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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绿柳巷司空府邸门前,一辆灰篷马车缓缓停下,车上蹦下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来,粗布短衫,一身佣人打扮,快步上前摞住马缰,叫道:“公子,司空府到了,快下车吧!”
车帘掀起,一个面容清朗的公子探出头来,剑眉凤目,十八九岁的年纪,仰起头望着司空府巍峨的朱漆大门,不住摇头叹息,说道:“心遥,咱们还是回去吧,朝廷的权臣都一样,‘顶戴大如斗,胆子小如鼠’,谁肯为了家父的冤情犯颜直谏呢!刚刚太尉府就碰了一鼻子灰,又何必再在司空府自讨没趣?走吧!”撂下帘子,又坐回车中。
那执缰的少年名唤心遥,听了车上公子的话,颇不为然,说道:“那可不一样,这位司空唐大人是老爷的至交好友,听说他秉性耿直,执法甚严,就连杜太师那顽固老儿都对他敬让三分,要不然老爷也不会和这样的人物结交上,咱们大老远的从西平赶来,总不能空手而归呀!您还是见见唐大人再说吧!”
车内公子又道:“我说不见就不见,到底咱俩谁是少爷?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心遥撇着嘴嘟囔道:“哼,整天摆出少爷的架子来欺负人,也没见你比我强到哪去,天天读书,都快成了书呆子,到现在也没个功名。”
车内公子不理他,想了片刻,语气微转喜悦道:“鲁国公南宫泰!对呀,我怎么把他这位‘南天柱石’给忘了?心遥,咱们现在就出发去岭南,请南宫世叔来主持公道,哼,这次若不将爹爹救出来,真是愧为人子,走,快走!”听他欢愉而又自信的口气,显是对那位鲁国公抱了极大希望。
说起鲁国公南宫泰,那确是一位人人尊崇的柱国鲠臣,当年随先皇南征北战,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以军功受封鲁国公,建都曲阜,被先皇倚为‘金梁玉柱’,先皇临终前,赐予打王金鞭,有上打昏君,下打谗臣之权。新皇即位,嫌他妨手碍脚,便把他支往岭南边远之地,免他朝贺之礼,意思是说我不管你,你也别动不动就搬出打王金鞭来长安兴师问罪,这样南宫泰在岭南一待就是十年,手下握有十万越骑,俨然便是岭南国主,是当今天子最为惧怕的两个人之一,另一位便是当朝国丈杜勋杜太师,因此车上那位公子急于无奈之际便想搬出鲁国公来弹压皇帝,营救生父。
心遥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叫道:“什么?岭南?不会吧公子爷!你脑子没问题吧?从长安到岭南少说也有......也有万里之遥,说走就走,你......你没发高烧吧!”
车内公子斥道:“胡说!我身子好好的发什么高烧?长安的权贵咱们高攀不上,再说本公子也不想高攀,一开始咱们就不该来长安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
不等他把话说完,心遥已骇的大大张开了嘴巴,低声道:“公子爷!你说话能不能小点声,长安可是帝都,到处都有皇家的耳目,让人家听到了可是要坐牢的,弄不好还要杀头!”
车内公子道:“哼!你怕,我可不怕。”故意把嗓门扯的老高,大声道:“皇上将我父囚于临潼,已属忠奸不分,现在又任由一般奸臣祸乱朝纲,贻害天下,更是昏聩无能,我看啊,这大齐的天下也快要到头了!”
“好了,好了!”心遥急的直跺脚:“我的公子爷,你是不是想株连九族啊!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
车内公子朗声笑道:“这算什么,比这更难听的话本公子也敢说,你想不想听啊?不想听就赶紧走路。”
心遥无奈的摇了摇头,叹气道:“唉!真是拿你没办法,你是少爷,你说走咱就走。”调转马头,正想沿着大路西去,突然咚的一声,司空府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长须白面的中年儒者迎了出来,笑吟吟的作了一揖,说道:“车内可是西平侯的三公子吗?司空唐大人久候多时,请苏公子入府叙话。”
心遥与车内公子都是微微一惊,寻思:“府门紧闭,门外又无侍卫把守,府内之人怎会知道西平侯府的人到了?”
