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云粹坐在书桌前盯着左手掌心发呆。
　　这是他写过名字的手，盯着盯着，掌心竟然浮现出他的名字。今天她用这只手拿勺吃饭，握笔写作业，捏浴球洗澡……
　　初中图书馆有言情区，书很少，班上有人借了就会全班传阅。云粹看过一些，可能是现实里她和班上男同学除了学业上的事，几乎是零交流，从没往这方面想过，甚至觉得或许这辈子她都不会恋爱。
　　偶像剧里有间接接吻，那她这算什么？
　　云粹桃颊温热，不敢再想了。
　　
　　这是第一次有男生碰她的手。睡梦中云粹皱着眉，手攥紧又松开，反反复复地梦见他在掌心写字的场景。
　　她很久没做过如此清晰又真实的梦了。
　　季晫恒微弯的眼角，食指中节涂着红药水的细浅划痕……
　　一切仿佛就在眼前。
　　鼻翼翕动还能嗅到淡淡的柠檬味。
　　
　　“粹粹，早餐我放桌上啦。”
　　客厅传来葛敏的喊声，夹杂着锅碗瓢盆的丁零当啷，云粹从梦中惊醒，挣扎着爬起来，关掉空调，掀被下床，踩上拖鞋跑去帮忙。
　　葛敏装好东西，“放假啦。你多睡会吧。我出门了。”
　　云粹看葛敏骑着餐车消失在巷子口，再关门回屋，她抻腰打了个呵欠，鼻子动了动，肚子咕噜一声。她侧目，桌上放着煎蛋、烤肠，还有一杯柠檬水。
　　云粹洗漱完，打开冰箱拿面包。
　　柠檬皮在冰箱上层的一角堆成小山，灶台上的锅洗干净了，倾身嗅，仍有股柠檬味。不是洗洁精，是新鲜的柠檬。
　　云粹想起来了。葛敏说夏季果汁热销，新进一箱柠檬要做柠檬水。
　　原来不是做梦，是真的柠檬味。
　　云粹暗叹‘好险’。
　　奇怪。为什么会有种逃过一劫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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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粹的暑期日程表仍排得很满。早上写作业，中午将前一晚做好的饭加热，和葛敏一起吃完，帮着收拾下午出摊的配菜，看葛敏骑车出门后，盛饭装进保温桶，骑车送去水果店。
　　“今天来得好早。”云谦看挂钟，“还没六点呢。”
　　“想爸爸早点吃饭。”云谦都是在隔壁快餐店解决午餐，现在放暑假有时间，云粹早上就从冰箱拿出带鱼解冻。
　　云谦贴好新品的价格标签，手摁着轮椅轮子转进店内，“看看粹粹给我做什么好吃的了。”
　　云粹掀盖，“是红烧带鱼呢！”
　　
　　‘铃铃铃’。电话响了。
　　“我接。你吃饭吧。”云粹接起电话，随手拿笔记录，“好的。我一会送。”
　　店内更新水果都得挑葛敏有空的时间，批发市场派车送来，由葛敏卸货，云谦帮着摆到货架上。水果店大部分时间只有他一个人，没法提供外送服务。
　　听到‘送’字，他拧眉，小声提醒：“我们不外送。”
　　云粹挂掉电话，“没事。我去送。这是老客户了。”
　　云谦问是谁。
　　云粹弯腰从收银台下拿出进货筐，对照单子边挑水果，边回：“是养老院的。他们有两个护工辞职了，人手不够，没法来取，问我们可不可以送货。不远，四站路我骑车去，很快的。”
　　“东西多吗？”
　　“还行。”云粹抓住筐子的左右耳，用力一提，抿嘴憋气，一气提到自行车后座放好。
　　云谦拿皮筋跟过来，绕筐多缠两圈，手抓着晃动确保绑牢固，边往车篮放进一瓶果汁，边叮嘱她小心慢骑，“别边骑边喝。累了就找地方停着休息。”
　　“好啦。知道啦。”云粹从瓶子上扣下店名贴纸粘到胸口，“嘿嘿。这样显得专业。”
　　“偶尔送一次得了。你现在的任务是……”
　　“好好学习。”云粹抢在他之前说完，抬腿跨上车子，“我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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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晚高峰车多、人多，云粹抄近道骑，比约定的时间早送到。回程不赶时间，她往湖心公园骑，久违地兜兜风，顺带去公园南门口的小摊买葛敏喜欢的四果汤。
　　刚进湖心公园，云粹放松，慢慢蹬车。
　　
　　“云粹。”
　　
　　云粹落脚刹停，寻声往后看。
　　季晫恒挎包追上来，“好巧。”他看了车后座的水果框一眼，“帮家里送东西？”
　　“嗯。你怎么知道我家是……”云粹声音渐小，‘开店的’三个字含在嘴里没说出口，转而问，“嘉妮告诉你的吗？”
　　季晫恒笑笑，不置可否。
　　云粹想了想，觉得不太对。学生档案里父母工作一栏填的是个体经营，商店街离学校远，家里开的水果店她只和康琪儿说过。
　　他是从哪知道的？
　　有心事，云粹埋头推车跟着他走，眼珠乱转，一会偷瞄他，一会看地砖。
　　“你是要从东门出去吗？”
　　“不是。我走南门。要去买四果汤。”
　　“好喝吗？”
