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多久，我醒了过来。
　　我不知道我在哪里。眼前一片漆黑。
　　我发现只有我的头可以动。
　　我感觉不到我的四肢所在，我发不出声音，我只能活动了一下头颅。
　　我一动头，就会有一阵响声，我没记错的话，是和尚敲木鱼“咚咚咚”的声音。
　　我又动了一下，还是敲木鱼的声音。
　　我想大声叫喊，我想找个人问问我在哪里。但是发出声音，只有木鱼的声音回应着我，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不知道过了好久，终于有声音冒了出来。
　　吓我一跳，我想，如果我能跳起来的话。
　　那人说：你不要动，动也是徒劳。
　　我活动一下头颅，又是几声木鱼声音。
　　那人说：我是方丈。大相国寺的方丈。
　　我坚定的摇头，无数的木鱼声。
　　方丈说：你不能说话，如果你明白就动一下头，不明白就动两下头。
　　我很生气，我被关在哪里？我动了三下。
　　方丈说：你动三下是什么意思？
　　我又动三声木鱼。
　　方丈说：好了，我告诉你吧，你被青天弄成了人彘（读zhi，四声），人彘你明白吗？
　　我回答不了他，只好动了两下头，两声木鱼声。
　　方丈说：人彘就是要剃光头发，砍掉手脚，挖去双眼，割掉舌头，用药破了你的声带，但你还是能听到，我们没有割掉你的耳朵。以前的人彘是要装在酒坛里的，只有头能露出来，你也不是完全的人彘，你被装在一个佛像里。以后你会听见各种人来像你祈愿求福，京城的无数人都会来向你朝拜。你就是个皇帝。
　　我绝望地摇着头，无数的木鱼声响起。
　　我怎么会成为这样的人，我不要，我想死了，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方法去死。
　　方丈叹口气说：唉，我会常来看你的，有人会在晚上给你从佛像的嘴里灌汤水，你到时候张开嘴巴就可以了，你还可以活很久。青天不会让你死了的。我要走了，过几天见。
　　我愤怒地撞起了头，大相国寺内的大佛堂里响了很久的木鱼声，我现在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知道有三次有人给我喂汤水，但我没有喝上一口，我想，我不吃，总可以死了吧。
　　我现在不想想起任何人，我是个人彘。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哀叹声想起。
　　方丈的声音，我又摇起头来，似乎我现在的力度越来越大，我能把木鱼敲得更响，这个机关设计得太绝妙了。
　　方丈说：明天悟饭会来这里上香，其实她还在这里等你，只是她看不到你罢了。你吃点东西吧。
　　我疯狂的敲起木鱼来。
　　咚咚咚咚咚咚——
　　方丈说：你们的孩子就要出世了，你不想听听你孩子的声音吗？
　　半晌之后，我只敲了一声木鱼。
　　这次似乎时间过得很快，我白天能听到各种来向佛祖保佑的声音，有求保佑发财的，有祈求家人康健的，有求姻缘的，有求仕途的。
　　大相国寺，无人，木鱼声自响，信徒无数，香火大盛。
　　在我这个佛祖接受到无数种祷告之后。
　　我终于等到了一个祈求孩子平安降生，夫君顺利归来的声音。
　　她是悟饭。
　　她说的话很少。
　　她说：佛祖，孩子还在等着他爹回来，你一定要保佑啊。
　　我感觉到已经不能跪拜，行动迟缓的身体了。
　　她终于走了，身后却响起了激烈的木鱼声。
　　我似乎能感觉到她回过头来看看我的眼神。
　　三次汤水之后，方丈给我带来了消息。
　　他说：青天已经登基做了皇帝。
　　白天众人的祷告声成了我最大的消息来源。其实不用方丈说，我都已经知道换了朝代。
　　又三次汤水之后，方丈给我说：悟饭生了，是个男孩，过几天她会来这里求我取个名字。
　　十五次汤水之后，悟饭带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来到佛堂。
　　孩子哭得很响亮。
　　我也跟着哭了，流不出眼泪的哭。
　　悟饭说：求方丈赐名。
　　方丈说：有三个名字，景明，宣平，晋言，你择其一吧。
　　我觉得这三个名字都不好，我敲起了木鱼声，我希望悟饭能感受到，希望她别答应。
　　悟饭说：我只希望孩子都平安长大，像他父亲一样，做个自由的人。
　　方丈：那唤长安可好？
　　悟饭说：长安？可。
　　木鱼声也停了。
　　悟饭说：愿佛祖保佑。
　　娃娃的哭声，响亮极了。
　　我敲起木鱼声，他又不哭了。
　　我轻轻敲着木鱼。
　　咚咚咚咚——
　　我的儿子，他叫长安。
　　三十次汤水之后，我听到换了皇帝登基不足两月，突然患病驾崩。新皇即位。
　　喂汤水之后，方丈告诉我，是青天的儿子青云登基了。
　　我知道，是胖子做皇帝了。
　　记不清楚是多少次汤水了，我只知道那些来上香的人说，天下间出了个好皇帝，爱民如子。
　　长安已经能学步，开口唤娘，他们也常来上香。
　　一天，我听到上香的人说，皇帝要选皇后了。
　　晚上，方丈给我亲自喂的汤水。
　　说，悟饭被选为皇后。
　　三个月后大婚。
　　长安，被方丈领养。
　　方丈每天都会带着长安过来佛堂说上几句话。
　　三个月后，上香的人来说，皇后把皇上刺伤，皇后被处死。
　　方丈告诉我，悟饭很后悔，她是要给你报仇。可是临到头她又不不想杀了，只把皇上刺伤而已。
　　半个月后，我已经绝食，我最后敲起了木鱼。
　　我已经学会把木鱼敲成像说话那样。
　　我给方丈一个字一个字的敲着说：我——去——了——照——顾——长——安——
　　我感觉到了我的气息在散去，慢慢的，我死了。
　　此后，大相国寺无人自起的木鱼声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