心遥忙不迭的将帷帘掀开,车内那长相俊朗的公子缓步迈了出来,只见他一身月白长衫,轻袍缓带,头挽方巾,手中握一本黄卷,温文儒雅,是个书生,上前走了两步,拱手行礼道:“苏子寒携家僮特来拜见唐司空,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那中年儒者还了一礼,道:“在下宇文达,是司空府的幕僚,哈哈,唐大人推演周易果然是越来越精准了,一大清早他就说‘今日必有贵客临门’,我问他‘这位贵客是谁’,他说‘从西北而来,应是西平府的苏三公子’,当时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唐大人之言一点不假,公子远道而来,车马劳顿,快请府内歇息。”说着侧身相迎,请客入内。
苏子寒与心遥愈听愈奇,实不敢相信易象之术果真如此玄妙,两人对望了一眼,将信将疑的随宇文达进了司空府,府内明湖翠柳、山石溪流,景色异常秀美。在巍巍帝都之中,能见到这样一片田园风光实属难得。
苏子寒心想:“司空与太尉、司徒并为三公,极品官位,按理说司空府应像太尉府那样侍卫林立、气象森严才对,可是府中既无巡逻的卫兵,又不见高耸的玉殿金堂,反而景色清雅迷人,看来这位司空大人果是一位淡泊风雅之士。”
三人沿着青石板路穿过弄堂,来到正厅,见屋内一个身穿蓝纹锦袍的老者正踱着方步来回走动,两鬓斑白如霜,长髯垂胸,气度雍容,正是当朝司空唐会。
宇文达躬身道:“大人,苏公子到了。”
唐会这才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细细打量苏子寒。苏子寒与他面对面站着,唐会的长相也一一映入眼帘,见他面容红润,目光慈善,虽是六旬老者,浑身上下却透出一股让人无法抗御的威势,心想:“三公威仪,果然都是人中龙凤!”忙下跪叩首道:“草民苏子寒拜见唐大人。”心遥也跟着跪下,伏地不起。
唐会笑道:“我和令尊大人少年交好,彼此意气相投,贤侄称我世伯就是了,自家人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说着将苏子寒与心遥扶了起来。
唐会接着道:“子寒啊,你是侯门公子,以后到了长安这种官场之地就不能再称自己为草民了,如果见了皇帝,就该称微臣,见了达官贵人就称晚生或末学,知道吗?”
苏子寒躬身道:“谨遵世伯之命,只是小侄无权无职,凭着父荫才被人家叫一声公子,其实算起来小侄就是一介草民。”
唐会点头道:“嗯,身为豪门贵族而不骄不逸,在你们年轻人当中实属难能可贵。”
苏子寒道:“噢,对了世伯,您是如何知道小侄今日前来拜府的?”
唐会朝门口走了两步,指着门外一棵大松树,说道:“卯时初刻,一只喜鹊停在枝头上,叫了三声,老夫听它叫声有异,于是就起了一卦,得出来的居然是乾卦,乾乃天也,至贵之极,在方位中又主西北,那只喜鹊又是自院外飞来,因此老夫就断定今日必有一贵客自西北而来,老夫想来想去,我大齐之中寓居西北的贵人就只有你们苏家,而苏家大公子苏天保代父镇守西平,不能亲来,二公子苏文轩随司徒刘士真出使南唐去了,四公子苏子默与五公子苏泰均未成年,更不可能前来拜府,所以也只有你三公子来替父求情了,老夫这才派宇文先生出门迎你们去了。”
苏子寒不解道:“世伯又怎会知道小侄是为了家父之事而来?”
唐会捋了捋长髯,笑道:“人亲之中,乾又主父也,卦象上明明写着呢,哈哈!”
苏子寒肃然道:“老世伯真乃当世神断,小侄佩服!”
唐会摇了摇手,脸色顿时变得阴郁不乐,叹声道:“贤侄虽是大贵之人,可是你满脸清秀,恐怕日后免不了颇多磨难啊!”
苏子寒欠身道:“当朝三公面前,小侄何敢言贵?再说事在人为,只要心怀一颗赤诚之心,做事公公正正,诸多苦难总会避而远之的。”
唐会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但愿如此吧!”望着门外天空,若有所思。
苏子寒道:“家母日夜牵挂牢狱中的父亲,这才遣小侄来长安走动,世伯与家父乃是至交好友,家父之事,尚请世伯从中斡旋一二。”
唐会转过头来望着苏子寒秋泓般的双眸,心想:“如此人杰,真乃世之伟器,但......却非我大齐之福。”目光随着他奇瑰的身材一路转到他右臂上,盯着他手中那本黄卷,问道:“贤侄手中是何韬略?”
苏子寒举起书卷,说道:“小侄这几日闲来无事,随手拿了本《竹书纪年》看看。”
唐会笑道:“有没有看到文王囚于羑里,姬公子伯邑考进京做人质的故事?”
苏子寒道:“小侄刚好读到了这一节。”
唐会仰头道:“古有西伯侯囚于羑里,今有西平侯监于临潼,古有伯邑考,今有苏子寒,哈哈,妙啊妙,真是绝妙......”
