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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嗤嗤”、“铛铛”……
场院一侧的厨房中断续传来王婶娘热火朝天的炒菜声、锅铲碰撞铁锅的脆响。
房间内,钟离春卧在病榻上,警惕地隔着薄纱瞪着张仪。
张仪退出一段安全距离,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地。“师姐,王婶娘不在,你听我说。这里是一处小医馆。咱们的身份是亲姐弟,小王、小春,记住了,咱们是洛邑的商家,还有个妹子叫小召。这里的郎中是王婶娘,她老伴是徐郎中。师姐,无论你多么讨厌我,请先务必配合。”
张仪急急忙忙介绍现场,钟离春集中精神,努力回忆。
“小召?……小召……怎么样了?”
危急紧张的一幕再次闪电般劈到脑海,钟离春吃力地喘息着,着急询问。张仪心疼地望着她。
“她挺好,早被我哄去洛邑,和楚南汇合。”
“真的?”
“嗯。因为师姐中了毒得尽快救治,师弟才带你留在这里。”
沉重难熬的睡意再次袭到,钟离春努力地保持清醒,极力回顾、判断。“中毒?不错……下毒的是白虎,哼,不,是庞涓。”
“不愧咱鬼谷大师姐,聪明绝顶!”张仪笑着赞道。
钟离春不语,集中脑力回忆,双手想要握成拳,牙齿咬得咯叽响。“哼!凭你的功夫,根本不是白虎的对手。说!……你是怎么找到我们?又如何救我?”
“哦,是一个世外高人,突然从天而降!瞬间搞定一切。”
“胡扯!你就……编吧。”
说句话也如此难受,好似无数银针扎着喉咙。钟离春疲倦地再次闭上眼睛。张仪移动膝盖,往前凑近一点。
“师姐,你歇着吧,别说话。”
“不许动!退后……”
张仪闻言,赶忙退回原处。钟离春想起什么,再次挣扎着抬起手,在胸口仔细摸索着。
“张……张仪,我的玉佩呢?哪儿去了?”
“师姐别急。被我送给了别人,当作……”
“你混蛋!”
钟离春恼怒地抄起几案上的药罐,“嗖”地朝张仪砸过来。张仪急忙伸手接住。又是一个药罐飞过来,张仪慌忙再次抢住。裁剪纱布的剪刀、搁在榻边的药壶、药碗,一个接一个地砸过来。张仪不得不左扑右抢,顿时忙成一团。
“姐、姐,别!这是人家的东西……”
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哐”一声,房门被一掌推开,没等冷风灌进来,即刻“哐”地一声被关拢。王婶娘罩着围裙,两手叉腰,霸气登场。
“谁家大小姐,嗯?发威呢?!砸坏东西不用赔?小王,别管,让她砸,没良心的东西!晓得你是这德性,老娘才懒得给你治!早该让你死在野地里被野狗叼去。就你中得那破毒,野狗都懒得吃你!”
王婶娘跨步上前,出手将钟离春摁回床榻,一通乱骂。张仪赶紧收拾着,将各种物品还原。
“婶娘,您别怪她。是我把姐姐定亲的信物给了广武城的老王。”
“哦?为了这事?啧啧啧……”
王婶娘闻言,跪坐到钟离春的榻边。钟离春无力再闹,瞪着眼不吱声,胸口仍在气愤地剧烈起伏。王婶娘瞧着她,长叹了口气。
“丫头,有这么好的兄弟,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弟弟为你就差卖身为奴了!也罢!你个没出阁的小姑娘家,才会把个男人啦、相公啦看得比天大。婶娘是过来人,事先提醒你:别说信物没了,那相公跑了的都多的是。就说你,伤成这样了,那没良心的人呢?在哪儿呢?我呸!”
张仪挪到王婶娘背后,捂着嘴偷偷直笑。王婶娘皱着眉头,继续苦口婆心,谆谆教导。
“你呢?还挺较真,一副生怕没人要的模样儿。世上男人多的是,别说跑了,就算他死了也可以再找!没什么了不起!可是自家兄弟,那是一辈子的情意!为了个还没嫁的男人,竟然把自己兄弟打一顿?简直荒谬之极!等你到我这个岁数,想起会笑死。”
“婶娘,高见啊!”
张仪笑得快抽筋,使劲忍住,冲着王婶娘竖起大拇指。可看着钟离春气恼的模样,却又不忍。王婶娘意犹未尽,要接着数落,张仪忙打断。
“婶娘,没事。等隔一段,我去给姐姐赎回来。”
“我去,老王那个财迷,指不定转手就高价卖了。好了,不说了,开饭!”
