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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珠帐,象牙床,金炉玉盘鸢枕香。
三层青纱罗帐如烟似雾,各色宝瓶玉壶插满奇花异草,红木的妆奁,金铜的妆镜,胭脂水粉暗生香,钗环簪花俏模样。
一室温软,触目柔情。
真真儿是女儿多娇。
“……”
姚玥是平生头一回进女孩儿的闺房,饶是他再多冷漠无情,在这样的地方,也难免红脸。
可方拾哪还顾得了这些,她刚得了一个惊人的故事,憋忍的辛苦,只欲一吐为快。
“快坐快坐。”
方拾谨慎的关好门窗,自搬了一张杌凳,挨着屋内的圆桌就坐,急不可耐的招呼着柳芸和姚玥。
“……”
姚玥更为窘迫,尤其是一眼扫到了内室床榻之上,隆起的被子里还有一个熟睡的影子。
“方姑娘,我们这样招呼不打的闯进来,只怕会打扰到金姑娘歇息……”
“哎呀,没事的,你快坐下!”姚玥话未说完,方拾已经不耐烦的打断他,将他整个人拉到桌子前,一把摁在凳子上。
“……”
柳芸看到方拾这么着急,知道事从权宜,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和避讳了,宽慰似的看了看姚玥,然后叹了口气,“好吧好吧,到底有什么事,趁着霓裳还睡着,你快说。”
方拾果然也担心霓裳会听到,只是在这偌大的山庄里,她实在不知道哪里还有不被打扰可以悄悄说话的地方。方拾再三确认金霓裳的确睡得醉生梦死之后,这才长吁了一口气,随即凝眉严肃道,“柳姑娘,听我一句劝,霓裳绝不可以嫁给徐老黑。”
“……”
“……”
二人一愣,方拾却不给二人说话问问题的机会,深吸一口气,将她方才听来的故事堂堂堂一气全说了。
原来,在霓裳之前,这黑虎山庄也曾出现过一位女子,徐老黑对其宠爱有加,对众宣称其为黑虎山庄的当家夫人、徐老黑的结发妻子。
这个女人,便是龙尾村客栈的老板娘,那个名叫红珠的女子。
事情,大约还要在八年前说起。
八年前,黑虎山庄刚刚建庄不久,在整个曲龙山一带,小立声望。
当时的徐老黑正值青春壮年,肝胆侠义,无惧无畏,意气风发,正是做大事的年纪,却也是做事最为激进,最不计后果的年岁。
有一次,徐大当家带领手底下一众土匪强盗下山抢掠,路过了一个村庄。
夜半更深,村子里一户人家高挑的红灯笼吸引了徐老黑的目光,这家人明日要办喜事,想来屋里的聘礼嫁妆,颇为丰厚。
徐老黑本不打算搅了别人家的好事,可是眼馋心热,一心想瞧一瞧那聘礼箱子里的金银,于是贼胆包天,徐老黑暗暗计划,打算偷偷潜入宅院,顺走几件值钱的陪嫁。
当时已是三更天,趁着夜深,徐老黑摸出随身携带的迷香,借着院子里大红的灯笼,就在那闺阁窗外,将迷香点燃。
屋里只有一个丫鬟守夜,不消片刻便晕了过去,徐老黑撬开窗户,驾轻就熟的翻身进了待嫁娘的闺房。
满室馨香,大红礼服鲜艳明丽,一室陪嫁金光璀璨琳琅满目。
时至今日,徐老黑在那一夜到底有没有偷走陪嫁的金银细软,无人知晓。
然而就在第二天,全村的人,乃至整个曲龙山一带所有的匪盗们都知道了一件惊天的大事!
黑虎山庄的大当家,夜半时分用迷香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劫走了龙尾村一位待嫁的新嫁娘!!!!!!
而那新娘,就是红珠。
据黑虎山庄一些辈分大些的人回忆,红珠被劫回山庄的第二天,便大哭大闹,几次寻死。
想来也该如此,一个姑娘家,本是满心期待的入睡,想着梦醒后便可嫁给如意郎君。
谁知一觉醒来,却是天地变换,羊入狼窟,怎能不惧不怕?