苏子寒听他把自己比做了伯邑考,不禁一惊,心想:“伯邑考被纣王烹杀做成肉羹,逼文王吞下,那是千古以来惨绝人伦之事,这位唐大人能掐会算,说话大有玄机,莫非...莫非我这次来到长安,皇上也要将我烹掉,给父亲吃下吗?”想到这里,背上直冒凉气,但转念一想到父子之情与养育之恩,心中的恐惧又一扫而尽,说道:“若能救得家父脱困,小侄甘愿做那烹为肉羹的伯邑考。”
此言一出,唐会不禁哈哈笑了起来,说道:“贤侄想多了,西平侯不是西伯侯,苏子寒也不是伯邑考,令尊只不过为了催问粮饷之事,而被政敌趁机陷害入狱的,皇上却绝无杀他之心,目前西夏不时犯我边境,皇上还要倚重你父亲这位当世良将镇守西平、抵御西夏呢!”
苏子寒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解的道:“我爹爹做人堂堂正正,对大齐更是忠心不二,从未得罪过朝中权臣,谁还会对他下手呢,请世伯明示。”
唐会摇手道:“朝臣之间政见不一,那是极寻常之事,朝堂之上为了一件鸡毛小事,而互相报复,结为世仇的,也多有发生,身为朝臣,一生之中总不免会有几个政敌,贤侄对于此事倒不必耿耿计较。不过你们一家人也无需多虑,老夫刚刚算的那一卦是乾卦,乾卦可是大吉大利的卦象,老夫敢这么说,苏兄弟这次入狱定是有惊无险,保不准还会有意外之喜呢!你不妨先给令堂大人报个平安,免她日夜忧心。”
苏子寒还未张口,一旁的心遥却欢声跳了起来,喜道:“那可太好了,老爷没事,夫人就放心了,夫人放心,三公子就放心,三公子一放心啊,就会格外开恩允我和小翠见面了,嘻嘻......”
宇文达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唐会也被心遥陡然一闹给逗了,眯着眼睛摇头微笑。
苏子寒涨得满脸通红,斥道:“心遥不得无礼!”
心遥见众人望着自己发笑,知道自己得意忘形,失了礼数,忙伸手按住了嘴巴。
苏子寒拱手道:“子寒疏于管教,让世伯和宇文先生见笑了!”
唐会挥手道:“心遥心直口快,至情至性,很惹人喜爱。”
宇文达道:“依大人之见,苏侯爷何时才能放出来?”
唐会来回踱了两步,沉吟道:“这个嘛......嗯,天道微妙,不能尽泄玄机,否则是会受到惩罚的,这样吧,明日不早朝,皇上在乾德殿召见几位重臣讲经论道,贤侄啊,你明天就随老夫一同进宫面圣,求求皇上能否将你父亲早日放出来?”
苏子寒拱手道:“多谢世伯成全。”
心遥用臂肘捣了捣苏子寒,俏皮的笑道:“公子好造化呀,这次来到长安,不但能见到当朝司空,居然还有幸一睹天颜,真是不枉此行了。”要知道得见天颜那可是人生之中至为尊荣之事,也是一件极困难之事,别说苏子寒一介布衣,就是五品以下的京官想要见皇帝一面,也是难过登天,以至于心遥都有些不敢相信。
唐会道:“宇文先生,吩咐下去,以后苏公子就在咱们司空府住下了,再吩咐膳房备一桌上等家宴,老夫要给苏贤侄接风洗尘。”
宇文达道:“是,大人。”躬身后退,出厅去了。
苏子寒道:“那就叨扰世伯了。”
这时两名丫鬟奉上清茶,唐会请苏子寒与心遥入座品茶,一面闲谈家事,一面鉴赏厅中字画,将至正午时分,这才入席赴宴,午宴过后,由宇文达陪同,苏子寒与心遥饱览司空府美景,当晚主仆二人便在司空府住下。
翌日清晨,唐会命下人备好香汤,侍候苏子寒沐浴完毕,给他换了一套新衫,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显得神采奕奕、清雅脱俗了,府中那些十七八岁的妙龄丫鬟,都情不自禁向这位突然到访的美貌公子偷瞄上两眼。
唐会笑道:“贤侄人才出众,我府中的姑娘们可全给你迷倒了,哈哈......”
苏子寒神色尴尬道:“世伯取笑小侄了。”
唐会穿上紫青色的金蟒公袍,戴上朝冠,缕缕长髯在胸前徐徐飘动,更加显得派头十足了。
苏子寒好生羡慕,心想:“做人能做到唐大人这样,那才算不枉此生呢!”