王婶娘大手一挥,不容置疑地下令。张仪答应一声,跳起来打开门,朝着厨房乐滋滋地跑去。
接下来的三天,紧张又忙碌。钟离春仍旧虚弱萎靡,一日接一日的昏睡。可幸的是王婶娘经验丰富、医术高明、精明强干。压箱底的药材全被使出来,一样样精心调配、熬制。加之“小王”甚是乖巧、勤快,王婶娘满心地如意、喜欢、信任有加。
二人日以继夜,熬药、喂饭、看护,悉心照料,配合默契。钟离春虽然“妖毒”、病魇缠身,昏睡时仍有发作,可基本能被药物暂时控制。烧伤的大部分患处,结痂已渐渐掉落,露出泛黑的疤痕。
第四天,开春以来难得的好天气终于到头。一大早,铅云低垂,西北风呼啸而至,摇撼远近森林。一场猛烈的“倒春寒”蓦地即将袭到。
“小王!大侄子!”
王婶娘围着大围巾,挎着个篮子,走出房门冲张仪招手。张仪答应着从马厩跑过来。
“趁着天没下雨,婶娘出去采几味药。你看好姐姐。”
“好嘞!”
“你姐姐今早精神恢复不错。记得按时给她喂药,开导开导。”
“嗯,谢谢婶娘!”张仪摘下廊下挂着的斗笠,交到王婶娘手上。陪着她走出场院,送到森林边上。
回到院子里,正走到廊檐边的马厩拾起草料喂马。突然,“啊!”的一声,短促、绝望的惊叫响起,随即什么东西被打翻。正是来自钟离春房间方向,张仪顿时跳了起来,以疾风迅雷般的速度冲向房门。
“师姐!”
张仪猛地撞开房门。钟离春的面纱已被扯掉,一碗水被打翻在地。钟离春挣扎着爬了起来,摸索着抓起了案几上裁纱布的剪刀,对准颈部大动脉就要扎下去……
也许是自己摸到,或是碗中清水反射,让师姐发现了自己的容貌!
间不容发。张仪一个鱼跃猛扑过去,攥住了她手中的剪刀。所幸钟离春重伤无力,皮肤刺破,但伤口尚浅。
张仪才夺下剪刀,钟离春忽然跃起,一头擂在张仪额头,将他撞倒,扭头撞向几角。张仪忙一脚将案几踢开,乘着师姐扑空,赶紧将她紧紧摁在地板上。
钟离春根底到底甚为了得,未伤的后脚反踢而至,一个翻身将张仪掀开。眼看师姐再次挣脱,张仪不管不顾,一把从侧面箍住她的双臂。钟离春拼命挣扎,腿上的甲板几乎甩掉。
“师姐,孙宾被庞涓囚禁,快完蛋了!”
再折腾下去势必加重伤势,张仪急忙厉声喝道。钟离春似乎未反应过来,急剧地喘息着,相持一段渐渐停止搏斗,身子脱力一般软下来。
“你……说什么?”
“你再寻死,孙宾就完蛋了!”
张仪贴近她的耳朵边,聚气大吼一声。钟离春似乎怔住了、出神思索着。张仪乘机托起她,将她放回榻上盖上棉被,摁住。
“他……在哪儿?”躺了片刻,钟离春略清醒些。
“不告诉你。”
“师父……师父呢?为什么不救他?”
“不见了。”
“你……你们,没想办法?”
“关我屁事!”
“你……”
回答简单粗暴。钟离春瞪着他,气得差点噎住。张仪气愤愤地回瞪她。二人互不相让,恼怒地互瞪一刻。
钟离春想起什么,终于率先将头扭到一边,痛苦地皱皱眉闭上眼睛,凄然一笑。
“张仪,你这么看着我,不害怕吗?师姐如今形同鬼怪、恶魔,面目尽毁、秃头黑面、瘸腿瞎眼,剩下的一只眼视物不清……已是废人。关于阿宾,师姐知道你说的是实情。我知道你我以前有不少过节,可看在同门分上,师姐求求你,帮帮孙宾师哥。”
泪水沿着钟离春紧闭的眼角涓涓淌下。张仪仍旧瞪着她。
“不,要救你自己救,我才不管。”
钟离春紧咬牙关,颤抖着,抑制住泪水。“那么,你何必多管闲事,何必救我?这个样子不如死在火里烧成灰烬。如今,师姐已无法面对任何人,又如何去救?”
张仪握紧钟离春手臂,凑得近些,继续生气地怒视着她。
“如何不能救?!你是我鬼谷大师姐,智计无双、才华盖世,筹谋天下,世间就没有你办不到的事!搞不定的人!可没想到你竟如此浅薄,在乎皮囊美恶,学那些俗妇寻死觅活,你好意思吗?不脸红吗?脑子哪儿去了?世事险恶,你心里不是一直怀疑我和白虎一伙有勾结,救你别有企图吗?继续怀疑呀!防着呀!别一时发昏,把自己相公交到一个叛徒、杀手的手里,从虎口入狼窝!”