而那徐老黑,却已是对姑娘一见倾心,急于剖白自己的情感。
山盟海誓发了无数,可是姑娘却视其如山洪猛兽,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几次三番,徐老黑这般肆意桀骜的人,竟也忍耐坚持了下来。
数月后,不知是听天由命,还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红珠居然渐渐不再抗拒,甚至偶尔间对徐老黑露出了笑容。
如此又过了一段时日,在某个风和日丽、晴朗美好的日子里,黑虎山庄上上下下张灯结彩,高挑红灯。红珠与徐老黑敬天拜地,对山神起誓,二人正式结为夫妻。
婚后的日子,可谓是浓情蜜意,亲亲我我。
徐老黑待红珠是宠爱有加,无所不应。
日子红红火火、平安顺遂的过了好久。
就在二人大婚后半年的某一天,徐老黑接到一张请帖,是曲龙山一带山匪聚宴的帖子,徐老黑声望在外,这种场合推辞不得,于是带了众弟兄下山,携帖赴宴。
临别时,红珠还温言细语的叮嘱他路上小心,早些回来。
徐老黑辞别爱妻,意气扬扬的离开山庄。
饮宴共三天,三天后,徐老黑归来,却已不见红珠的身影,连带着,还少了一些金银。
这再明显不过了,红珠假意与他恩爱,趁此机会收拾了一些金银,偷偷下山了。
半年多的恩爱时光,居然全都是虚情假意!!!!
徐老黑怒火滔天!!!!!
一时念起红珠的欺骗背叛,一时又想到日后众兄弟的嘲讽讥笑,年轻气盛的徐老黑哪受得了这般屈辱,当下一声怒喝,带领众弟兄怒气冲冲直奔龙尾村!!!!!
龙尾村尚不知发生何事,却听天边铁马银剑,火光冲天!!!!!!!
徐老黑盛怒之下,命手下人烧杀抢掠,火烧龙尾村!!!!!!!
正当行暴,却见一熟悉身影于火光之中呆呆伫立。
凝眸细看,徐老黑登时愣怔。
红珠一如往日装扮,拜别亲友,正欲归山。
原来,从不曾有什么欺瞒背叛,只是她想家了,想回来看一看。
刀光剑影、烈火炎炎之中,二人相视对望,心下俱是惨然。
红珠一言不发,落下两颗清泪,人便飘摇摇坠入火海之中。
徐老黑猝不及防,忙命手下人撤手,奈何,事已发,想要挽回却是不可能了。
官府派兵增援,徐老黑不敢耽搁,忙带领众人撤回山中。
可他心有牵挂,乔装打扮潜回村庄,却听到了一个噩耗。
红珠伤心不已,于混乱之中晕厥,救起时已失血过多,这时方知她腹中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正所谓冥冥之中,自有天定,阴差阳错,便已是物是人非。
红珠愧对乡亲父老,又感怀失子之痛,再不肯回黑虎山庄。
徐老黑一念之差铸成大错,羞对红珠及龙尾村村民,从此竟对此地避之不及。
岁月更迭,旧情新怨。
红珠当初许配的那户人家,姓吴,便是今日客栈厨房里的老吴了。
他与红珠自小一块儿长大,本是青梅竹马的好姻缘。
谁知新婚逢难,从此与心上人两相别离,老吴又气又恨,也曾带人几次上山,却始终无终而返。
红珠下山,老吴欢天喜地,可见面方知,佳人别恋,情伤深重了。
老吴不死心,日日守着红珠,只期望能盼来伊人心念回转之日。
红珠不忍强拒老吴,以礼相待,可这番不清不楚落在偷偷看望红珠的徐老黑眼中,自有一番解读。
因情生爱,因爱生恨。
两两怨怼,再无可见。
此后,红珠盘下了龙尾村的客栈,老吴自请帮忙,日子过了数年。
徐老黑旧情难忘,新怨又生,再加上他性格桀骜,一生肆意不羁,二人,竟从此天各一方,再无交集了。
“整个事情就是这样。”
故事讲完了,方拾说的口干舌燥,自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满满一大杯凉茶,一饮而尽。
“……”
姚玥和柳芸听完这个故事,久久沉默不语。
方拾口才不错,这一点姚玥早有领教,又加上她是个女孩儿,在故事中难免会偏心红珠一些,所以把整个故事讲的更极尽缠绵哀怨了许多。
姚玥未曾见到那个老板红珠是如何哀恸痛哭的,但是一想到那女子明艳多情的容颜,又实在难将其与故事中那命运多舛的女儿联想到一块儿。
“哎呀,你不懂,这就叫……叫……”
“大哀无声。”
柳芸淡淡的说道。
“对,就是这个!!!”