唐会命人备好车驾,与苏子寒一同赶往皇宫,走在宽敞而整洁的长安大街上,到处都是人行攘攘、车流马嘶的繁华盛象。
苏子寒掀开窗帘,望着车外煌煌建筑,不禁赞叹:“长安作为六朝古都,几经修建,气势果然非同凡响,盛况空前呢!”然而满目浮华只是一掠而过,心中跟着升起无限感慨:“京城物华天宝,固然是天朝上都,然而别处呢?我从西平赶来,一路上到处都是流民遍地、残垣断壁的败象,大齐到底是盛还是衰呢?这几年皇上连年用兵高丽,耗尽天下资财,官逼民怨,恐怕就要重蹈大隋的覆辙了。”
便在此时,耳中隐隐传来一阵歌谣声,因距离太远,听不清歌中之意,但声音却异常悦耳动听。
苏子寒朝声音来处望去,只见八九个小童正在一家店铺门前欢声蹦跳,歌声自是从他们那里传来,车子慢慢驶近,童稚的歌声渐渐变得清朗起来“......燕子飞来撼大旗,苏皇当立高王息,十年甲子百年运,皇统有继后来人......”
苏子寒微笑道:“这群小儿唱的真好听!”
身旁的唐会却微微叹了口气,摇头道:“唉,就快没命了!”
苏子寒一凛,转头朝唐会望去,见他闭目而坐,神色凝重,不解的道:“世伯为何这么说?”
唐会仍是闭着双眼,微启双唇道:“泄露天机,免不了杀身之祸。”
苏子寒惊道:“什么?一首儿歌又算什么天机了......”话未说完,只听车外人声喧哗,苏子寒侧头望去,只见一队锦衣官兵猛从一条巷子里转出,手执明晃晃的兵刃急冲着那几个小童奔去,瞧样子是要大开杀戒了。
苏子寒霍地站起,想要跳下车去救那几个小孩,不料手臂一紧,竟被唐会牢牢抓住。
苏子寒急道:“世伯快松手,我去救那几个孩子。”
唐会厉声道:“凡事自有定数,他们命该如此,你去了也是枉然,又何必逆天而行?快坐下!”用力一拉,苏子寒踉跄坐倒。
苏子寒愤然道:“唐世伯,您是当朝三公,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几个小孩无辜被人杀害吗?”
唐会黯然道:“他们泄露天机,老夫也是无能为力!”
“啊”,“哎呀”窗外传来几声凄厉的尖叫,苏子寒忙将头探出窗外,只见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几个孩子,此刻均已倒在血泊中,那些杀了人的锦衣官兵,拭净刀上鲜血,扬长而去。
苏子寒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愤,仰头哭了起来:“难道天子脚下也没有王法了吗?还不允孩子们唱首儿歌吗?”
唐会拍拍苏子寒的肩头,安慰道:“子寒啊,这中间的道理,你日后自会明白,马上就到皇宫了,你调整一下,还是救你父亲要紧。”
苏子寒擦干眼泪朝窗外望去,只见一座气象宏伟的城池屹立眼前,碧瓦黄墙,金水玉带,自是皇家禁地紫微城了。紫微城因地处长安腹心,故又称为城中之城,占地面积颇广,南北纵长九里,东西横宽五里,暗合九五之数,比一般的郡县城池还要稍大一些,城中建筑所用的一石一木,都是当今皇帝派人用五万辆骡车从天南海北运来的奇珍异品,历时五年方才完工,可以说紫微城就是用无数天下珍宝堆积而成,城池上方紫气蒸蔚,四周碧光粼粼,正合“紫烟罩皇城,琉璃叠翠微”之说,故而取名“紫微城”。
因为苏子寒和唐会他们乘坐的是司空的车驾,所以从入皇城开始,穿景德宫,过顺和宫,一直到泰兴宫都未受到御林军的任何阻拦,车驾一路向北,直奔乾德殿而来,偌大一座皇宫,除了得得马蹄声和粼粼车行之外,再不闻其它任何响动,说不出的庄严肃穆。
苏子寒忍不住好奇,掀开窗帘一角,偷偷一望,惊得咋舌不已,只见一排排甲胄鲜明的御林军,手执寒光耀眼的长枪大戟,威风凛凛的立于汉白玉铺成的庭院之中,宫墙广阔足有数里之遥,放眼不着边际。
“吁”的一声,马车缓缓停下,车夫禀道:“大人,乾德殿到了。”
唐会与苏子寒先后下车,这时早有一名白白胖胖的守门宫监迎上前来打招呼,阴阳怪气的道:“哎呦,唐大人来了,快请进殿吧!杜太师和独孤太尉早就到了......咦,这位是谁?”看到苏子寒时眼前突然一亮,好奇而贪婪的打量着苏子寒倜傥的风姿。
唐会道:“噢,这位是西平侯苏业的三公子苏子寒,是来觐见皇上的,子寒啊,快见过李公公!”
