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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府南面,一街之隔,是一条约莫三丈宽的巷子,里面住的多是些小商贩以及家中并不十分殷实的读书人,虽无朱门大户,却是个规矩安逸的所在。巷口出来就是庐河,因住户都在巷口洗衣,故名捣衣巷。
张伯超的府邸就坐落在捣衣巷上。说是“府邸”,其实就是一所二进的小院,且陈旧简陋,多年不曾修葺。门口小石狮残了,门上铜铺首缺了一个,连大门的漆面都斑驳得辨不出本来的颜色。时近戌亥,张伯超骑着他的杂色老马,衣衫褴褛、灰头土脸地回到家中。最近河道上事情多,晚回家是常事,只是像今天这般狼狈、这般低落,还是少有。妻子刘氏听到他的脚步声,马上就感觉到他垂丧的情绪,“老爷回来了,锅里有鱼汤,我去给你盛来。”
张伯超叹了口气,心疼地抱怨道,“跟你说了多少回也不听,鱼汤是给你补身子用的,每天就做那么一点,总是留给我,你喝了多少啊?”
刘氏把床上的针线活计收拾到小竹篓里,笑着说,“我喝了的。你是不知道,现在入冬了,河里水浅,那鱼蹦跶着都能看得见,好抓得很,市上八文钱一斤都多得卖不完,”收拾完毕,她缓缓下床,为丈夫倒上一杯热茶,“看你每天这么累,我也心疼,先喝口热茶,我这就去盛汤。”
张伯超连忙揽住她的胳膊,“行行行,你好生坐着,我自己去盛。”走到门口了,又想起什么,转身问道:“瑶儿呢?就睡下了?”
刘氏捂着胸口咳嗽两声,“还没回来。都怨我,中午的时候突然喘不上气,这孩子又是请大夫、又是煎药,忙到快酉时了才把糕点送去郁芳园,你说再等她把货送完得多......”那个“晚”字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外面“咯吱——”一声,陈旧的大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张伯超的女儿张依瑶。
“娘,我回来了。”张依瑶一掀棉帘子进到屋里,她知道不论多晚,不等到她回来母亲是不会睡的。
“可算回来了,都怪我这身体,把你们都拖累了,哎!”刘氏捂着胸口,又剧烈咳嗽了起来。其实她原先也是个利落能干的媳妇儿,因为刚生完孩子那会儿为了节省用度,仍旧是自己操持家务。有一次在河边洗衣,不小心跌入水中,虽无性命之虞,但却做下病根,时常腰酸乏力、胸闷气短,一天里大半时间得在床上躺着,而且须长年服用补气养身的汤药,所资不菲。她一直觉得亏欠丈夫,不仅不能再为他生养一个男孩儿,而且成了经济上与精神上的双重拖累;她也觉得亏欠女儿,多么如花似玉的年纪,好歹也是官家小姐,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制作糕饼,然后送到点心铺子,只为能挣一些加工费贴补家用。
“又胡思乱想了!要是没有夫人你,我能有这么乖巧的女儿,这么温暖的家?倒是跟着我这个两袖清风的书呆子,让你受苦了!当初要不是生活拮据,也不至于叫你还在月子里就干那么多活,甚至于......哎!都怨我啊!”张伯超一直把这事归咎于自己,也是心怀歉疚,于是他们夫妻二人便这么双双愧疚于对方,生活得更加相敬如宾。
“怎么我一回来,父亲母亲大人就苦大仇深,自责个没完哪?再这样,女儿以后可不敢回家了啊。”张依瑶见惯父母这般相互忏悔,心里既心酸又有些甜蜜。
“瑶儿,你这灯哪里来的?”母亲心细,注意到女儿进门时拿着盏极精致的绘喜鹊夹纱灯,一看就非寻常人家的物件。
“哦,魏家二小姐给的,就是那个盛兴隆绸缎庄的魏家。”
“嗯,魏小姐是善人,要记人家的恩,但这灯啊,你下回记得还给人家,魏家虽富甲一方,咱们也不能穷了志气。”
“你娘说得对,不过我们瑶儿呀,从小就知书明理,夫人大可放心。”张伯超得意地笑笑。女儿依瑶从小乖巧懂事,六岁起就帮着做家务,因为要照顾母亲,不能和小伙伴们出去玩,闲暇时便趴在父亲的案头找书看,等到晚上就缠着父亲讲解书中不认识的字、不明白的道理。女儿的好学让张伯超很是欣慰,他有时甚至想,如果依瑶是个男儿,大概会挺有出息的吧。
