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是娃娃的脸说变就变，不知何时外面已经下起了雨，街上的人们行色匆匆，这场雨让大家都有些措手不及。
　　“那个，你带伞了吗？”洛昕有胳膊顶了顶旁边打着哈欠正在掏烟的男人。
　　“没啊，我以为你带着呢，你都不看天气预报的？”王郦玄点上烟陶醉的吸了一口。
　　雨越下越大，雨丝连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
　　王郦玄满足的抽完了一根烟，掏出打火机准备点下一根的时候，身体右侧传来阵阵寒意让他手不由的打了个哆嗦。
　　“你打算抽烟抽到什么时候？等你死了我给你烧一卡车的烟。”洛昕语气冰冷。
　　“你不想办法老娘非杀了你不可，”王郦玄清晰的从洛昕脸上读出这句话。
　　“你车停哪儿了？直接冲过去呗。”
　　“这里太难停车了，我车停在另一个停车场了，离这大概有500米远，再说了我这套衣服可是定做的，我可不想被雨淋坏了。”
　　他们说话间一辆出租车停在两人对面，王郦玄掏出手机在洛昕眼前晃了晃，“滴滴打车，你也要与时俱进了。”说完还伸出食指在她眼前摇了摇，率先上了车。
　　车上王郦一直将头斜靠在车窗玻璃上，望着车外发呆，显得兴致不是很高。
　　“怎么了，你刚才一上车就不说话，这可不太像向你，男人也有生理周期？哦忘了，你现在还不一定是男人呢。”洛昕习惯了和王郦玄互相挤兑，即使是表示关心也得带着几根刺。
　　王郦玄，歪过头看着自己的老友，“晕车。”晕车自然不是他此时有些萎靡的真正原因，最近几天每天晚上王郦玄总是梦到同一个梦，梦里是一片火海，人们四散逃离，他在梦里被各种负面情绪包围，绝望，悲痛，以及深深的无力感，搞得他都有些神经衰弱了。
　　“不想说就别说，这种烂理由你也说得出口。”王郦玄没有回应，继续看着窗外，大雨迷蒙，他的思绪已经不知飘向何处。
　　20分钟后，出租车在一家名为竹笙的餐厅前停下，此时雨已经小了许多，一下车王郦玄似乎又恢复了活力，在那鬼吼鬼叫着“吃饭啦，吃饭啦”。洛昕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这个家伙，难道他真的晕车，妖怪什么时候会晕车了？
　　“欢迎二位光临，请随我来，”在门口的服务人员示意他们跟随自己，王郦玄和洛昕微笑着点头示意，跟随对方慢慢进入这家餐厅。餐厅的整体装修以中世纪欧洲的风格为主，在许多细节处又带有中式的味道，尤其是竹子这一元素随处可见，两个迥异的风格完美的融合。
　　王郦玄二人落座后按照菜单，各点了一份这家餐厅的招牌菜。
　　“上上次扮失智儿童，上一次扮有钱的走不动道老大爷，这回更厉害，直接开始转换性别勾引男人。你就不能简单点学学贝爷，直接抓来吃就得了。”刚点完菜，洛昕就开始数落起王郦玄来，这也是她一直有些看不懂的地方，偏偏要把简单的进食搞得这么复杂。
　　王郦玄此时正掏出手机，准备浏览下有什么有趣的新闻，听到洛昕的问题，他放下手机，“你们怎么就是不懂狩猎的乐趣呢？而且我这是在为和谐社会贡献自己的一份力，你看我吃的哪个不是社会人渣？”
　　“好好好，你是当代佐罗，惩奸除恶。”在他们互相挤兑中，开胃甜品已经上桌了，新鲜香浓的奶油令人食欲大开。
　　餐厅正中央有一架纯白的钢琴，一个穿着燕尾服的男人在演奏，琴声悠扬的飘荡着。
　　餐厅里的音乐多半不会有人特别去注意，就些我们偶尔会打开电视却不在乎到底在播放什么内容，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有它不多，少了好像也没什么影响。
　　弹钢琴的男人叫郑子叶，毕业于正规的音乐学院，学音乐的人多半带着些浪漫主义情怀，都有些自己的音乐理想，他自然也不例外。当初凭着一股子劲儿和理想决心投身音乐行业，大学里主修钢琴，毕业后曾经在某交响乐团待过，但钢琴在交响乐团本身的分量就不吃重，而且固定的几个曲目轮流演奏让他怀疑自己学乐理学乐器就是为了这样吗？这跟上班打卡拿工资又有什么区别？
　　在交响乐团待了两年后他毅然决然的选择了退出，他知道再待下去自己仅剩下的热情都会被磨灭。离开后他参加了些比赛，自己谱曲，托关系走访知名大师，成绩暗淡，大师们将他拒之门外，身上的积蓄也花的差不多了。理想总要有的，但生活还要继续，诗和远方大部分时候是抵不过现实的，原本支持自己的家人也逐渐开始反对，他妥协了。
　　他在父母的资助下开了一家小琴行，顺带教孩子们弹琴，晚上来这家餐厅兼职，充当无人注意的背景音乐。他的手指机械的在黑白键之间按下又弹起，他知道没人会注意到自己，弹错了也没有知道吧，脑海里这么想着，手上的动作就出来了，他故意弹错了一个音。
　　果然没人注意到，他又故意弹错一个音，然后是一小节。
　　“你是故意弹错的还是你根本就不会弹？”钢琴声音刚落下，他身后就想起一个男人的声音，语气有些严厉。郑子叶确实被吓了一跳，对方开始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指出他刚才弹错的地方，分毫不差，郑子叶有些羞愧却又有些隐隐的兴奋。
