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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前往泰山封禅,冷凝玉随行护卫。
前朝的龙椅旁置着一个凤座,乃是前所未有。原是留下辅佐东方紫的中书省,吏部几近全员缺席,无声抗议着公主监国。
东方紫一袭槿紫色鸾凤袍端坐于高台上,她此前看东方弘烨监国,学得有模有样,默默的听着一众朝臣上奏。
一旁空置的龙椅无声宣誓东方承乾的主权。
临近下朝之时,东方紫忽而开口,“众所周知,国师归朝,夜观天象,我泱泱大国福泽绵长,钟灵毓秀。陛下离宫前,得一处矿脉地图,命我全权负责。工部尚书?”
工部尚书起身出列,“臣在。”
东方紫起身,身上的珠翠摇曳,不难让人注意到她腰间挂着一个同样随身摇晃的黄翡龙环。
“即日起,工部全力协助国师于川蜀勘探,开发新矿,本宫会全程监管。务必在陛下回来之前,开始冶炼。”
她声音笃定,野心勃勃,似乎迫不及待要在陛下面前立功。
众人诧然,只得齐齐应声,“是。”
裴凌和国师于幕帘后听政,他们作为陛下北上前留下的三张牌之二,掌权人的幕僚,他们二人才是一切决策背后真正的推手。
秦追透过幕帘看着凤座上的神采奕奕的东方紫,“公主居然会同意你的计划,以身犯险。”
“她不知道。”
秦追神情一滞,“什么?”
裴凌抬脸,带着耐人寻味的笑意,“她不知蒙面人的存在,也不知黄翡龙环是做什么的。是我假借了陛下和你的名义,将龙环和地图交给她。”
天潢贵胄最是惜命,若是知道此次凶险,怎会同意以自身引蛇出洞。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
“有何不敢?她亲姐都惨遭杀害,蒙面人不除,阿紫也不安全。”
秦追惊讶于她铤而走险的胆量,“你怎知蒙面人一定会出现?”
“他一定会出现。”裴凌目光冷冽,“因为他的目的从来不是得到灵脉,而是让天下人都得不到。想要灵脉的,只有痨病缠身迫切永生的东方承乾。”
裴凌目光落在秦追身上,“我猜,他的修炼之法和你们都不同。”
这一点秦追受袭时就想到了,可是眼前的女子,一介凡人是怎么猜到的?
“这么明目张胆,蒙面人有这么蠢?”
裴凌浅笑,“与其说是蠢,不如说是自信。自信冷凝玉不在,无论我们耍什么花招,他都能杀你我,杀公主。”
她顿了顿,“现在就看他什么时候出现,是现在,还是陛下归朝之后。”
蒙面人横跨两朝作案,只有可能隐于朝堂之上。此次东方承乾率众臣北上封禅,若是这次明目张胆没有引来蒙面人,那么便能划去一大半可疑之人。
位列三公的袁司徒,常司马,杨太尉,还有嫌疑最大的柱国南风启都随皇帝北上泰山,不在朝中。
三品以下的臣子不算,如今还在朝中的亲贵有武将世家,常家,杨家,厉家,慕容家,司空家,步军统领冷羽。
文臣氏族,崔氏,赵氏,徐氏,胡氏,独孤氏,散臣萧太师。
到底是谁?谋害公主,毒杀异国皇子。
透过帷幕,裴凌凝视着前朝百官,自己一定会查出来。
公主监国前所未有,霎时间,鸣鸾殿前所未有的热闹。
东方紫兴致勃勃,模仿着太极殿,在平日她奢靡的寝殿理出一个书房,用于学习政事。如今她万人簇拥,不过她最是信任裴凌,给了她许多特权。
后宫前朝都知道裴尚宫是四公主的亲信幕僚,她虽无高官职位,往日嘲讽她攀附东宫的宫人们也不敢再起流言蜚语,对她多是谄媚。
东方赫随陛下远去泰山,即便心里不快也不能找东方紫的麻烦。
太子党的中书省和吏部明面上和四公主过不去,裴凌只是让她忍耐,将每日事务拟作令旨,由她亲自带去中书省。
中书省的人见裴凌带着四公主的令旨,便没有好脸色。随手一指桌案上成堆的奏折,让她带走。
裴凌恭顺道谢,差身边人拿上奏折。
临走时迎面来了个穿绛纱单衣,头戴武弁簪白笔的男子。裴凌认出那就是宫宴那天见到的,中书侍郎独孤阅。
独孤阅下颌凌厉,半眯着眼睛,显然是认出了裴凌。
“见过中书侍郎。”
“裴尚宫。”
他打量着裴凌,她穿着比宫宴时还要光彩照人,头上带着东方紫赏赐的珠钗,尽态极妍。
“是来取地方奏折的吧,随我来。”
裴凌始料未及,只是跟着他来到中书省内部。看样子他丝毫不计较裴凌险些毁了他女儿和太子的姻缘,政治联姻,目的达成即可。
太子到底爱谁,独孤家不在乎。
独孤阅拿出一叠厚厚的折子,上面还蒙了一层灰尘,托付到她手中。嘱托道,“若是裴尚宫还挂念着旧人,就将这些代为传达。”
裴凌一怔,他是说太子?
