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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隋变想打电话,硬胡茬笑了。
“咋,你认识我们局长?”
硬胡茬警察点了根烟,拨开一小截车窗,揶揄道。
“我是想给----我妈打电话。”有烟灰飞进隋变眼里,双手被反铐着的他只得狠命挤眼,挤出眼泪稀释那生涩感。
“咋,你妈是我们局长?”硬胡茬似乎想将这种自认有趣的揶揄方式进行到底。
“您真幽默!”隋变又偷瞄一眼年轻警察,“我妈就是一跳舞的!”
“咋,她还跳过《翠屏春韵》?”
“是呀----不过剧团改制后,就没跳过了!”隋变想起读小学时,父亲带他去看母亲最后一次登台跳那舞时的情景,心中感慨。
那年全国许多地方遭遇了特大洪水,翠屏尤甚,翠安河畔彭家村尤甚,彭家村里彭阿红家尤甚!彭阿红家新起的砖瓦房被洪水冲倒,片瓦无存,三姐妹窝在腌咸菜的巨大木盆里,在谙熟水性的父母和一条忠勇的老母狗的牵引推送、以及三只红鼻鸭的推波助澜下抵达高处,才躲过一劫。洪灾过后,面对断壁残垣、满目疮痍,县领导潸然泪下,有人进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从重建的角度来看,岂不省了许多功夫?领导眼光一亮,思绪涌动,一年后,布局合理、规划齐整的彭家新村诞生了,引来观摩学习者无数,成为灾后重建的典型!一大批人得到升迁,原村支书也是彭阿红的大伯彭有义就被破格提拔为副乡长!
为了慰问、表彰在抗洪抢险一线不怕牺牲、表现卓越的解放军官兵,县里特地举办了一场歌舞晚会,地点设在文化宫,《翠屏春韵》是被慰问方的指定节目,获得了热烈且持久的掌声。耿秋烟和剧团另外一名女歌手演唱了那首当年传遍大江南北的《为了谁》,耿秋烟的老家也遭了洪灾,十几头快出栏的肥猪无一幸免,因防疫要求只能深埋、禁止食用,演唱时,他心念及此,情绪失控,数度哽咽!刘秃子将此定性为演出事故,召开分析会,将其臭骂一通!
“让你唱就好好唱,还演上了,一点职业素养都没有……怎么,打煽情牌,搏人眼球,提高关注呀?”
彭阿红因为学习好、模样俊、家里受灾严重而作为受灾群众代表也参加了那天的晚会,戴着红领巾为英雄献了鲜花!理论上,隋变当时应该看到了她,六小时前在火车上并不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苏莉莉在舞台上旋转、跳跃,表情矜持而空灵,动作敏捷而轻盈,时而像泉水的涟漪,时而像流云的舒展,时而像丛林里探险的麋鹿,时而像枝头上嬉戏的黄鹂,像大自然所有一切涌动着生命气息的美好事物,令人陶醉,令人因生命本身而感到喜悦。
隋应父子俩看得如痴如醉,但父亲欣赏的是艺术,儿子观看的是母亲!隋变自然不知道那些动作的象征意义,但母亲在舞台上的形象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脑海……
“咋,你妈还真在县剧团待过?”硬胡茬深吸了口烟,借此驱散困意。
“哦----当然!”隋变从回忆里回过神。
“她叫什么名字?”硬胡茬已经没有调侃的意味。
“苏莉莉,苏东坡的苏,茉莉花的莉!”
硬胡茬闻言,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26年前,那个给拘留室里的矮子和痦子放了两天两夜《五朵金花》的民警小王正是他!重要的是他也曾疯狂迷恋过苏莉莉,还用笔名给对方写过几封石沉大海的情书,获悉女神结婚的消息在深夜流过泪,家里的樟木箱底至今还压着一张刊有苏莉莉演出特写的翠屏晚报!
“艺术家的子女咋了,犯了事一样要严办!”硬胡茬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口气徒然变得严厉。
隋变不知怎么得罪了车内唯一愿意交流的警察,暗自叫苦,心想一会肯定得有番罪受了,忍不住又回头瞄了眼不再抽泣的彭阿红,对方似乎有预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旋即厌恶地扭头看向别处。
彭阿红胳膊疼痛,心里委屈,想到回家又要被催婚更是烦恼,所以用哭来宣泄,所以一路沉默不语,所以明知那二人并非要绑架自己----歹徒不可能一脸关切,歹徒也不可能问自己摔伤没,歹徒亦不可能被自己的哭嚎吓到,歹徒更不可能在火车上“见义勇为”----也不对警察解释!决意让那二个玩世不恭的浪荡子吃点苦头。
二十分钟后,依维柯驶入县公安大院,过门口减速带的哐当一震将彭阿红震醒,再看见那二人狼狈的下车样,她改变了主意。
“搞什么搞,你以为我们都闲得没事干是吧?你以为这是闹着玩是吧?你以为坐警车是兜风是吧?早干嘛去了,你这是浪费警力知道吗!”警察气急败坏地将笔录本往桌上摔,烟灰缸里未熄灭的烟头跳了出来,他赶紧拈了回去,“姑娘,你可是成年人,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彭阿红鼻头一酸,眼泪又流下来,嘴上倔强:“事情就是这样,爱咋办咋办!”