苏子寒微微躬身,颔首道:“子寒见过李公公!”
李公公眉花眼笑道:“免礼吧,嘿,年轻人长的可真秀气,唐大人你们请稍候,待咱家进去禀告皇上一声。”
唐会道:“有劳李公公。”
李公公转身进殿去了,不大一会的工夫又匆匆奔了出来,清清嗓子,一本正经的喊道:“宣司空唐会、西平侯公子苏子寒进殿!”皇宫内苑殿堂重重,他这一嗓子喊出,立时荡起几道又尖又细的回音,几股回音揉在一起,瞬间扩大数倍,沿着宫门远远传了出去,仿佛整个长安城的人都能够听到。
唐会整整衣冠,阔步迈入殿中,苏子寒紧跟在后,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踏上金殿,虽是侯爵之子、素来淡定,然而适逢此情此景,也不免有些手忙脚乱,该走哪条退似乎也要想一阵才敢迈出。
一进殿门,便见两个英挺伟岸的金刀御卫抚刀而立,眼睛直直盯着前方,一动不动,更加显的勇武不可侵犯,让人一见便生怯意,不敢在殿内做出任何非分之想。
一条绣满祥云的大红毛毡,从门口一直铺到玉阶下,气氛庄严而凝重。玉阶之上,一人闲雅的侧于龙榻上,黄袍金冠,脸色微黑,长下巴,高颧骨,四十左右年纪,一脸阳刚之气,正是当今天子高文晋。
唐会趋步向前,叩首道:“老臣参见皇上!”
苏子寒也跟着跪下,高呼:“草民苏子寒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文晋随手一摆,不慌不忙道:“平身吧!”他声音不大,却隐隐蕴含一股王者之威,让人听了无可抗御。
唐会与苏子寒谢恩起身,唐会转向大殿右首,站在一老者身后,苏子寒定睛看去,见那老者一身大红衮龙袍,头戴凤翅鎏金冠,须发皓白,颤巍巍坐在椅中,好像一阵风吹来也能将他掀个跟斗,少说也有七十来岁年纪,正是当今皇后的生父、皇帝的老师杜勋杜太师。
左首一人垂首而立,身材高大,手足颀长,弯眉细目,满脸愁容,穿着打扮和唐会一样,也是三公的冠服,自然便是三公之首的太尉独孤平了。苏子寒虽去过太尉府,但刚到门口就被府中侍卫赶了出来,根本就没见到独孤平本人,因此二人之前并不相识。
大齐文武官员是分左右排列的,太尉是武官之首,所以站在左列,而太师与司空都属文臣,理应排在右列,苏子寒一来无职,二来不懂朝堂上的规矩,不知该站在左首还是右列,索性就立于大殿正中不动。
高文晋坐直身子,拈着下颌,眯眼打量苏子寒,见他面如清水,无喜无忧,看不出半分神色,只是一双秀眸如碧渊清潭,深不可测,不由得心生恶感,淡淡道:“你就是西平侯的儿子?”
苏子寒拱手道:“草民正是。”
高文晋轻描淡写道:“你来见朕,不怕朕杀了你吗?”
苏子寒浑身一震,抬眼朝高文晋望去,见他正襟危坐,有若虎踞龙盘,气势惊人,说话虽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眼神中却充满了无限憎恨和杀戮的凶光,一时呆在当地,说不出话来。
唐会突闻此言,也是一惊,暗暗着急:“皇上脾气古怪,反复无常,苏世侄年纪轻轻,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稍有应对不当,立时便会惹来杀身之祸,唉,我悔不该把他带来见皇上,这招棋恐怕是走错了。”
杜勋和独孤平对望一眼,嘴角边都露出诡谲的笑意。
然而苏子寒心中的恐惧也只是一念而过,他素来淡定,即便遇上天大的困难,也能临危不乱,从容待之,于是不慌不忙的道:“皇上是有为之君,怎会胡乱杀人?自古以来只有暴君杀人,而圣君不杀人。”脸上神情淡定从容,一副凛然无惧的样子。
高文晋似笑非笑道:“那圣君做什么呢!”
苏子寒淡淡道:“救人。”
高文晋一拍龙案,仰头笑了起来:“独孤爱卿啊,你说说这位苏公子说的对不对?”
独孤平不屑的朝苏子寒望了一眼,冷哼道:“圣君不仅会救人,也会杀人。”
苏子寒不愠不怒道:“是,子寒受教。”
高文晋道:“说吧,是不是为了你父亲的事来的?”
