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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宣怀吩咐,竹栀将两位大夫送出魏府大门,并加倍支付了诊金。回来路上,顺道去了趟厨房,把岑夫人交待炖的鲫鱼肉饼汤端了来。进屋时,游姜已经睡下,宣怀坐在床边,凝视着她仍有些苍白的脸。竹栀放轻了脚步,将托盘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她知道,小姐的身体一定出了问题,因为她醒来后,眼神、表情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日日不曾分离,她比任何人都熟悉、了解游姜,刚才听到大夫那样说,她也实在疑惑得很,担心得很。
宣怀站起身,踱到房里离床最远的一个角落,并递了个眼神,示意竹栀也一并过来,“竹栀,你家小姐忘记了很多事情,忘记了很多人,你在她身边多给她讲讲以前的事,你们小时侯的事,对她恢复记忆有帮助。”
竹栀呆了,强压着震惊的情绪,问道,“忘记很多人?连竹栀也忘记了吗?”
“也许。反正,是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他自嘲地笑笑,“岑夫人和果姐姐好像也不认识了。”他转过脸,望向床上那个熟睡的人儿,“不过没关系,我会让她会再爱上我的。这次回京都,我就会求父皇给我们赐婚,所以在此之前,你要帮我们保守这个秘密,不能让旁人知道游姜已经失忆。自古皇家子侄娶商贾之女大多不被祝福,这个时候尤其不能给他人以微词的机会。”
竹栀懂事地点点头,“竹栀明白,竹栀会保护好小姐,不让别人知道小姐失忆的事。”
戚宣怀回之以温存的笑。这个丫头眼眸澄澈,利落乖巧,也从不多言、生事,她很小时就跟着游姜,一直被游姜当成妹妹看待的,确是个靠得住的人。
外面又是一串急急的脚步,在门前止住,转为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宣怀示意竹栀开门,门外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瘦削的脸白净、清癯,却因为一双黑亮的大眼睛而显得不乏朝气。少年身着月白色竹节棉长袍,腰间系一根水蓝色缎带,脚踏玄色葛靴,朴素而雅致。这少年,便是戚宣怀的贴身侍从阿文,平日里总是与宣怀形影不离的。近两天,为照顾游姜,宣怀一直呆在魏府,便把阿文留在馆驿,若遇事,要紧的及时通报,不要紧的记录下来,容后处置,总不至于误了公事。
阿文对前来开门的竹栀恭敬地一施礼,目不斜视地小声问道:“竹栀姑娘,我家六爷可在里面?”
“嗯。”竹栀点点头,正要把他让进屋里,宣怀已经走到了门口,示意阿文出去说话。
阿文跟着宣怀轻步走出回廊,方才开口,“六爷,都水司衙门的张伯超大人在馆驿等您,说是有要事禀报,今天一定要见到您。”
“嗯。”戚宣怀沉沉答应一声,脑子里快速搜索着这个叫“张伯超”的人。好像是个正六品的水利通判,上回在都水司衙门见过一面,许是因为官阶低微,他总是离得远远的,话也没说上一句,却反倒留下了些印象。想到这儿,宣怀自失地一笑,那些一见面就奉承话说个不停的人,自己倒是通常很难记住。只是,今天他越过头顶上一大堆比他品级高的水务官员如此唐突地来找自己,会有什么要紧的事呢?一种不好的感觉让他的心思沉重起来。他一边胡乱想着,一边带着阿文往外走。
魏府门口,宣怀的韩卢马已经备好,由一个家丁牵着,候在那里,是阿文入府时就交代下的,他自己的枣红马也拴在门前的系马石上。于是主仆二人翻身上马,向城北的馆驿奔去。
庐城虽然只是个远离京都的百里小城,却地处太湖流域下游,是其多条排洪通道的汇聚之处。而太湖流域是朝廷的粮仓,素有“赋出天下,江南居什九”之说,每年由此上缴国家的夏秋两税,仅北部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四府,便高达500万石,约为山东、湖广两个纳税大省的总和,占全国两税总额2900万石的六分之一,重要性不言而喻。
位于城北五柳街的馆驿原是前朝的都水监衙门,后依本朝建制,将都水司与屯田司一并纳入工部,又因为地处要害,圣上专门下旨在庐城重新修建工部的派出衙门,将这两司放在了一起。而那个废弃的都水监衙门经过修缮,被改造成一座三进的四合院,虽年头老旧,但也十分清爽舒服,离知府衙门又近,便专门用作接待钦差或上级官员的高级驿馆。
二人到达驿馆,已是戌时,初冬季节,天完全黑下来了。宣怀跳下马,把缰绳扔给阿文,自己径直往里走。刚绕过中院的照壁,就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在堂屋前的青石板上踱来踱去。黑影见有人昂首阔步朝自己走来,知道必是六王爷,忙并足站定,躬身施礼道:“工部驻庐城都水清吏司,正六品都水司主事,臣张伯超参见钦差六王爷!”
