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东方跳出抹迷离的鱼肚白。
　　
　　挂在路边电线杆上的路灯黯淡了。
　　
　　南山没有山，以前或许有，现在这里是矿区家属院，从一号楼到一百多号，同样的颜色、布局，活像片被抛弃的废旧火柴盒。
　　
　　小区没有院墙，没有大门，任意出入。
　　
　　楼与楼之间种着梧桐树，无人打理，每当夏天，挂满一种叫做吊死鬼的虫子，得绕着走。
　　
　　楼中间路两边的红砖花坛里种了蔷薇，花不大，也不香，但生命力顽强，大片大片的相互纠缠，野鸡想钻进去都难。
　　
　　早起的清洁工忽然停下，前方出现片蔓延的黑色污水，顺着方向看向花坛，忍不住低声骂道：“哪个缺德玩意把垃圾扔花丛？不能多走几步路？”
　　
　　骂归骂，不能看到不管。
　　
　　花丛太深不好打扫，清洁工打算先把污水处理掉，免得踩人一脚。
　　
　　竹子苗扎的扫帚结实，有弹性，能用很久。
　　
　　不知什么垃圾腐烂的污水还在不停蔓延，其中一滴溅起，正好落到手背。
　　
　　清洁工不怎么在意，做这行哪能怕脏呢，他随手擦掉，然后，愣住了。
　　
　　他的眼睛不年轻了，天又没全亮，抬到眼前才看清，污水不是黑色的，是——浓稠的红色。
　　
　　带着点淡淡腥味。
　　
　　血？
　　
　　清洁工心跳忽然加快，后背冒了层冷汗，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花坛里黑乎乎的东西，很像是个人！
　　
　　——
　　
　　梁汝心推出飞鸽牌自行车，一只脚踏上脚蹬，另只脚蹬地用力，助推几步之后，身体前倾，高高抬腿——她也不想用这种一点都不好看的姿势。
　　
　　九十年代的自行车对待女同志太不友好了，笨重，座位比腰高一大截，车梁是直的。
　　
　　还有种更难看的上车方式，象猴那样抬前脚。
　　
　　七点四十分，太阳爬到了楼顶，黑暗彻底散去，只剩阴影。
　　
　　市公安大楼五层，朝东，高悬的警徽迎着阳光熠熠生辉，那光芒，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梁汝心有点心潮澎湃，今天开始，她也是这道光了。
　　
　　守护一方平安的光。
　　
　　把自从车停到车棚，抬头就看到个年轻警察。
　　
　　年轻警察英俊的快发光了，浓眉，单眼皮，嘴唇不大，按照几十年后的说话，唇形弧线非常性感。
　　
　　他身穿夏式短袖制服，肩膀扛着桶矿泉水，腰身劲瘦。
　　
　　这不是那谁吗？
　　
　　政府最近正在推广电话报警，市电视台有任务，每当广告时间段，这位叫郑泰然的代言人便跳出来，表情严肃敬礼道：“遇到危险，请您立刻拨打报警电话。”
　　
　　真人比电视里更好看，尤其气质。
　　
　　梁汝心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在她的审美里，哪怕长相普通的男人只要穿上军装，颜值就能立刻飙升道赏心悦目的级别。
　　
　　郑泰然感受她的目光，似乎犹豫了下，淡淡道：“你好，有事吗？”
　　
　　“没事。”梁汝心目光落在他肩膀的两颗星，真诚笑道：“您真的很帅。”
　　
　　这人和她同级，二级警员。
　　
　　警察局人际关系虽然应该不像别的单位复杂，但梁汝心认为，维护一下终究不是坏事。
　　
　　她的示好并未起到想要的结果。
　　
　　郑泰然态度更冷漠了，抬抬眼皮：“然后呢？”
　　
　　“什么然后？”梁汝心楞了下，强行继续微笑，“认识您很高兴。”
　　
　　同在市局，不管哪个部门都是同事。
　　
　　梁汝心本想告诉对方自己今天即将入职，但对方面沉如水，让她无法开口。
　　
　　哪里出了问题？莫非以为她来求人办事的？
　　
　　郑泰然忽然转身就走，速度之快甚至有点像逃跑。
　　
　　梁汝心一头雾水，警察叔叔到底怎么了，社恐？
　　
　　公安大楼五层，大门只有一个。
　　
　　梁汝心向同一方向走，她急着报道，打算超过，但古怪的警察叔叔背后好像长了眼睛，每次她刚加速，立刻跟着加速，始终保持一段距离。
　　
　　好在距离大门只有二三百米。
　　
　　走着走着，梁汝心忽然发现个被忽略的重要问题。
　　
　　按照流程，她要先去人事科报道。
　　
　　人事科在几楼？
　　
　　掏出入职报道书再次确认，上面真的没写具体楼层。
　　
　　联系电话倒是有。
　　
　　但她没手机啊，确切说，没大哥大，那玩意上万块，顶的上十多头牛，普通人想都不敢想。
　　
　　只能问路了。
　　
　　梁汝心看看前面的身影，大喊道：“帅哥，请等一下。”
　　
　　这个时代，同志是最正式的称呼。
　　
　　梁汝心刚穿越来两个多月，只能说，还未完全习惯。
　　
　　郑泰然没听到——不，听到了，因为，他忽然加快步伐。
　　
　　梁汝心更莫名其妙，但此刻急着报道，没多余的心思去分析，快步变成小跑，追到领先他一个身位客气道：“这是我的........”