　　指责他的人正是王郦玄，他本来正认真的听着郑子叶的演奏，但听着听着他发现演奏的人弹错了一个音，起先并不以为意，随后错音一个接一个出现，曲子显得支离破碎。他终于有些忍不住，起身走到了演奏者身后，看着他弹。王郦玄发现对方的演奏非常机械，完全感受不到一丝活力和热情，甚至能感受到一些悲伤。
　　郑子叶辩解道：“你是说我弹错了？那你弹一遍对的听听。”并不是郑子叶这人死要面子不肯认错，他此刻太希望对方是真的懂行的人，他发现有人真的在听自己的曲子，他有些害怕对方只是个会说不会做的花架子，他语气不善，眼神却有些炽热。
　　王郦玄示意郑子叶让开位置，自己轻轻坐下，先试了试这架钢琴的音色，随后正真的演出在这家餐厅开始了。
　　起先没人注意到演奏区发生了什么，但当王郦玄开始正式弹起曲子后，用餐的人注意力逐渐被这片区域吸引。他们感觉这曲子与刚才并没有什么区别，但为什么每一个音符都好像直接在自己脑海里在胸口中出现，他们清晰的感受到曲子中包含着的浓浓的爱恋，这是一个男人深情的告白。
　　一曲终了，掌声四起！
　　王郦玄起身，向四周鞠躬示意，随即准备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享用上桌的美食。
　　“等，请等一下，”郑子叶叫住了准备离开的王郦玄。他走到王郦玄面前，郑重的鞠躬道歉。
　　“刚才实在是抱歉，我刚才一时失神弹错了许多地方，还不肯承认，实在是惭愧。”他发现王郦玄没有什么反应，顿了顿，掏出一张名片，正想继续说话，却被王郦玄挥手打断。
　　王郦玄接过名片插入口袋，“不管有没有人听，你自己不能放弃，选择了就走下去，这样的演奏，只会脏了琴和这首曲子。”他觉得语气有些太重，接着说：“总会有人像我一样能注意到你的琴声的，还有不买琴能去你店里坐坐吗？”
　　“能，当然能了，随时欢迎，”王郦玄刚才的演奏已经彻底征服了郑子叶，至少单从《致爱丽丝》这首曲子来说，在郑子叶的认知中无人出其左右。
　　王郦玄没有再回答，点头示意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一落座，洛昕就开始发问了。
　　“出风头可不是你的习惯，怎么刚才这么有兴致来这么一出，还答应去他店里坐坐？”
　　“佐罗先生再一次为迷路的人指引了道路。”
　　“就你这一句用烂的鸡汤能起什么效果？”洛昕不以为意。
　　琴声重新响起，不复之前的死气沉沉，此时音乐里饱含希望，像是雨后新芽，生机蓬勃。
　　王郦玄神情得意，又问道：“你知道刚才我弹得是哪首曲子吗？”
　　“贝多芬的致爱丽丝嘛，我虽然不是古典音乐爱好者，但这么有名的曲子还是听过的。”洛昕回答道。
　　“那你知道贝多芬写这首曲子时我就在他身边吗？时隔多年在听到老友的作品，却被人弹成这样，忍不住有些冲动。”
　　“你认识贝多芬？”洛昕的表情明显表示我不信，“200多年前你在德国？你怎么会跑去德国的？”洛昕被他一句话勾起了兴趣，我记得那时候欧洲教廷管控相当严格，那时候的欧洲可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多少妖族被驱逐甚至屠杀。”
　　“我不记得了，我应该和你说过我丧失了一部分记忆，有些画面很模糊的在脑海里，我只记得我当时在德国，我甚至记得在德国的一部分事情，却不记得去德国的原因，更不记得为什么会缺失了一部分记忆，感觉就像被硬生生切断了。”
　　“那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就是相遇的那天？”洛昕左手拿着叉子，在餐盘上划着圈圈，“你不会也忘了吧？”
　　王郦玄左手托着下巴，“忘不了，你这家伙，我想忘都忘不了。”
　　1932年的中国，战乱纷飞，中日战争给这泱泱华夏大地蒙上了惨痛的阴影，尸横遍野。乱世出英雄，也出妖孽，彼时的中国，血腥与四处弥漫的仇恨，愤怒，恐惧等负面情绪极大地加速了许多妖怪的修行，洛昕就是其中一个。各地大大小小的战场上，尸体堆积，血肉横飞，妖怪刚化形时往往胃口极大，洛昕游离于各个战场，大快朵颐，胃口被越养越大，尸体上的不新鲜的血液已经无法满足她，最后一时脑热闯进了关东军22师总部。在日军的乱枪扫射下，洛昕最终还是寡不敌众，再全歼了一个团后拼命逃了出来，但已经濒临死亡的边缘，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弹孔，整个人被鲜血浸透了，在一片被炮火摧残的破败不堪的树林里他第一次遇到了王郦玄。
　　当日银月当空，繁星闪耀，王郦玄就这么坐在树林里，他看着眼前将死的同类，眼中红光忽明忽暗。
　　“要死了吧，要被吃掉了吗？”这是洛昕当时的想法，妖怪之间虽然达成默契不会相互捕杀，但从来不乏同类相残的事情，据说吞食妖丹对自己有莫大的好处。
　　洛昕受伤太重，已经失血过多，意识逐渐消失，脑海中各种想法各种声音相互交织。
　　她看见那个男人伸出了手，尖利的爪子在月光下分外狰狞恐怖，果然要死了，我才化成人形几个月啊，我好不容易才能说话，好不甘心啊。
　　突然血的味道出现在她唇边，她开始贪婪的吮吸，她从没有吃到过这么美味的血液。
　　王郦玄看着在吮吸自己左手手腕的女人，面沉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