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山果玲珑,秋草凄迷。
“不拘有无法常在,一轮明月照三才。”
初秋山林寂静,一位麻衣道人缓缓行在几不可见的野径中,竹杖支地,在山石土隙间发出“咯,嗒,咯”的声响,随着杖头的酒葫芦一摇一晃,如同唱和。两只不知哪里飞来的鸟儿吱吱喳喳停在杖头,红嘴,黄羽,似是被酒香引来,随着道人慢慢上了山。
人烟绝迹的亶叆山在大英泽中的镜心岛,茫茫大英泽的千里烟波上,人们也只在传说之中听过亶叆之名——言其为“妖灵丛生,异兽遍布,高不可言”,何况大英泽之旁便是人称“东仙境”的浮玉山,烟火繁盛,芬芳氤氲。与其妄求渺茫不实的传说,不如求得一己的长生不老。若是拿亶叆山的传说问上哪一个人,得到的回答都是“此乃妄言”。
不参上人从很小的时候就听过这个传说,天性对啥都好奇的他在云游的时候就到处打听这座“妖山”,但是每次都是失望而归。所以当不参上人在灵识之中查得亶叆山的方位时,高兴得胡子都在跳舞。
不是他想除妖,纯属无聊,想在这里住下来。
在进山之后没多久他就看见一泓碧幽幽的深潭,潭水旁古柘森森。他舀了一捧水尝了尝,水很清甜,也没有妖物之类的窝在水里,只有几条小白鱼翻着眼珠子看着他,两腮一鼓一鼓的,像是在生气他喝了它们的水。一股雪浪飞溅的瀑布细细的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途中曲曲折折,水珠像小雨一样淋在树叶上……
日头都快落山了,不参上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令人满意的平缓地,他取下酒葫芦,两个披毛戴羽的小酒鬼一看有戏,叫得更加欢快。用力拧开塞子,不参上人啜了一口酒,美美地咂嘴,把酒壶一扔,接着对荒草藤蔓遍布的土地上吹了一口气,藤蔓啊草叶的就“哗啦”“噼啪”地自己把自己拔起来分段开始扎捆;乱石相击打出石片,像拼图一样垒成石阶,泥地拱起成地基;还有深埋的树种也飞速生长起来。他再往上一指,山壁巨岩上盘根错节的两棵虬龙巨松便纷纷摇动,落下的松针松果变成轻巧的“瓦片”,还有小树们“卡卡卡卡”地折枝子……转眼便造就一所修道的精舍。
他绕着茅舍看了一圈,又将一段遗留的树根搬到门前当茶座,这才心满意足地坐下。转头一看,地上的酒壶歪着。酒么,大概早就被那两只小酒鬼喝光了,一看它们正晕晕乎乎忽高忽低一左一右地盘旋呢!也不知道东南西北,就往一旁的树杈上扑过去。
这片林地再向上攀登,就是主峰之下一座小小山洞的洞口,洞口藤萝掩映,洞旁还生长着许多草药山果,他采了半葫芦的红果权当晚餐。回到精舍,用林泉洗净红果,随便就坐在山崖边的秃石上边吃边晒月亮。之前在浮玉山玉清宫,他也会大晚上从三清殿的供桌上抓了烤鸡水果就翻上屋顶,只不过如今看到的这轮圆月亮如白昼,仿佛近在咫尺;三清殿上看到的月亮比起这里差别实在太大,怎么讲——仿佛戒指变作了桶箍!白天在半山腰他已经见过茫茫云海,这要是在当年修道未满的日子里看云海非得爬上金顶不可。
月中仿佛是琼楼玉宇、桂香人影,近的有点咄咄逼人。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身后的巨松亭亭如盖,暗影间游荡着星星般绿色的萤火。照在不参上人身上的明亮清辉到了茂松的松针之间就成了细碎的银色丝线笔直地参差着,树下的精舍显得像是罩在银丝鸟笼中的一只胖鹧鸪。不知怎的,他又想起那两只酒鬼小鸟,然后迟钝地想起它们已经在不远处的小树杈上睡了。
“窸窸窣窣”的声响由远及近,渐渐变成“沙拉沙拉”分拨树叶的声音。一名白衣白发的道者对着山花野树好一场威胁之后终于将自己从山壁上一个很诡异的角度弄下来。奇怪的是尽管他满头白发,但是一张嫩生的脸正在昭告天下这要不就是个骗局要不就是先天高人出关。一些附在石上的绿萤“呼”地群集飞起,向松阴里飞去。
“道友,我没有错过晚餐吧?”白发道者一边拍掉身上的土和叶子一边朝着不参凑过去,脚不沾地,凌波微步,伸手就去拈不参手上的红果。
“来晚了。”不参一看这个无赖要抢食,赶紧把果子往嘴里扔,不想就在嘴巴将要闭上的一瞬间被“虎口夺食”了!