苏子寒拱手道:“禀皇上,草民正是为了家父之事而来。”
高文晋道:“那你知道朕为什么将你父亲抓起来吗?”
苏子寒道:“草民知道。”
高文晋噢的一声,显得很意外的样子,说道:“那你说说看。”
苏子寒心想:“唐世伯说我爹爹是被政敌陷害入狱的,催问粮草只不过是个借口,朝中尔虞我诈,凶险异常,稍有不慎便会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我可千万不能提起政敌之事,否则再被小人借机利用,非但救不出爹爹,反而连自己的性命也要搭上。”于是不疾不徐道:“家父为大齐镇守西平,抵御西夏人的入侵,五年来没有一兵一卒打进国境,全赖皇上洪福齐天与将士们用命之功,我们苏家当然无半分功劳,然而钱粮饷秣是兵马之根本,将士们吃不饱肚子,就没有力气打仗,即便天佑我大齐,如果没有一支精勇之师,如何能抵御如狼似虎的西夏人?不瞒皇上说,朝廷已经三个月没给西平发粮饷了,将士们拿不到饷银就不能养家糊口,许多作战英勇的士兵都当了逃兵,如果再这样下去,西夏人不费一兵一卒,就可攻下明霞关,进入我大齐,家父迫不得已,这才上表朝廷请求粮饷。”
杜勋与独孤平一边听,一边暗暗窃喜:“到底是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当着皇上的面敢说朝廷的不是,你小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高文晋眯着眼睛把话听完,嗯了一声,说道:“照你这么说,朕是不该抓你父亲喽?”
苏子寒道:“草民不是这个意思,家父自然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皇上将他打入天牢也是被逼无奈。”
高文晋仍是眯着双目,打个手势让他继续说下去。
杜勋与独孤平微微一笑,心想:“看你小子又有什么花言巧语能说动皇上不杀你。”
苏子寒续道:“皇上日理万机,为国操劳,本已不堪劳累,然而家父非但不怜念圣体,反而连上三道奏疏催问粮饷,给皇上添忧,实属有罪。”
高文晋道:“你就知道这些吗?”
苏子寒道:“草民所知只有这些,万望皇上开恩,赦免家父,苏家将永感圣德!”说着拜了下去。
杜勋、独孤平、唐会三道目光齐向高文晋投去,听他有何话说,只是杜勋、独孤平二人心怀鬼胎,而唐会则盼望皇帝能宽宏大量,被苏子寒说动,放了苏业。
高文晋皱眉不语,若有所思,过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不错,不错,你说的很对,前阵子朕确实为了东征高丽之事,费思劳神,寝食难安,而你父亲苏业偏偏在这时候上来一道奏折,让朕火速补发粮饷,朕已命中书省下了诏书,让他缓限几日,待东征大军的粮草准备停当以后再拨往西平,可是你父亲接二连三送来奏折,把朕搅得头昏脑胀,朕一怒之下这才将他下了牢狱,唉,可怜西平侯受了一个多月的苦,说起来朕做事也有些鲁莽。苏子寒,你很会说话,比你二哥苏文轩强多了,他在朝中做了四年礼部侍郎也比不上你这一介白衣,你起来吧!”
唐会终于松了口气,心想:“这位苏世侄果然机智过人,把苏业镇守西平的功绩摆给皇上听,令皇上不得不有所顾忌‘若不放出苏业,得罪了苏家,谁能镇守西平?’皇上权衡利弊,当然不会因为催问粮饷这么一件小事而痛失一员良将,哈哈,高明,果然是高明!”
杜勋苍老而嘶哑的声音禀道:“皇上,西平侯虽然罪不当诛,然而藐视皇上旨意,也算是欺君之罪,按大齐律例,至少也要关押一年才行。”说话时只是微微拱了拱手,并不起身。
高文晋望着自己素来敬畏的恩师兼岳父,不禁犯了踌躇,沉吟道:“这个嘛......”
唐会急道:“皇上,西平侯催问粮饷乃是为我大齐社稷着想,西夏之所以不敢轻举来犯,都是因为忌惮苏业的威名,现在把他押在临潼天牢,若被西夏人探得消息,恐怕又要兴兵了。”
杜勋道:“唐大人,亏你博得个‘执法严峻’的美名,难道忘了朝廷的法度了吗?有人犯了欺君之罪而不罚,你这司空是怎么当的?”
唐会道:“老太师,苏业可是一员虎将,能征惯战,眼下外族对我大齐虎视眈眈,正需要这样的良将来守御边境......”