　　
　　她能感觉到其中有什么误会，为了证明自己，主动递过盖着学校钢印的介绍信。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
　　
　　信纸仿佛不是信纸，是烧红的烙铁。
　　
　　郑泰然飞快倒退一步，眼睛瞪得老大。
　　
　　梁汝心：“.......”
　　
　　有病吧，她做什么了？
　　
　　郑泰然此刻终于明白事情有多严重，原本以为只是偶尔遇到故意搭讪，没成想，情书都写好了！
　　
　　他暗暗提醒自己要冷静。
　　
　　喜欢他的姑娘大部分很矜持，托熟人先打听情况，极少数当面表白，其中最疯狂的，不管他是否有意，送情书，送自己做的鞋垫、围巾等等各种暧昧的东西，那眼神火辣的呀，让人毛骨悚然。
　　
　　就像犯人似的，面对极端分子，首先不能激怒。
　　
　　郑泰然看看周围，沉声道：“姑娘，再好看也是皮囊，有趣且有共鸣的灵魂更重要，懂吗？”
　　
　　梁汝心：“.......什么？”
　　
　　“好，那我们再说别的。”郑泰然拍拍身上笔挺的制服，柔声道，“是不是很喜欢它？”
　　
　　梁汝心：“......当然。”
　　
　　身为一名警察，能不喜欢吗？
　　
　　“喜欢它带来的安全感对吗？其实，它还有另一面，残酷的另一面。”郑泰然重重叹口气，宛如挽救即将跳入火坑的妇女般语重心长道，“做我们这行，说三百六十五天无休不为过，别人放假，我们最忙，遇到大案，一月不回家很正常，至于遇到危险，太正常了，可以说，嫁给警察，等于后半生提心吊胆.......”
　　
　　什么事经历的多了，傻子也知道怎么处理。
　　
　　自从代表警局上了电视，郑泰然生活彻底打乱，时常感觉自己像误入女妖精窝的唐僧，他从一开始的手足无措，渐渐变得经验丰富。
　　
　　喜欢他，无非两点：颜值和职业带来的加分。
　　
　　那么，打碎着这两点好了。
　　
　　梁汝心终于恍然大悟，被震惊的脑瓜子嗡嗡响，好一会才挥手打断：“对不起，您好像误会了，我对您没那意思。”
　　
　　“是吗？那看来真的是误会。”郑泰然立刻接上，敬了个军礼，郑重道，“对不起，是我多想了，真诚向您道歉。”
　　
　　不管过程怎样，问题解决了就行。
　　
　　梁汝心又不是傻子，当然看的出来，恨不能揪住他衣领大声问个明白，她到底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然而这会时间过去足足五分钟，再继续下去，真要迟到了。
　　
　　“你.......我........”梁汝心只能选择改天再理论，恨恨一跺脚，转身跑进大楼。
　　
　　“再见。”郑泰然一直看着背影消失才彻底放松，然后，摇头叹口气。
　　
　　一定很伤心吧，方向都跑错了。
　　
　　这也是为她好，长痛不如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