张仪横眉立目、恶狠狠地呵斥,口中热气几乎喷到钟离春脸上。从未见过一贯嬉皮笑脸、讨好发癫的张仪这副凶悍模样。钟离春睁开仅剩一只的眼,奇怪疑惑地盯着他。
“哼!你发疯啊?有毛病啊?我管不了这么多,你就明白说一句,救还是不救?”
“别想,他是你相公,又不是我相公。”
“心胸狭隘,孙宾到底哪儿得罪你们,惹得你和庞涓如此嫉妒?”钟离春再次火了。
“是呀,怕死又嫉妒。”
张仪回到,不耐烦地将脸侧到一边去,闭眼不理。钟离春冷冷地瞧着他,不再吱声。房间内一时安静下来,陷入沉默。
瑟瑟的北风横扫过场院,林木摇动飕飕作响,天色幽暗,寒意更浓。钟离春呆呆地躺了许久,终于再次开口,嗓音枯涩发哑。
“告诉我,我何时可以去救?”
“伤筋动骨一百天……”
“我等不了。”
“好,等你好些,十天后,我替你联系墨家的人。凭师姐的聪明,会知道该怎么做。”
钟离春漠然一笑,面无表情,机械地点点头闭上眼。张仪望着她人偶一般麻木寂灭的表情,忽然有种不祥预感,差点绷不住,正要开口。钟离春已抢先一步接上。
“不论你救我有何种企图,我不会再为难你。孙宾,我自己救。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否则,我让你计划落空。”
“是何条件?”
“救出孙宾之后,你有两种选择,一、告诉他我死了。二、说你从来没见过我。”
张仪闻言,心中不禁一抖。“师姐,这是何必……”
“不要叫我师姐,从此之后,我们之间只有交易。你若不愿成交,我终究干掉自己,不让他见到。”钟离春一字一句冷若冰霜。
“不,师哥他不重外表,不会在意的。”
“不要再叫他师哥,你没资格。你发誓,绝不让他找到我,包括尸首。你也不必惺惺作态,就算你肯帮忙,我也已决计不再见他。”
虽近在咫尺,师姐的声音却好似从另一个无关的世界传来。没想到师姐竟会如此决绝、绝望,从此斩断万千情丝、最如意的姻缘。张仪心中一酸,眼泪漫上来。忽然很后悔,不该作得太过。
“师姐……”
“住口。除非你一辈子防着我,否则我随时了断,不会让你如愿。”
“好,我发誓。”
“放心,我会陪着你,在王婶娘、墨家面前把戏演好。”
钟离春再次睁开剩下的一只眼,模糊地瞧了瞧张仪,嘴角泛起一丝木然的冷笑。
张仪终于放开摁住她的双手,沮丧地垂头跪坐在地板上,呆坐良久。本想激励师姐放弃轻生念头,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风起天阑,将前几日积聚的初春暖意一扫而光。寒流扬起场院中细碎的尘沙,远远地吹向林间、原野、天际。时间无言流走,许多美好期待也似乎随风而逝,再不回头。
“啪!”的一声响,案几被震得一跳,沉默再次被强势打破。张仪惊得赶忙抬头看,只见钟离春竟一拍榻边案几,坐了起来。
“小王!去,赶紧给老娘熬药、治病,有他妈什么珍惜药材、山珍海味、鲍鱼燕窝、酒肉大锅饭全部献上来,老娘要一扫而光,赶紧恢复,吃饱喝足,养得胖胖,十日之后手撕庞涓、踏平三晋,拳打诸子百家,脚踢四海七国!”
张仪震惊地望着钟离春。
仿佛涅槃凤鸟,经历一场劫难,置之死地而后生。钟离春疤痕累累的手背,还未掉完痂斑驳的头脸,只剩一只的眼睛一瞬之间好似灼灼生辉,如有灵机神光笼罩!
“好!这才是鬼谷了不起的正宗大师姐!”
张仪心脏砰砰直跳,眼眶再次潮湿,正襟危坐,敬佩、仰慕地凝视着她。钟离春仰起视线并不理睬,正了正衣冠,开始打坐调息,自行运功恢复。
“快去!捡好的上。费用我来日自会算清。”
“哎,师……是,小王立刻献上!”
“谢谢王义。麻烦你了。”
钟离春彬彬有礼地点头谢道。
张仪忙着收拾好房中打翻的各色物品,擦净地板,偷偷揣起剪刀,随后朝着厨房飞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