“真过分啊!不愁!”
“唔唔,这果子老了吧唧吧唧……”不愁道人抢了吃的还不忘点评一下味道如何。
不参苦笑,双手向他一摊:“这下连夜宵都没了,还没有酒喝吗?”
他就知道,这个无赖比他还好这口,怎么可能会空手瞎晃悠,但是他还朝着飞来的萤火虫和落叶抓了几把。一股约半人高的影影绰绰的白雾慢慢凝结,原来是一个生人魂魄,在月亮下倒是不太显。“敢问兄台尊姓大名?”不愁嗤的一声笑出来:“半路上遇见的,比我们年轻多了,该叫我们老师父才对。”
“小生陈直,家中排行第三,只唤做陈三就是了。”看不清脸的少年魂魄对两人执礼相见。因为普通的魂魄没办法喝酒,不参和不愁也只能硬着头皮让他干看着,倒是少年还笑笑,说自己自来是不饮酒的。
“小兄弟是从哪儿来往哪儿去啊?”不愁在一旁忙着从袖子里拿出酒菜搁在石上。
“小生今年十六,随哥哥一起赶秋闱。因住得偏远,长途劳累,场后便在开秋闱的福山镇找一家客栈住下来,一觉睡醒就在这里了,发觉魂魄已经离开本身,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死去几时。”
“赶考场的……不会是住到黑店了吧?”
不参举起小杯子就是一口。
“很有可能,两个文弱书生,两个半大小子,店家估计见钱眼开。”不参说道。
“见钱眼开也得有钱啊——哎,你有带很多钱物吗?”
“家中光景倒是不错,但是一路上并没有什么很用钱的地方,小生不记得哪里漏了财。”
“说不定为了偷财物,正巧你睡梦里翻了个身,贼人以为惊动了你才下手?”
“呜呜呜”陈三一听眼泪就下来了,“二哥和两个小仆都在那店里,岂不是也被歹人谋害了!”
“你死了来这里,他们要是死了不也是来这里吗?怎么我没遇见啊?”不愁撕着鸡腿肉边吃边往后看,月亮已经掩藏了一半在云层里,山谷里的雾气已经渐渐升上来了。
“这里又不是阴曹地府,他们来这干嘛?我估摸着要么他们没死要么早就向阎王老儿报道了。”
“那他怎么不去报到?”
“……”
“小生也在疑惑,平日里也不曾为非作歹,就算见了阎王爷爷也不怕的。”
“你还别说大话,也就那猴子不怕了。秦广老儿最近清闲的很,没事就和其他王爷打八圈,你问他他都不一定清楚。”
“管他做什么,能别浪费粮食吗?快吃吧!”
“小兄弟,你还记得你住店的日子吗?”不参还是多嘴问了一下。
“八月十六住店,住了两天。”
“那就是昨天晚上出事——你等了多久才遇见不愁师弟?”
“醒后不久就看见道长了。”
“师弟,你什么时候遇见他的?”
“也就四五柱香之前吧……”
“嗯?”
两人面面相觑。
从昨晚到今晚,约十个时辰说短也不短了,半个时辰之前才离的魂,中间的一段时辰都去哪儿了?
“小生都不记得了……”陈三一脸的纠结。
入山的第一天午夜明明晴空万里,第二天清晨却下了一阵细细的雨,不参道人打了个哈欠躺在木榻上一脸茫然地看着窗外灰白的天。陈直的魂魄已经跟着不愁道人走了,按不愁那管天管地的臭脾气,现在估计已经在朝着福山镇赶路了。
不愁那小子昨天拿来的酒说是自己酿的杏莲香……怎么就觉得这酿酒的果子跟自己在四禅圣地偷吃的杏子味道这么相像呢?那杏子可是四境八界里第一品佳果,他年年去摘,绝没出错,难不成这小子也去了?
他挠挠鬓边,又打了一个哈欠,手就搭在了矮几上。矮几上放着一张笺子,一角已经有点湿了,上面龙飞凤舞的三个字:晚上见。胡子翘了翘表示着不满,不参“腾”地鲤鱼打挺伸懒腰准备去山顶。一低头就看见矮几上微白的光斑闪一下——不是风吹的树叶摇晃,似乎有个活物从窗外跳过去了——不参回头的时候看见窗台上摆着一个紫红的嘉庆子。“看来咱有邻居了。”
其实他还是不希望这个“妖山”让他一回头就是一张惨白的脸或者数不清的邪魔妖道等着他,这等没啥恶意的调皮精怪反倒合了他的口味。三口两口就享受了这枚秋李,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张有些儿皱的黄纸留了话,压在果核下放在窗台上就走了。
不参走得太欢快,没看见果核和黄纸被一只小白猿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