方拾似懂非懂,却觉得这四个字用在这里分外的合适。
“……”
姚玥沉默了。
他还是不能理解,一个人的心境,当真会因为经历了痛苦,而变成另一个样子吗?
柳芸看着姚玥,淡淡一笑,眸子里似乎有许多不该是她这个年纪的人所有的云淡风轻,“我从小到大,几乎没离开过千凤楼,可是我见过的人,却好比过江之鲫。”
“其实我也不太懂,大哀无声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可是我记得我们楼里曾有过一个姑娘,她爱上了一个公子,为了等那公子守了日日月月。终于,那公子又来了,却点了几个新进的姑娘,连看都没看她一眼。那姑娘当夜一点也没有不开心,还特意跳了一段最拿手的舞蹈,唱的歌比以往任何时候唱的都动听。”
“可见这姑娘也不怎么伤心嘛……”
方拾评价了一句,柳芸看了看她,摇头苦笑,“我当时也和你想的一样,直到第二日……”
第二日,千凤楼的下人们在后巷的那口水井里找到了已经死去多时的姑娘,她精心化好的妆容被井水冲刷掉了,湿漉漉的脸上,不停的有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滑落,就像她在哭。
“想一想,她生前最后一刻,却是在笑的。”
有些人心里的痛,怕是已无法用语言和眼泪来描述了。
所以痴人常有疯癫无状,常有如癫如狂,世人不解,只说其违逆伦常,却不知,风来燕过往,树摇,只因知根痛。
你见草长莺飞、柳绿花红,却不知谁人离别谁人伤,谁人生还谁做坟。
个中滋味,当事者自知罢了。
柳芸轻轻叹了一口气,回到现实之中,“如你所说,那徐老黑看中霓裳,岂非见异思迁,是个朝三暮四之人?”
一言说中方拾心事,她一拍桌子,差点跳起来,“对啊,所以我才着急,想着姐姐或许有办法,能让霓裳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是……”
柳芸正想说什么,姚玥却忽然一抬眼,楞了一下,接着,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柳芸和方拾。
二人不解,顺着姚玥的目光向后看去。
室内一片沉寂。
床榻之上,原本拥衾入睡的霓裳竟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了!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眨呀眨的看着床帐,似乎在想着什么。
“……”
三人陷入了难堪的沉默,半晌,还是柳芸缓缓起身,走到床榻前。
“霓裳,你也不必……”
方想劝慰几句,熟料金霓裳忽地一翻身,笑脸盈盈的坐起来了。
“姐姐说什么呢。”
金霓裳抱着被子盘腿坐在床榻上,“我本来就对那徐老黑无感,这下更是想都不用想了,姐姐莫担心,原本我就打算好了,等姚公子他们一动身,我就跟姐姐一起离开这儿,我还要陪姐姐去皇城,去见姚三爷呢!”
见她说的真切,三人一时间有些错愕。
方拾怕霓裳也是“大哀无声”,忙着说道,“霓裳,你别难过,等进了皇城,要什么样的好男子没有,谁还看得上这么一个乡野村夫……”
“哈哈哈哈哈哈……”
金霓裳乐的翻身下床,“姐姐说什么呢,你看我这样子,像是难过吗,要不是那姓徐的拿柳姐姐威胁我,我早跑了,你还真当我想做什么压寨夫人啊!”金霓裳睡了一觉,神清气爽,抻抻懒腰拧拧腰肢,“我虽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可也想着能嫁个真心待我之人,徐老黑这般不靠谱,鬼才想嫁给他!”
金霓裳说的随意,柳芸凭着自小长大的熟悉,知道此话不假,总算松了口气,冲方拾点了点头。
方拾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心情顿时轻快许多。
“那就好那就好,害我担心了许久,如此,咱们继续喝酒去,明日辞了那姓徐的,咱们一道北上!”
“好!!!!”
几个姑娘笑呵呵的抱在一团,刚刚什么心事什么故事顷刻间抛之脑后。
姚玥趁着姑娘们叽叽喳喳,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房间。
走出房屋,几丝凉意轻飘飘落在脸上。
姚玥抬起头,只见头顶天空浓云滚滚,细雨如丝。
雨,总算是小了。
可这雨,却并没有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