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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人成为其阶层的异类,为众不容,那么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妥协回归,一条是自绝于世人,跃出九霄,青云直上!
从败家借贷、自绝于乡人伊始,苏秦已没得选择。不能青云直上,便是黄泉永堕。
初春来临。偌大的咸阳城仿佛被咒语禁锢,阴霾压城,冷雨淅沥,丝毫嗅不到一丝春天的气息。
街道上,行人身着厚重的冬装,蹙肩埋头笼着手,匆匆往来。
招贤会馆的门前,一大早,苏秦的仆从老管和往日一般翘首盼望,注视着咸阳宫的方向。望了大半日,依旧沮丧而返。
“主人,好些天了,秦公何时再能召见?坐吃山空,盘费已维持不了几日。”
“唔,再等两日,别声张。”
华丽温暖的房间内,燃着一注清香。苏秦跪坐案几前头也不抬,奋笔疾书,继续构思、修改献给秦公的第十篇策论。
“可仆人们的工钱……半月了,还一直拖欠着。”老管讷讷地道。
“待秦公见招,委以官职爵禄,自然一并偿付。”苏秦果断地回道。
“哦……”
仆从老管汇报过,怀疑地瞧了他一眼,忧心忡忡地离开。会馆虽有优待,可期限已到,房费、食宿费用已开始赊账。若不是都将宝押在苏秦已被召见,即将发迹的想头上,众仆从早要造反、索要工钱和回乡盘缠。
此刻的咸阳招贤会馆,人气再次略略兴旺。
自从秦王会见过独守会馆的苏秦,消息传出,一干胆子大的文武士子颇受鼓舞,再次陆续进入会馆等待时机。
正午过后,小雨嘀嗒连绵不绝。四五名士子如往常一般,聚集到会馆大厅中烤火喝酒助兴,谈天说地、劲头十足。
“好消息!新任秦公今晨昭告天下,秦国即将称王!今晨已宣示国书,令四方诸侯献土割地,前来朝贺,否则便打上门去,勒令朝贡!”
一名身形健硕的青衣士子兴奋说道。
“好呀!若是兴兵征伐,自然少不了招纳武将。若是能凭借一身武艺,捞个副将当当也是美差!”
另一高个子士子积极应和。俗话说穷文富武,此刻求职的士子大多身着华服,腰佩宝剑,以习武居多。一名文士打扮的士子也思虑着点头。
“六日前苏士子被招,说明秦国朝中并非如传闻所说只给老士族子弟机会,咱们且学着苏士子,先将策论备好。”
文士打扮的士子起身要去撰写策论,高个的士子忽然朝大门前探探头,神秘地冲众人招招手。
“有件事说个大家听,关系到朝廷武行空缺。可别外传,也别说是谁讲的。大家可知道大年夜渭河、秦宫闹鬼的那个事?”
众人闻言聚得更靠拢,大半士子正是冲着武职而来。
“哦?听说的商鞅的女儿闹妖,为此抓了不少人。”青衣士子回道。
“可不,世叔赢虔,当下秦国实权人物为了抓捕此女子,动用了整个旧军前后骑兵团,外加宫廷内外各路高手。到如今仍旧杳无消息,却是为何?”
“为何?”
众人的注意力一无例外全被吸引,好奇心被勾起。北地人模样的高个士子勾起身躯,向着火盆开始讲述。
“在下刚打北边六盘山固原那边过来。大家可知道,前日六盘山一带发了场小型地震?”
“嗯嗯,确实。此地也有些许震感。原来是北边的六盘山?!”壮实的青衣士子应道。
高个士子的神情变得古怪、严肃。“那日雾好大,一大早在下正骑马往咸阳赶,忽然见到岔道上一队骑兵飞驰而过,提枪执剑,源源不绝好像在追赶什么人。领头的几名其中有宫廷侍卫装扮,正是一干大内高手。在下甚是好奇,加之想一睹大秦武将风采就远远跟上了他们,心想说不定能帮个忙,结识高人。”
“然后呢?”