宣怀没有看他,只是略一抬手,淡淡说道:“免礼吧。”然后从他身边走过,径直往堂屋就坐。与此同时,两个小丫鬟提着灯笼赶来,在堂屋里轻手蹑脚地穿来穿去,忙着掌灯、上茶。
张伯超低着头、拱着手,原地站了一会儿,感觉宣怀已在中堂坐定,便垂下手,稍稍站直了身子,却仍是站在屋外,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屋内灯光亮起,宣怀看着眼前这个来访官员竟是衣着邋遢,身形狼狈,蓬头垢面,两只原本黑色的皂靴上满是干透了的黄泥疙瘩,想来是在河道疏浚现场奔波了一天,又在这馆驿里等了许久的缘故。宣怀原本对张伯超的冒然觐见是有些恼的,但看到他这个样子,不禁心软下来。
“张大人进来坐吧,站在外面怎么说话呢?”戚宣怀声音温和,说完,拿起桌上的热茶喝了两口。
张伯超看看自己脚上的黄泥靴子,不好意思地说:“卑职这不干不净的,别脏了王爷的屋子,在这里禀报就行。”略顿了顿,“呃,其实是有张河道疏浚图想呈给王爷您过目。”说着,他从胸前掏出一个比巴掌略大的宝蓝色锦袋,仿佛珍宝一般捧在手里。
“不碍事,这些天我也没少踩你们吴淞江的黄泥汤子,出门办差哪有那么多讲究?只是辛苦了她们,”宣怀伸手一指在身边忙活的小丫鬟,笑着道,“原本这院子就大,够她们打扫的。”说罢,低头喝了一口茶,喝罢却不放下茶盏,两只手捂着取暖。
又有两个年纪稍长的丫鬟各拎着一个雕漆双层提梁食盒款步走进来,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饭菜被一一摆放上桌。
“听说张大人申时就来了,等了快两个时辰,肯定又冷又饿,坐下一块儿吃吧。”宣怀一边示意丫鬟再取一副碗筷,一边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近两天我因为一些私事回来得晚,就让厨房留些简单的饭菜,热一热便能吃,不是什么珍馐佳肴,张大人别嫌弃。”
张伯超有些惶恐地再次深施一礼,“六王爷请先用膳,卑职在一旁候着便是。”
戚宣怀眉头轻促,无奈地看着阶下这个躬身拱手的楞子,竟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心想要是换了别人,只怕是巴结还来不及呢,哪会有这么轴的?工部水利通判,按说这个职位级别不高但干系重大,每年,朝廷大笔水务资金都是通过他们支配、拨付的,多少人都巴巴盯着,凭他的性子,这个官是怎么当到的?
这么想着,宣怀肃了肃神色,冷冷说道,“我虽是皇子,十五岁便随军征战边疆,十年军旅,向来与战士一起饮马河川、风餐露宿,从不习惯有人站在身边看着我吃饭的。张大人若是不坐,就请离开吧。”声音不大,然不怒自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