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味平好像就知道周一程会来，打开门看到是他，她的脸上没有惊讶和奇怪，侧身让他进房，房间内收拾得差不多了，衣服和私人物品都已经装到的行李箱内，背包倒是打开着里面零零散散露出书籍之类的东西。
　　周一程走进房间，扭头看着一身休闲睡衣的程味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就这样看着她。她苍老的皱纹已经刻在脸上，花白的头发被个大夹子随意收在脑后，一晚后的她失去了许多岁月。
　　“怎么了？”程味平慢悠悠地走到他近前的床边坐下：“你很少会主动找我，又做什么坏事了？”
　　周一程并未接她的玩笑，也找了书桌前的椅子抽出来坐下：“师父，我不明白，近来发生了很多事情……”他想了想，近段时间发生的东西不断侵蚀他理解的现实世界，一时间竟不知道从何说起。
　　“一程啊，一程……”程味平眨眼侧头笑道：“你没有目标，没有锚点，风浪大了就乱咯！”她把手比划出小船的手势：“你不知道从哪里来，不知道去哪里，也不知道归向何方，心像船儿，漂泊不定容易翻。”
　　周一程皱眉问：“那我该……”
　　“等会，差点忘了。”程味平忽然从床上下来，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递过去：“这个笔记本有着关于你的一切。你从来不问你的亲生父母，十多年前我去找过，想要知道你从哪里来，你就看里面。”
　　“为什么？”周一程并没有翻开，他眉头依旧紧锁。
　　程味平耸耸肩：“明天……”
　　“你会死对吧？”周一程质问：“你看到未来，你肯定知道的，你就是知道明天你会死，所以你不是可能会死，你是肯定！”他站起来俯视着她：“预示日你就会不在！我不懂，明明可以逃避的命运，未来视，碎风腿，对不对？打不过就逃命，逃命，独善其身，你说过的，我不多管闲事，你为什么还要去理这个预示日呢？你管他们这么多干嘛？时间到了该干嘛就干嘛，世间大道自然有发展的规律，我们不欠他们任何东西，是不是？”他说到后面几乎都是带着哀求的语气了。
　　程味平抿嘴过去抱住了周一程，陌生的温暖瞬间让他冷静下来，他双臂用力地抱住了她，鼻尖流过的花露水香气熟悉又带着温和的感觉，这种感觉来自他还没记事的久远记忆。程味平嘴角也扬了起来，这确实很久咯，自他懂事起，自己就没有再拥抱过这个孩子了，回想起她眼睛也带着些湿润，她轻声低喃着：“对不起，对不起……”
　　“师父，我……”周一程急忙说：“不不是，是我该说对不起。”
　　程味平松开了她的手，深深叹气说：“我想把你培养成冷漠的人，可你偏偏这么温暖，真是伤脑筋。”她手部一扬，黑气从她掌心漂浮出来在空中翻涌：“这么多年我才悟透掌控煞气的方法。我像你这个年纪问了我师父一个问题，师徒二人都是煞星，生出的煞气又该如何处理？他当时没有回答。他那时也没有办法处理，他把双生煞气全吃了。多年的煞气侵蚀等他到送我离开时，他已是强弩之末，大限将至……”她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他把封锁煞气法门传下，只剩七日生命，这就是你身上的锁命之法的由来，但你身受锁命钉，你应该知道锁命之苦就像是背上枷锁，而且你有没有感觉越来越累？”
　　周一程如实承认点头：“每次运动打斗后，就会比上次累些。”
　　“那是因为你越和人亲近，体内煞气就越多，积聚下来背负煞气的你会越来越累。”程味平笑着说：“所幸那个死老头研究出来的方法是把煞气封锁，不会对你身体进行侵蚀，可久了煞气越来越多，难免不妥。”她把手中的黑色煞气拍在桌面上：“所以我这些年都想解决这个问题，控制煞气就是我研究出来的产物，所有的所有我都记录在笔记中了，应该会对你有所帮助。”
　　“师父，我……”
　　“这几日我重新听了他留下的所有录音，第一盘录音废带，在末尾他把回流的方式留到最后了。”程味平继续，并未给他插话的余地：“那老鬼当真是天才，他还老夸我聪明，现在看来，呵呵——真是被骗傻了，未来视的终极奥义不是预知多遥远的未来，而是回去。这太难了，太苦了。”她沉默了一下，凝视着面前的周一程：“回流中人面临的无限的选择和有限的时间很矛盾，人会死在迷失的过去。老鬼守在那个节点叫我回来是正确的，我已经把录音带销毁，世上再无回流。”
　　“这跟明天有什么关系？”周一程把问题扯了回来。
　　程味平笑着摸摸他的脑袋：“你来劝我不去预示日，是为了什么？”
　　“不让你去送死。”周一程说。
　　“我去预示日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程味平说的话有些莫名其妙：“我只是在你做的事，仅此而已。”周一程思考着，程味平拍拍他肩膀转身翻找出奇门供奉的卷轴，朝他扔过来，他伸手接过。
　　“打开。”程味平说。
　　周一程打开卷轴，惊讶地发现里面是一片空白，一直供奉着从未打开的奇门卷轴里面竟空无一物，白色纸面有些发黄外再也看不出任何东西。
　　“奇门之密就这般简单。”程味平咧嘴笑道：“人生如梦，茫茫渺渺，看得清，看不清，近些看，远些看，本质还是还是一样的。你师父我大半辈子看得清楚，这两天看得模糊了，有时候是难得糊涂。”
　　“师父，你看到了一年后的未来，是我会死吗？”周一程问。
　　“你懂了？不止是你。”
　　周一程深呼吸，一股巨大的压迫感传来，他坐了下来，看着程味平一时语塞，到底未来会发生什么？为什么他会死？师父明天的预示日就是为了改变未来吗？那未来能改变为什么不用其他的方式？应该也不一定要这种方式吧？越迷茫越想知道，却是看不到越是恐惧，他开始理解了。程味平的手抚摸上了他的背，温暖的手掌抵在他的脊背让他回过神来，他抬头看着面前熟悉的脸孔，渐渐放松下来。
　　“师父……”周一程的眼泪毫无征兆地从眼眶涌出，无力感让他绝望地抱着程味平的腰嚎啕大哭起来：“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不知道，我不想你死！”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宣泄情绪的他崩溃了。一直以来他都是冷静而有想法的，此刻却想不到任何方法去救赴死的程味平，他放弃了思考，任由悲伤将他淹没如同六七岁的小孩哇哇哭起来。
　　程味平忧郁地抚摸着他的头，一遍又一遍：“现在哭了，以后就不要哭咯。”她慨然长叹：“死老鬼，我总算也明白了。”她低头望向周一程：“有些事就是没有办法的，不可能事事都有办法，孩子……”
　　周一程长久压抑的情感在此刻释放，他边哭边说：“我们回家好了，不管以后的事，反正我们有未来视，能躲过去的。”
　　“好，好，好，咱们回家。”程味平轻声安慰道：“咱们就回。”她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温柔：“咱收拾东西回去，等下就去买车票，连夜就回……”
　　“嗯，回……”周一程答应下来在她怀里放松下来，闭着眼睛答应下来：“我等会回去收拾东西，我东西还没收拾。”
　　“你带了多少衣服过来，收拾要好久哦？”
　　“不久，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