正当二人争得不可开交之际,李公公慌里慌张奔了进来,禀道:“皇上,兵部尚书裴真裴大人有紧急军情禀报,正在殿外侯旨。”
高文晋斥道:“什么紧急军情,不知道朕正和几位重臣讲经论道吗?”
李公公吞吞吐吐道:“好像是......好像是北燕犯边......”
不待他把话说完,高文晋一拍龙案站了起来,怒气勃勃的道:“北燕,北燕,又是北燕,哼,宣裴真进殿。”
李公公答应着奔出殿外。杜勋、独孤平、唐会三人无不大惊失色,窃窃议论这场突来的战事。
不大一会的功夫,一个紫袍大臣匆匆进殿,叩首道:“裴真叩见吾皇,万岁......”
“平身、平身、平身”高文晋不耐烦道:“裴爱卿快说,北燕来了多少兵马?”
裴真起身说道:“禀皇上,北燕国主命平南王慕容兴为征南大元帅,领兵七万犯我大齐,现已攻破玉龙关,占领了魏州城,魏州都督王文来不幸殉职。”
“什么”独孤平惊道:“那魏州城三万将士呢!那可是我大齐的精锐。”
裴真眼眶一红,流泪道:“独孤大人,慕容兴攻破魏州之后,下令屠城三日,我三万守城官兵无一人生还呐!”
唐会气的破口大骂:“北燕国主慕容越背信弃义,不顾盟约,攻我城池,害我百姓,真是欺人太甚!”
高文晋怒道:“小小一个北燕,屡屡犯我边境,难道非要朕御驾亲征不可吗?”
裴真慌道:“皇上息怒,不到万不得已,您千万不可再兴亲征之念,陛下是国家根本,万一有个什么闪失,那便社稷动摇,天下大乱的!朝中这些将领个个能征善战,随便派一个上阵就是了。”
杜勋颤巍巍的摇了摇手,缓缓说道:“慕容兴以皇弟之尊,挂帅南征,是北燕第一名将,而我朝中诸将冲锋陷阵还行,真论起运筹帷幄、排兵布阵来,那可比慕容兴差得远了,只可惜武安郡王东征高丽,尚未还朝,鲁国公远在岭南,不能速至,否则他们二人由谁挂帅,都能抵挡北燕军。”
独孤平道:“皇上,再不然就让老臣挂帅出征,去会一会那慕容兴?”
高文晋摇手道:“万万不可,独孤爱卿年事已高,怎吃得消行军征战之苦,再说朝中大事朕还要找你商量呢,你在朝中坐镇就行了。”
唐会道:“皇上,何不将西平侯苏业放出来,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杜勋沉声道:“唐大人,你处处偏袒苏业,到底是何居心?”
唐会冷哼一声,凛然道:“老臣是为大齐社稷着想,能有什么居心?西平侯对大齐忠心耿耿,劳苦功高,反倒是你杜太师处处加以刁难,你又是什么居心?”
“大胆唐会!”杜勋从椅中跳了起来,气的脸色紫青,戟指骂道:“老夫是当朝太师,就连皇上对老臣也是毕恭毕敬,你......你唐会又算什么东西,竟敢对老夫无理?你...你...”他这一着急,两缕白须一翘一翘像山羊胡子似的,甚是有趣。
杜勋是皇后的亲生父亲,也是皇帝的岳父与恩师,身为皇亲国戚,地位尊隆无比,他若有个三长两短,皇帝与皇后势必拿唐会问罪,苏子寒不愿唐会为自己担这么大的风险,忙劝道:“二位大人请息怒,不妨听草民一言。”
“放肆!”独孤平愤怒的盯着苏子寒道:“朝堂之上,重臣们商讨军国大事,哪轮得到你插嘴?”
高文晋摆摆手,指着苏子寒道:“让他说!”
苏子寒看了看独孤平,语气平缓的道:“皇上,不如先将家父放出来,让他统兵御敌,草民留在长安做人质,待家父凯旋归来之日,再将他押入天牢,直至关满一年为止,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高文晋尚未开口,独孤平已抢先责问:“那如果苏业战败了呢!”
苏子寒深深鞠了一躬,说道:“那就请皇上拿草民父子二人一同问罪。”
这一席话让在场的所有人大吃了一惊,心甘情愿留在长安做人质,那是大齐立国以来从未有之事,都没想到眼前这个俊秀文雅的年轻人竟有这份胆识,唐会暗暗摇头,抱怨他不该把自己也卷入到这场风波中来,但高文晋、杜勋与独孤平三人却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
高文晋望望杜勋,又看看独孤平,二人一齐点了点头,高文晋阴黑的脸膛立时闪过一缕光亮,说道:“子寒啊,什么人质不人质的,太难听了,你初来长安,不妨多住些日子,领略一下我大国上京的风土人情,朕这就下令放了西平侯,等他击退北燕军以后,你父子二人一同回西平与家人团聚,眼下嘛你就暂且在司空府住下吧!”
