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州有剑仙，千里取头颅。
　　门徒三万万，直上青云天。”
　　古道，马车，民谣。
　　陌上苍睁开了眼，本以为是地狱，没想到周身温暖柔软，仰起头，老人坐在旁边，闭目养神。
　　心中惊讶，“这里是哪儿？我不是被雷击了吗？难道没有死成？”
　　环视四周，古铜老木做成的车厢，一帘幕布挡住门前的风，在缝隙间还能看到马夫挥鞭的影子。
　　陌上苍隐隐有了个大胆的想法，转过身，看向车厢嵌着的铜镜。
　　镜中人，丹凤眼，柳叶眉，男身女相，面色苍白无血色，仿佛大病初愈一般，但对陌上苍而言，陌生得很，因为这并非他本来的面目。
　　“我的国字脸，浓眉大眼跑哪儿去了？我的络腮胡，八块腹肌哪儿去了？”陌上苍欲哭无泪道。
　　就在此时，间断的气喘声传来，有人醒了。
　　老人家迷迷糊糊地揉着眼，待看见陌上苍后，立刻露出惊喜之色，“陌儿你终于醒了！”
　　陌上苍不敢多说话，只是点头，脑海中断断续续的片段浮现，那是前身过往的记忆，恍惚下意识地问道，“柳伯，我睡了多久？”
　　柳伯连忙答道，“已经七日了，若不是老爷说不会有事，我还以为你已经……咳咳，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老爷？”陌上苍一怔，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沉默下来，不再言语。
　　柳伯也知道不小心说了让他不高兴的事，转移话题道，“陌儿，入蜀山之事，你得放在心上，毕竟这是你唯一能走的路……”
　　“放心吧柳伯。”陌上苍眼神暗淡，转而化作坚定，“这次醒来后，我便不再是过去的我了！”
　　柳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是怨恨，还是自暴自弃？他不知道，他也不需要知道，他的任务只不过是将陌上苍送上去罢了。
　　没有人说话，沉默再次降临在古朴的车厢里。
　　陌上苍暗自松了口气，“还好没有露出破绽，不过……前身也真是惨，与他相比我虽然倒霉到被雷击，其它的完全没得比嘛。”
　　这个身体主人是个私生子，从小流落在外，后来偶然被他的父亲找到，入了那个家族。
　　然后他有了很多“亲戚”，也有了“母亲”，他们不喜欢他，认为他是卑贱者的血脉，不配进家门。
　　欺负、侮辱的阴霾足足占据他十年的人生。
　　直到那一天，他亲爱的“哥哥”，“母亲”的二儿子，家族的第二传承人，一掌打在他的天灵盖上，“不小心”用力过度，面临濒死。
　　然后就被陌上苍占据，醒来已在马车上，去往那未知之地，这，也是父亲的命令。
　　陌上苍轻轻地笑了，但眼中溢满了寒意，“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了，这些‘情谊’总有一天会还回去的。”
　　马车顺着预定的路途缓缓前行，但里面的人已然不同。
　　路总有走完的一天。
　　三日后，陌上苍从车厢中跳下，四下眺望，竟已身处深山，周遭皆是林木，脚下的路已至尽头，前方迷雾笼罩，望不见去向。
　　“地方到了。”柳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苍老的面容流淌一丝缅怀，一丝惆怅，“我就送你到这儿了，剩下的路自己走吧，没有人能帮你……”
　　话音刚落，马车连同人凭空消失，仿佛一路上只是鬼魅幻影，但陌上苍只是惊诧了一下，便回归平静，喃喃自语，“这个世界果然很不一般呢。”
　　“那我要去的地方，是否也是如此呢？”陌上苍想到记忆中神魔般的背影，释然一笑，“有意思。”
　　没有回头，也没有立刻前进，而是待在原地。
　　陌上苍蹲下去，捻了一把泥，放在鼻腔嗅了嗅，随即皱起眉头，“不对，这是沙！”
　　话音刚落，原本粘稠的泥土化作流沙，从指尖流落，周遭的树林转眼就成了荒漠，风沙漫天。
　　陌上苍站起身，疑惑溢满了心头，“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又或是……”
　　抬手拂过风沙，冰冷刺骨，紧紧握住，沙落成冰，脚下白雪累累，已是冰天雪地。
　　“原来如此。”陌上苍明了地笑了，没有理会雪水，原地坐下，闭上眼，静默等候，一动不动。
　　风止，雪停了。
　　入山的阶梯一层层露出真容，直上云霄。
　　陌上苍睁开眼，拍了拍屁股，毫不犹豫地上去，一步又一步。
　　尽头，破旧的门，苍老的人，穿过云雾，看着他，笑了笑，“不错。”
　　然后转身，看着门上的匾，抚着胡须，躬身一拜，三根长香燃起，烟升腾，汇聚成古字。
　　“南蜀为山，曰蜀山！”
　　陌上苍走啊走，身上的衣衫尽湿，背脊弯曲，骨头隐隐作响，面目通红，肩头似乎扛着一座大山，缓缓压下，沉重、不可抗拒。
　　陌上苍瞪大了眼睛，瞳孔微张，咬牙切齿地喊道，“蜀道之难，难如上青天！”
　　“但，那又如何？！”
　　“无路，便踩出大道！”
　　“有阻，便劈开大山！”
　　怒吼一声，竭尽全力挺直腰杆，肩头挣脱开桎拗，踏出大步，迈上台阶。
　　台阶层层断裂，只余下他脚下的石板。
　　迷雾渐渐散去，苍老的身影背对而立。
　　“你可知桀骜不驯之人都没有好下场？”
　　“譬如蚩尤之凶戾，五马分尸；白起之狠辣，不得好死；霸王之勇猛，天下皆敌！”
　　“为何选择如此破局之法？”
　　陌上苍抱拳道，“道有三千，但最好的却不一定是我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老道转过身，目光炯炯。
　　“我要……”陌上苍想起前世小说里的一句话，脱口而出。
　　“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
　　“我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
　　“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
　　“要那诸佛，全都烟消云散！”
　　话过，老道沉默良久，开口道，“这些我都教不了你。”
　　“不过前路艰险，你身无本领，就暂时待在我这儿得到庇护，学些保命的本事，再去寻那心中的道吧！”
　　陌上苍毫不犹豫三叩九拜，“徒儿拜见师傅。”
　　老道哈哈一笑，伸出手指点下陌上苍的眉心，一点光芒闪动涌入其中，“先睡一觉吧，这徒弟我就收下了。”
　　人走，门合，香灭。
　　山门再次隐没，迷雾笼罩，无有踪迹。
　　柳伯赶着马车，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