众人急不可耐地询问。高个士子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惊栗的光,很快收敛掩饰住。
“等我一路追到清水河河谷岸边,见到了一幕奇景。那日,无风无雨。众骑兵引弓向上,箭矢齐发。箭矢如疾风暴雨,对面山崖顿时落木萧萧。箭雨过后,几十条,不,数百条黑影,向着一座巉岩迅疾地包抄。领头的两名更是神鬼飞升一般,被风吹着一般飘着向上。在下来不及惊叹,却见一名老者,白衣白发,不辩男女,好似戴着一副紫铜色的面具,长风出林般,从岩壁飞掠下,威猛凌厉率先迎击。众人缠斗一处,在危崖林莽间穿行,忽隐忽现,纵横格挡。剑光、星芒,炫目飞舞天地混淆。”
“啊?难道是当年的始麒麟老怪?据说他当年保护商鞅入秦地,将柳下杀手团打得落花流水,可十多年过去,大家都快忘了……”
文士模样的士子插言道。高个武士瞅了他一眼。
“可能,也未必……我觉得更像传说中的骊山老姥,得道仙人。”
“别扯远了,接着讲。”
健硕的青衣士子打断二人,急待后文。
“好好……就在这时,山间却是林木震荡,落叶纷纷,群兽疾驰,一场地震山崩开始酝酿。在下赶紧驰下河谷宽阔地带避险,可那群人却并未注意到我,可能也无法顾及。众秦军围绕着老者争斗不止,不死不休!仿佛一瞬之间,又仿佛过了很久,大地动摇,发出嗡嗡的闷吼。高大险峻的山峰猛烈地缠斗、嘶吼,飞石、泥沙、树木……远远望去,人影仿佛渺小的蝼蚁,仍在上下飞旋、较量、你死我活地拼杀。忽然,山峰裂开巨大的缝隙,怒响惊天,泉水倒流,大山摇摇欲坠。可能不少人和在下一般,终于被吓住了……不,惊呆了,骑士们开始后撤,可是为时已晚。山地生生地劈开,轰然倒塌,争斗的人群顿时风流云散,被漫天沙石掩盖,对面整个的河谷一片飞沙滚石。河水几乎断流……”
“啊?同归于尽,全军覆没?”文士惊道。
“嗯,有可能……根据目测,大致如此。”
“你没去救人?”
“嗯,前面全是黄烟、土尘,看不清……在下倒是跑近想救人来着,可只见到零星的两具尸首,其他骑士、高手,包括那个以一当百、当千的老者,全部不见踪影。”
所有听众似乎被震住,一时无语。健硕的青衣士子沉吟着,再次开口。
“那么说,整个旧军前后骑兵团,外加宫廷内外各路高手……一锅端,全被收拾了?哦,不,全悲壮殉国了?”
高个士子回忆着。“也许,不至于吧。因后面轰响再起,余震又发,山体继续崩塌,在下无法救人……只得匆匆逃离。”
“可这和商鞅的女儿谋反有何干系?”青衣士子问道。
“这个,我当时不清楚。可到了咸阳之后,才听闻谋反之事,听说赢虔、甘龙派遣精锐旧军骑士团围剿,这才将二者联系在一块儿。”
众人闻言,也不禁陷入思索。文士再次幽幽开口。
“那老者厉害啊,定是他护着商鞅女儿及其党羽……说不定这逆贼事先预测地震,将我大秦骑士引入陷阱也未可知……”
“这么说,老者无论生死,商鞅的女儿竟再次逃脱了?”一名一直烤火的士子发言。
文士点点头。高个士子大手一拍膝盖。
“嗨!不论是继续追踪商鞅逆党,还是补充折损的赢虔旧军、宫廷卫队都需要不少武士,咱们此番一定会被招用!”
“哈,你不怕被那老贼干掉?一锅端?”青衣士子笑道。
“各位,咱们还是说点别的,当心祸从口出。”文士谨慎地提醒。
众人闻言,顿时静默噤声。高个士子停了停,继续激昂宣讲。
“对,咱们还是赞一赞咱秦公即将称秦王这一大喜事,从此,我大秦就是和周天子平起平坐的王国啦!哈!”
庭院里,苏秦撑着伞,抱着写好的简册,默默地走过。高个士子一眼瞧见他,恭敬地站起身拱手行礼。
“哈哈,苏士子。对秦国称王一事,你如何看?你可是咱们之中唯一见过君上的先辈,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众人全体朝着苏秦望过去。
苏秦沉默片刻,急速地思考。国虽大,好战必亡。此刻,秦国朝局不稳,仓促称王必然四面树敌,所以此为中下之策。多日前见到秦公之际,其并不主张武力征伐,而是韬光养晦,立意德法并举坚固国本,没想到……六日之内竟出尔反尔,要将一个已然已出现分裂裂隙的秦国拉向更危险朽坏的败局?