　　“好喝。我妈妈很喜欢。”
　　“一会我也买碗试试。”
　　云粹应了声‘嗯’，又没话聊了。
　　
　　湖心公园很大，两人绕过半个人工湖，经过一个游乐场、三家小卖部、五张棋桌、七座雕塑、九条长椅、十盏路灯……
　　两人一句话没说，肩并肩地走完这条长长的路。走到南门口的凉茶摊，云粹看了眼腕表，又觉得这条路好短，十分钟就走完了。
　　他买了份和云粹一样的四果汤。
　　“我要去车站坐车。”季晫恒抬手指向马路对面。
　　云粹手指反方向，“我骑车回家。学长再见。”
　　“路上小心。”
　　
　　云粹先骑回店里，将送货情况告诉云谦，帮着把摆在店外的几筐水果搬进店内，推到台下存放。
　　“爸，九点了，今天货卖得快，你早点回家噢。”
　　“你先回去吧。”
　　
　　暑期很多学生来逛街，家离商店街不远，云粹推着车往家走，路过一家二手书店，门口摆了打折书，很多人站着挑书。
　　她探头去瞅，全是名著，角落有本《百年孤独》。
　　放假那天在综合楼，云粹以为季晫恒是去还书，他告诉她是续借。他拿的书里就有本《百年孤独》。
　　云粹拿起那本书。
　　老板说：“十块。”
　　“阿？我没……”云粹犹豫几秒，掏钱买下。
　　
　　—
　　
　　晚上洗完澡，她坐到桌前，翻开书，第一页夹着张硬卡纸，上面总结出整本书的人物关系，背面绘制了家族树。
　　这本书是语文课本后的中学生推荐读物。
　　云粹在图书馆翻过，里面的人名太长，她翻了两页又放回书架，没借。
　　现在，对着人物关系表看书轻松些，她拿出张纸作记录。
　　看了十页，父母回家，云粹夹进张书签，合上书，走出房间，“妈，我买了四果汤。”
　　“我在吃了。很甜。”葛敏分成两碗，和云谦分着吃，“粹粹还没睡啊？明天你还要去养老院送水果吗？”
　　“要。他们有订。”
　　“学习最重要噢。不方便就和他们直说。咱们不缺这单。”
　　“开学如果他们还要人送，我就会和他们说没法送了。”
　　“嗯。早点睡。”
　　
　　**
　　
　　次日，云粹准时在晚六点送饭到店里，按订单挑选好水果，开冰柜拿果汁，关上门，她想了会，又开门，多拿了一瓶。
　　“爸，我去送货啦！”
　　“注意看路！”
　　“好的！！”
　　
　　送完货，从养老院出来，云粹按昨天的路线骑往公园。在公园正门前的天桥停住，她握着车头躲在桥墩的阴影里，抬腕看表，昨天就是这个时间，在公园门口遇到他的。
　　秒针一格一格地走，云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
　　她一会看表，一会看公园门口，心里默数‘五、四、三、二、一。出现！’
　　门口的两盏射灯亮了，照亮门前空荡荡的小广场。
　　季晫恒没有出现。
　　车篮里那瓶果汁好碍眼。
　　云粹噘嘴，跺脚。又一次在心里暗嘲她的傻。
　　她握紧把手，调转车头，转身要走。
　　晚风在此刻拂过脸颊，吹散前额刘海，云粹停住，抬手拨开刘海。正摆弄着，看到季晫恒挎着单肩包，两手插兜地从天桥另一头过来。
　　
　　他！真！的！出！现！了！
　　
　　云粹又低头看腕表，比昨天迟两分钟。
　　
　　他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要下桥了！
　　云粹退后一步，完全躲进阴影里，捂着胸口平复心跳，再转头，季晫恒已经下桥往公园走了。
　　她推车追上去，“学长。”
　　季晫恒停下，“又帮家里送货呀？”
　　“嗯！”云粹快走两步，和他并肩往公园走。
　　“还是去南门买四果汤？”
　　“对。”云粹主动问，“四果汤好喝吗？”
　　“好喝。所以今天又过来买。”
　　听到他是因为她的推荐特意来的，云粹意外又惊喜，不自觉地舔唇。
　　季晫恒问：“你连续两天骑车往这走了。这有你家大客户？”
　　云粹答：“是给一家养老院送的。他们最近人手紧缺，没法来店里买，打电话问我们能不能送货。我们家不做外送的，但他们是常客，刚好我放假有空就接单给他们送了。”
　　“每天送？”
　　“嗯。他们需要每天买水果做果盘分给老人。”
　　“都这个时间送？”
　　“对！”
　　“我家有车，需要帮忙吗？”
　　对方大概是顺嘴客气一下，云粹没放在心上，报出养老院地址，并委婉拒绝，“不远。骑车挺快的。不麻烦学长啦。”
　　又没话说了，两人沉默地走着。云粹想和他聊书的事，在心里酝酿如何开口，打过两次腹稿，她深吸一口气，“我……”
　　岂料季晫恒恰好在这刻开口：“你……”
　　目光相撞，云粹躲开，他笑笑，“你说。”
　　云粹咽唾沫，“我家附近的书店在打折，昨天我买了本《百年孤独》。语文老师之前在课上推荐过，但人名太长了，到昨天才开始看，觉得……”
　　
　　两人又一次在同一时间开口。
　　“是吧。我也觉得不好……”
　　“超好看的！”
　　
　　这次不是被动交流，是她主动提的话题，云粹心中雀跃，声音不自觉大了些，刚好季晫恒的声音弱下去，云粹没听清他说的，转头问：“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