“还是爹了解女儿。”依瑶双手放到炭盆上方嘘着热气,又抬头看看父亲的脸,觉得他似乎有心事,“爹爹您今日眉头一直深锁,可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其实女儿也是一样了解父亲的。
“哦,衙门里事多,有点累罢了,不妨的。”
“那您先坐着,我这就去给您热鱼汤,喝完了早些休息。”
“爹不饿,你累了一天,自己吃,啊。”
“今天买了三条鱼,我都吃过了,您等等,马上就来。”依瑶说着,小鹿一样蹦了出去。
张伯超望着女儿的背影心疼地摇了摇头,叹道“这孩子,什么时候买过三条鱼呀,真是苦了她了。”
魏府花园,游姜和竹栀主仆二人借着月光继续前行。穿过一条甬道,眼前出现一栋造型简单、古朴的竹楼,大概有两层楼的高度,却只有一排大窗户,门上还挂着把大铜锁。
“这栋楼是派什么用场的?怎么感觉有点怪?”游姜打量着竹楼,竟有种熟悉的感觉。
“这是小姐的织楼,你亲自设计、督建的。平日里除了你和我,恁谁也是不让进的,想起来了吗?”竹栀一边说,一边掏出钥匙把铜锁打开了。
推开门,里面的内容尽现眼前,游姜呆了。
楼内并没有两层,而是一层,层高两丈有余,一面墙全是木头小方格架子,里面填满了各色丝线;两外三面墙则挂满了色彩缤纷、图案各异的锦缎,纵只映月色余晖,也叫人眼花缭乱。正中间,坐落一架长两丈,高一丈六,宽五尺的大型竹木构造机器,上面亦是穿满了丝线。这是一部织机,大型花楼织机。
似曾相识,恍若隔世。
游姜痴痴走进屋里,伸出手,触到这庞然大物,抚着上面的木架竹竿,一幕幕模糊的片段闪过心头,仿佛往事历历,却又理不清楚头绪。她三步并两步爬上织机较高处的花楼,看到上面的意匠图、花本和密密麻麻排列的丝线,竟是如此亲切,像在对自己诉说曾经的过往。她捋捋衣袖,素手摆弄花本、提综开口,整个过程不假思索,成竹在胸。
游姜做完手上一套动作,倾身对下面已是看呆了的竹栀喊道,“竹栀,投梭打纬!”
“哦!遵命!”竹栀兴奋地一跃而起。她家小姐自幼就爱摆弄织机,研究纺织技艺,织楼建成以来,游姜不让别人随便进来,一直就是她们主仆俩配合着操作。刚才见游姜在花楼上熟练地挽花提综,她想,定是小姐的记忆恢复了。于是,赶紧坐上织机,脚踏地综,投梭打纬。
“小姐,你都想起什么了?”一阵忙碌后,竹栀忍不住问道。
游姜愣住了,她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脑子里依旧一片空白。这操作织机的技艺,好似与生俱来,无师自通,可是其他事情,仍是一丝一毫也想不起来。
“没有,什么也没记起,只是......”游姜将左手放在胸口,“有些东西好像是印在心里的,本就不曾忘记过。”
“啊?”竹栀茫然,心想,你这是选择性失忆吗?
见竹栀迷惑地看着自己,游姜释然地笑笑,“行了,傻丫头,一切顺其自然吧。我饿了,把点心匣子打开,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竹栀将匣盖打开,露出一盘象棋子般大小、做工精致的酥饼,“呀!是小姐您最爱的棋子酥。”
游姜皱皱眉,觉得这东西太干,叫人没一点儿食欲,“我以前最喜欢吃这个?”
“是啊!特别是红豆馅儿的。”竹栀拈起一块递到她面前。
游姜摆摆手,道:“我忘记我喜欢过这个了,还有别的吗?”
竹栀又打开第二层,旋即失望地说:“只有白玉方糕了,您以前总嫌太甜的。”
听到“白玉方糕”,游姜的心猛地一沉。
是上辈子,还是上上辈子,这道点心曾带给过自己异样的温暖与甜蜜,她肯定。
游姜拿起一块方糕送进嘴里,果然很甜,心中却为何如此酸涩?“竹栀,还有一个人,我很想记起他。”她声音颤抖,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