一墙之隔,赖子声泪俱下,博取同情,一来怕挨打,二来他清楚当前翠屏“严打”的形势,这种表现与他个人形象----金链、平头----形成强烈反差,令审讯警察心生鄙夷。
又一墙之隔,隋变据理力争,申请公民权利,一是性格使然,二是初回乍归不知形势,令审讯警察侧目。
“姓名?”
“隋变!”
“什么,随便?”警察搁下笔,抬头,怒目而视。
“隋朝的隋,变化的变!”隋变习以为常地解释。
“什么鸟明字,一听就不是好人!我看是变态的变吧!”警察重新拿起笔。
“请不要侮辱人家的名字,那是侮辱人家的父母!”隋变觉得“变态”这个词刺耳,而父母在他心中地位神圣,尤其是母亲。
“哟呵,你这种人还有羞耻心?”警察又搁下笔,冷笑。
“我是哪种人?事情根本就不是你们想像的那样!”隋变激动起来。
“******,还要狡辩,我们在车上看得真真的,你分明是去掳人!”警察逼视隋变,牙咬得咯吱响。
“不是掳,是扶!而且,我碰都没碰到她。”隋变毫无畏惧地迎视。
“还用碰到,你那架势就说明了一切!”
“我那是情急、担心,那姑娘看起来摔得不轻----”
“屁话,你们都不认识!”
“这和认不认识没关系!”
“嘴硬是吧,我看你还没搞清楚自己在哪吧!”警察说着嚯地推桌起身,撸袖揉拳。
这时审讯室的门开了,硬胡茬走了进来。他刚从彭阿红那里过来,事情的原委已经弄清。
“小邹,你这是要干嘛,笔录做完没有?”硬胡茬严肃地打着官腔。
“没----刚登了个名字。”警察放下袖子,一脸恭敬。
“噢,你去吧,这里交给我。”硬胡茬皱了下眉头,命令。
警察轻应了一声,扭头剜了隋变一眼,出去了。
硬胡茬踱步来到桌前坐下,瞟了眼几乎空白的审讯记录,点了根烟,审讯室逼仄的空间顿时烟雾弥漫。
“小隋呀,”烟燃到一半,硬胡茬和颜悦色道,“那姑娘已经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清楚了----”
“哦!”隋变长出了口气,心里踏实得仿佛回归了人民,“那我----还有我的朋友,现在可以走了吗?”
“当然,公安局可不随便留人!不过----”
“不过什么?”隋变抢白,他多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
“还得走个流程,办个手续嘛!”
“那就抓紧吧!我坐了一夜的车,困得要命,再说家里人还在等我!”
“这样,你一会配合做完笔录,再----让你母亲来领你回去!”
“不是吧,还得叫家长?”隋变不解、郁闷,他不想家里人知道,不然少不了一顿数落。
“你先前不是急着想给你妈打电话吗?”硬胡茬不解、忧虑,他想借机近距离见下对方的母亲、心中的女神----苏莉莉。
“我看不必了吧,事情搞清楚了,误会一场,笔录必须做,叫家长就免了吧!”隋变恳切道。
“你要搞清楚,我这可不是跟你商量!”硬胡茬徒然变脸,恢复了威严。
“我要是不叫呢?”隋变口气也生硬。
“那就在这过年吧!你们俩虽然绑架的嫌疑没有,但调戏妇女的罪名----”
“什么调戏妇女,我们是乐于助人!”
“乐于助人,人家姑娘摔倒在地?乐于助人,人家姑娘哭天抹泪?乐于助人,我们把你请到局子里来?未经他人允许的就是调戏妇女,就是扰乱社会秩序,就是寻衅滋事!拘留你们几天,一点问题没有!”硬胡茬声色俱厉。
不过,最后硬胡茬警察还是失望了。半个小时后,隋变的父亲匆匆赶来。苏莉莉本来是要来的,奈何最近上火,嘴唇起了二个大泡,不便出门。
“兔崽子,一回来就给老子惹事!”回去的的士上,隋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儿子。此时天已大亮,街上行人稀少,两边的店铺都歇了业,透着过年独有的清冷。
“我是做好事!”隋变扭头看向窗外。
“人家做好事得锦旗,你做好事蹲公安局?”隋应虽然拿话咽儿子,但语气温柔,毕竟快一年没见了,前几天做梦还梦到儿子!
“人家警察都说了是误会,要不让你断过,判我两年,满意了?”
“误会,也难怪,看看你朋友的样,像好人?活该!叫你少跟那种人混一起,以后还指不定摊上什么误会嘞!”
“不关人家的事,人家开车来接我已经很够意思了!”隋变最讨厌有人诋毁自己朋友,父母也不行。
“那就是你的主意喽?黑灯瞎火,截人家女孩的道,这跟流氓有什么区别?!”
“神经!”隋变冷笑,不再理会父亲。
隋应知道儿子交过几个不靠谱的女朋友,但没想到在这方面这么大胆,敢在大街上截陌生女孩的道,这搁从前还真是色胆包天,判刑都可能。
看来这事有遗传因素影响,不能全赖儿子,感叹之余,隋应不免想起26年前的那个午后,那个决定了自己一生幸福的戏剧性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