那么,若不是昏聩善变,便只有一种可能,王位上的秦公嬴驷只是个傀儡,并无实权。
老管一干仆人索要工钱数次,再无钱款进项,一切都要被打回原点。洛邑富商贵胄苏秦立马还原为乡间赤贫的“野人”苏秦,黄泉永堕。那么,要在秦国顺利上位,只有……必须改弦更张,去应和出此下策的权贵……
“哦,各位,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昔年神龙伐补遂,皇帝战蚩尤,文王伐崇、武王伐纣,齐桓公任战而伯天下。只有以战止战、校胜疆场,方能凌万乘、诎敌国、臣诸侯、制海内,平定天下。一国之中,兵胜于外,义强于内,威立于上,民服于下,然后可建大功……”
苏秦侃侃道来,言辞如大川奔涌,一泻千里,激越高远。众人佩服地一道望向他。
“苏士子出口不凡,见识高人一筹,乃宰辅之才,以后可得多帮衬着咱们。”
“是啊,将来咱们将相同心,定能无敌天下!”
几名士子边夸赞,边赶紧腾出位置,邀请苏秦一道围坐喝酒,众人继续指点江山,纵论天下,好不畅快。
西边的咸阳,小雨看似无忧无虑,温柔含蓄的飘飘洒洒;东面的魏都大梁城,却是黑云压城,大雨倾盆。
一连两日,几乎不带喘气,雨声噼里啪啦,将天地连接成阴暗混沌的一团。隆隆的雷声,刺目的闪电过去一遭,接着一轮,刺骨的西北风将大树、小树吹得四面乱摆。
流经城中的丹水河水位暴涨,裹挟着上游冲到的泥沙、残木飞流而下。沿街的人家个个早早关窗闭户,缩进屋内。
城西墨家总院,大厅中一如既往,收容着无家可归的各色人等。
一进庭院之后,隐秘的内室之中,禽滑厘巨子、孟胜总管、张仪围着案几,相对跪坐。一切就绪,一场名传青史的秘密营救即将开启。
此刻的禽滑厘、孟胜皆是普通商户打扮,隐去墨家装束身份。张仪则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旧靴破袖,一身的污泥浊水……完全仿照庞涓府门外孙宾“疯子”的造型,一丝不苟。
禽滑厘手握一张人皮面具,严肃地对视着他。
“王义,自昨日开始,一切到此安排就绪。此次本巨子亲自督阵,除了孟胜总管协助,另派出两名武艺高强的弟子护送。一旦孙宾被替换,即刻保护他一路离开魏国,前往齐国。已派人通知齐国政卿大夫淳于髡,他会安排人于边境秘密接应。”
“巨子策划周全,在下佩服。”张仪拱手谢道。
“半日时辰之后,等孙宾已脱离险境,你便落水逃脱。本巨子已安置人手,在城外的丹水河边、树林中等候,到时会全力接应。不过,庞涓的眼线一旦发觉,一定全力拦截、打捞。你一定要乘黑顺流快速出城,不然,等其派遣士卒追赶、搜寻,你到时怕是难以逃脱。”
“巨子放心,在下必定全力以赴!”
禽滑厘点点头,取出一颗浅蓝色药丸,约一颗桃核大小。“这颗丹药你收着。此药丸由精制酒糟加上各类药物抽取提炼,可令人通体发热,御寒,不过,过后便若醉酒一般。”
张仪接过药丸,放进怀中。
“没事,在下酒量过人,不会醉。”
禽滑厘继续严厉地盯着他。“哼,你以为就是醉酒这么简单?一日之内,若是不服解药,寒气便会反噬,引发持续高烧直到丧命。本为墨家暗中惩治恶人所制。”
“我靠……你这到底是墨家还是整人家啊?简直处心积虑,云淡风轻,稀奇古怪,杀人于无形……”张仪惊道。
“住口!休得胡言!接应的弟子会携带解药,先吃下去总比你当场冻死强。”禽滑厘生气地打断,截口呵斥。
“是,巨子。”
禽滑厘朝着孟胜总管一挥手。孟胜总管快速起身,接过精心制作的人皮面具仔细套在张仪脸上。
顿时,张仪消失,落魄凌乱的孙宾出现眼前,简直一模一样,无可挑剔!
内院一片漆黑,所有无关弟子被屏退。只有一座不起眼,挂着布帘经过掩饰的中型马车停在院中,两名弟子正严阵以待。三人一道出门,迅速进入马车中。
黑暗雨幕无边无际、喧嚣的雨声掩盖所有,马车神不知鬼不觉从边门驶出,沿着河边街道,不快不慢,一轮一轮,朝着庞涓大将军府的方向迤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