太子禁足至今,别说独孤阅,哪怕是他爹中书令独孤世文也没有这个神通,与东方弘烨会面。
而裴凌不一样。
公主监国,她位同首辅,如今的她可以。
裴凌重重点了点头,离去又返了回来。
“可否向中书令代为传达,即便对公主监国不满,也勿要携群臣与陛下对着干。待到陛下封禅回来,即便明面不难为中书省众人,心中也会对太子不满,只怕他日后处境是更为艰难。”
独孤阅惊讶于她的思量,不过独孤氏是世家大族,皇帝都不惧,何况是公主。这个裴凌还是太年轻了。
他碍于文人风骨,只道,“圣上不明,身为臣子有纠正之责。太子毕竟是储君,哪有置储君不顾,让公主监国的先例。裴姑娘的好意,我代父亲心领了。”
若非阿紫监国,如今在殿前的就是三皇子东方赫了。
裴凌劝说无益,只得告别。
太极殿内,东方紫遣散所有宫人,和裴凌共同于桌案前批阅奏折,她许多不解之处,都由裴凌代为处理,甚至代笔批阅。
她爱权力却疲于政事,便都交给了裴凌。
看裴凌专注奏折,奋笔疾书,东方紫舒展四肢。她把玩着手中沉甸甸的玉玺,闲庭信步在金碧辉煌的殿内,打量着宏宇穹顶。
东方紫的目光落在金龙盘旋的龙椅之上,鬼使神差的坐了上去。
龙椅上不比软榻坐着舒服,端坐于上却让人惶恐,战栗,又兴奋。父皇平日就是坐于其上,睥睨群臣的,如今自己也坐在这里。
她将手中五龙纽交,质地温润的玉玺反转,只见八个大字篆刻于上,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一瞬间,一股让她灵魂颤栗的冷流划过全身。
东方紫嘴角上扬。
自己生在天家,紫气为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自幼受万民供养,是天命眷顾的天选之女。哪怕不是男儿身,还能得这监国之权,不就是受命于天吗?
当时晓星月问她是不是真的想要皇位,她不知道,而如今她似乎有了答案。
裴凌咬着毛笔的一端,只是看了一半从独孤阅手中拿到的奏折,已是心情凝重。
清河洪灾理应修缮堤坝,至今未完工。
关中蝗灾、饥荒,赈灾款杯水车薪。
北漠一战让国库空虚,虽大败蛮夷,常家和杨家的军队也受到重创,死伤惨重。
侯爵权贵专权,爵位世袭,举报贪腐的折子都被堆在了角落……
还有,买卖官职。
裴凌迅速将这个折子塞进自己怀里,现在还不是时候。
桩桩件件,裴凌为之震慑,她已不知大曜国此刻是大厦将倾,还是治理国家本就是在生死存亡来回摇摆的难事……
她眉间愁思凝重,抬头却找不到阿紫的身影。走到大殿前,只见东方紫端坐于龙椅之上。
“阿紫?”
裴凌的声音将东方紫从帝王美梦中拉回来,她讪讪,转而娇媚一笑,握住龙椅的扶手,模仿着帝王的语气,“裴爱卿,奏折批完了?”
裴凌心情沉重,对她的玩笑话不感兴趣。
“别被旁人看见了,快下来!”
被她呵斥,东方紫不以为然,自顾自的从龙椅上走下来。
“大惊小怪,这龙椅我小时候也坐得,何况现在。”
东方紫依依不舍的放下手中的国玺,她坐回案前,装模作样的审视着裴凌细腻的笔迹。
“你可知如今国库空虚?”