苏子寒敛衣下跪,说道:“草民叩谢皇上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平身、平身”高文晋一脸和气的道:“唐爱卿啊,你带上朕的手谕,亲自去一趟临潼,开释苏业,就别让他来朝谢恩了,让他直接去冀北大营赴任吧!”
唐会肃然道:“老臣遵旨!”
高文晋又道:“裴爱卿主管兵事,你随唐爱卿一块去吧!”
裴真道:“臣领命!”二人趋步后退,正要退出殿门,突然杜勋开口说道:“唐大人,皇上把苏子寒交给你,你可要照顾好了,他若有个差池,皇上可要拿你是问的!”说完枯瘦的老脸上堆满狡诈的奸笑。
唐会怎会听不出他的弦外之意,向他瞪了一眼,忍气道:“多谢太师提醒,哼!”转头向苏子寒道:“苏子寒,咱们走吧!”
苏子寒拱手道:“皇上若无其他吩咐,那草民先告退了。”
高文晋笑道:“好,去吧,去吧!”
苏子寒躬身后退,随唐会与裴真出乾德殿而去。
杜勋望着苏子寒翩翩如玉的身影越去越远,直到看不见了,这才转过头来,说道:“皇上,此人气度宏大,城府极深,必是非常之人,看来真应了那句谶语。”
高文晋望着殿外,目露凶光,满脸杀气,喃喃念诵着那句歌谣:“燕子飞来撼大旗,苏皇当立高王息,十年甲子百年运,皇统有继后来人。”
独孤平道:“皇上,老臣已命京畿都卫梁威把唱这首歌的人全都杀了。”
高文晋“嗯”了一声,说道:“妖言惑众,该杀,杀的好!”紧窄的眉心渐渐皱拢,疑惑道:“‘苏皇当立高王息’那是说苏氏将取代高氏而为天下之主,‘十年甲子百年运’是说我大齐只有百年国运,从太祖皇帝立朝以来,到现在已有九十八年,难道朕只能做两年的龙庭了吗?‘皇统有继后来人’说的是姓苏的后人将取代朕而继承汉室江山,这些都能够理解,可是那‘燕子飞来撼大旗’到底是什么意思,朕百思不得其解。”
杜勋道:“皇上,且不管这一句谶语是什么意思,反正苏氏将篡我大齐江山,那却是毫无可疑了。”
高文晋点头道:“嗯,所以朕要杀尽天下姓苏之人,独孤爱卿,朕交代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独孤平躬身道:“臣已命户部尚书王延松彻查明白,我大齐境内共有一千三百零一户苏姓人家。”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名册,翻开来念道:“江宁府苏氏四百二十户,襄阳郡苏氏三百户,平凉城苏氏三百一十户,北海郡苏氏一百二十户,琅琊郡苏氏一百五十户,再加上西平苏家,共计一千三百零一户,请皇上过目。”说着双手平举,将名册呈上。
“不必了!”高文晋摇手道:“独孤爱卿,传令这一州四郡的长官,务必在一个月之内将本辖区的苏姓之人全部杀掉,记住,一定要秘密进行。”
“微臣遵旨!”独孤平躬身道:“那...那西平苏家呢!”
高文晋嘴角边掠过一丝淡淡浅笑,缓缓说道:“朕亲自来办,苏业现在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咱们只监不杀。”
杜勋眼珠子骨碌一转,说道:“皇上,不如命兵部左侍郎王涣与虎豹营都尉雷盖为左右监军,随苏业一同出征。”
高文晋与独孤平相互看一眼,都微笑着点了点头,刹那间已明白了杜勋的心意。
独孤平眯眼笑道:“哼哼,监军嘛是假,监视苏业才是实。”
高文晋点头道:“不错,把自己人安在苏业身边,总算是万无一失,当年朕将苏文轩召到朝中来做官,正是为了不备之需,将他扣作人质,令苏业不敢怀有异心。”
杜勋道:“皇上,苏文轩的才略比起苏子寒来可差远了,三个苏文轩也比不上一个苏子寒,不如把苏子寒派往武安王杨公胜的军中效力,以学习兵法为名,将他长期监视于武安王的眼皮之下。”
高文晋道:“准奏,老太师你去令中书省拟旨吧!今日殿讲就到此为止,朕有些累了,都回去吧!”
杜勋与独孤平拜别高文晋,各自回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