怅地说道：“我想我这辈子是悟不了了。”
　　“说出来好受多了。”常老道长舒了口气，然后强自笑道：“昨日之日不可留。天也不早了，去睡吧。”
　　云无衣知道他现在心里不好受，不想打搅他，叹了口气便离开了。
　　常老道见他走了，一个人孤独地站在那里，看着无尽的夜色，看着无尽的星空，思绪陷入了无尽的回忆......
　　这世间的道，人能明白多少呢？
　　从那夜之后，常老道便再也没有提及相关的事宜，性子也恢复到了从前那般小老头儿的样子。他每天的日常就是和云无衣插科打诨，吵架拌嘴，兼职给云无衣送饭，倒也悠闲自在。半个月的光景就此过去。
　　这天，轮值守门的弟子起了个大早，洗漱好了之后便敲响了早钟。众人各自起床，开始了一天的修行。守门的弟子身兼重任，自然上不了早课，只盼着时间早点过去，好去养生殿吃个饱。太阳像是听见了他的心声，爬的很快，正当日头升到头顶之时，却来了一行人。
　　守门的弟子不敢松懈，立马上前问道：“来着何人，所为何事？”
　　为首的来人是一个深佩长刀的中年男子，他对守门的弟子执礼答道：“我等前来求医，想要拜访常万里，常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