东方紫点头,“打仗都会如此,可以提提地方赋税,把国有的产业高价出借给私人。过几年就好了。”
“如今的税率还不够高么?百姓怎么活?”裴凌愤慨之余,将一旁的折子递给她,“你看看侯爵后裔在封地的所作所为,他们可不缺钱,若是他们同平民缴纳一样的税收,不再搜刮民脂民膏,国库也不至于如此紧张,百姓也不至于如此辛苦。”
东方紫看了看,摇头,“你别拿这些难为我,侯爵都是圣上亲封,世袭罔替。我才监国,难道你要我把他们都贬为庶人?何况,你要侯爵与庶民同待,这怎么可能?钱不给官,难道给民?”
裴凌瞳孔一缩,当权者竟是这样想的。
东方紫看她惊愕,讪讪道,“凌儿,你把我能做的整理出来,我会做的。侯爵,高官,父皇都不能动的,这些都别碰。”
“为何?”
为何?她还问为何?
东方紫吐了一口浊气,尽是无奈,“凌儿,你在宫里这么久了,已不是平民百姓了。自古以来,国家的稳定都是依靠官员和王侯。我有一个想法,若是未来我继承大统,我便创立一个女子内阁,让女子和男子都可以一同议政。”
她拉住裴凌的手,“到时候你就是我的内阁首辅!”
女子内阁,倒是个美好的愿景。
“男女反转,到时候首辅大人什么美男子得不到?还用心心念念一个东方弘烨么?”
可此刻裴凌无心想象,只觉她画的大饼干涩难咽。
“阿紫,你是监国,不是登基了!你看不出陛下是为了制衡三皇子么?且先把手头的事做好吧。”
东方紫平白被她泼了一番冷水,只觉她染指权力后就越发没规矩,将桌上的奏折一推。砚台打翻,墨水四溢。
“你自己做吧,明日早朝前给我。”
裴凌看着眼前的烂摊子,垂眸,将书案一一整理好。
晚些时候,裴凌乔装打扮成太极殿的内侍,来到东宫。如今她有太极殿的掌印,侍卫看是来自大殿的清秀内侍,就放行了。
太子非诏不能外出,不能上朝,不能干政。东方承乾就是这样逼他,和独孤氏成婚。
未曾想到,杨容玉和南风浔也在。桌案上好几个酒樽,怕是禁足苦闷,酒兴正浓。
房内的气氛有几分微妙,南风浔目光落在裴凌身上,随即便移开了。东方弘烨一眼认出了来人,随即遣散了宫人。
裴凌将帽子一摘,如墨玉的长发倾泻。
杨容玉才如梦初醒一般,“裴姑娘?”
南风浔拿白玉骨扇敲了敲他的脑袋,“傻不傻,这都看不出来。”
俊俏的小将军讪讪一笑。
东方弘烨许久未见心尖上的人,只是看着她,眼眶有些泛红,“你…怎么来了?”
“受人所托。”裴凌看了看一旁的杨容玉。
东方弘烨会意,“无妨,杨将军什么都听得。”
裴凌从怀中掏出她誊抄的奏折,放在桌案上,“是中书侍郎独孤阅大人的托付,要我转达给太子。奏折不能拿出太极殿,这是我誊抄的。”
众人围看,阅尽,只是叹息。
“如今是你在看奏折?”东方弘烨疑惑。
“是…我只是代笔,一切还是由阿紫决定。”
东方弘烨别过脸去,叹了一口气,“那你何必来问我呢?如今我是有心无力。”
他言语间尽是落寞,裴凌一时哑然。
南风浔补充道,“她如今有心有力,你此前监国,便教教她罢。”
东方弘烨只是闷闷“嗯”了一声,他挥手示意南风浔和杨容玉退下。
杨容玉会意,乖顺的拿起酒壶,起身就要走。南风浔拽住他,一把将他按在圆凳上。
“太子有什么话是我们听不得的?”
他一双凤眸定定的看着东方弘烨,带着一贯的笑容。
被他按住的杨容玉百般不自在,南风浔日日陪他俩受了情伤的大男人饮酒,是最知道他俩心意的人。如今东方弘烨心心念念的人儿都来了,南风浔反倒不给二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东方弘烨蹙眉,“你…”
南风浔微微扬着下巴,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