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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来酒家的包厢里,我见到了那位李朝阳口中的老板。此人五短身材,操着一口关里方言。一看到我们进门就热切的起身过来跟我握手:
“这位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雁哥吧,最近常听你的事。鄙姓张,幸会幸会啊。想不到你这么年轻,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大雁是我的绰号,也不知是谁起的。猛地听见有人这么叫我,虽然知道主要是恭维,可还有些尴尬。樊天也在我身后憋着笑,我心里立刻起了捉弄他的心。
身子一偏,将樊天引了出来。
“这位,佛爷。”
张老板听了我的话立刻伸手去握樊天:“樊天大哥吧,幸会幸会啊。快坐快坐。”
一套免不了的寒暄客套之后,我们一干人等先后落座。推杯换盏之间,气氛逐渐的热络了起来。酒过三巡之后。张老板发了一圈烟,自己也点上了一支,袅袅升腾的白烟中说起了他有求我们的事。
张老板,本是关里人。只因他老婆东北的,在一次陪他老婆回家探亲的途中。他望着因下岗潮经济凋敝,发展远远落后的东北。竟然给他看见了商机。九十年代末的时候,我们这边县里出行,主要还是人力三轮车为主。不知道您是否见过。一个铁焊的架子,加上几块木板,坐人的地方会有一张小小的软榻。由于正常的三轮车,车厢在后,骑车人在前,而这种三轮车正巧相反。因此,在我们当地这种拉活的三轮车也称“倒骑驴”。
蹬倒骑驴的活非常苦,夏天要面对酷暑和烈日。冬天东北滴水成冰的时候也要穿上加厚的军大衣在街上拉活,风里来,雨里去。也只是将将温饱而已。我们这老一辈人在小孩子不爱学习的时候常说一句话:“不学习,你长大就蹬三轮去。”可见一斑。而这跟张老板有什么呢?原因在于他从老家搞来了五十几辆蛤蟆车。蛤蟆车是一种非常小的车,三个轱辘。前面只能坐一个人。因前脸夸张的大灯比例酷似蛤蟆。因而得名。
说到这,您可能已经猜出来了。在张老板的“出租车”公司刚刚开始运营没多久的的时候,麻烦也来了。就在前天晚上收车的时候,一伙人拎着镐把、钢管。气势汹汹的就闯进了张老板租借的用于停放蛤蟆车的场地。见到车,砸。见到人,打。
在一番打砸之后,领头的混混留下了话:“我大哥叫我来告诉你,今后再让我在火车站前看见这些癞蛤蟆。见一辆,我就砸一辆。你要是不服,随时来找我。”
人生地不熟的张老板第一时间就选择了报警,辖区派出所反应也非常迅速,当晚就逮捕了外号叫刺猬和他手下的一伙小混混。可第二天,这伙混混又被完好无损的放了出来。而且这伙人还公然的来到了张老板的场地里示威。这次没有再砸东西,因为实际上张老板的场子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砸了。只是晚上的时候除自己小舅子李朝阳以外的所有张老板费尽心思找来的司机,统一找张老板提出了辞职。张老板懂了,他是生意人不假,可他不是傻子。于是张老板通过他的小舅子找到了我,希望我和我的兄弟能出面帮他摆平这件事。
张老板站起了身,走到我和樊天跟前给我和樊天倒上了酒:“不会让两位大哥白忙,朝阳,把东西拿出来。”说罢李朝阳从脚下拎上来一个布兜。张老板继续开口道:“这里面是一万块钱,只是一点心意。事情办妥之后,小弟还另有重谢。”
酒局散场之后,我和樊天回到了他家里。躺在樊天家的沙发上,我对他说:“天儿,你觉得这事咱们搞得定不?”
樊天像变魔术一样从沙发的空隙摸出了半盒中华香烟,递给了我一根后对我说:
“有难度,风险也不小。不过收益也很大,钱先不说。你我都知道刺猬身后站着的是哪个。之前徐波的事,办的模棱两可我们现在就有这么大名气。如果这次我们能办成了,办妥了。那我们就不是现在的我们了,你懂我意思。”
樊天口中刺猬身后那个,就是我们县另一位赫赫有名的社会大哥,火车站的赵志刚。准确的说是赵志刚、赵志强两兄弟。他们两兄弟原本也是我县四大厂之一啤酒厂的工人,在国企改组下岗潮来临之前,这是非常好的工作。比起同为四大厂的水泥厂、钢铁厂。啤酒厂首先就是干净,其次重体力劳动也不多。每每逢年过节还能领到厂子里发的一箱一箱的啤酒,多到喝不完。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在厂子倒闭之后,身无所长的赵志刚、赵志强两兄弟也只能去火车站前蹬倒骑驴,风吹日晒,挥汗如雨。好在无论如何也比背井离乡外出打工,寄人篱下受人白眼好的多。不过人的命,从来不由人定。多年在啤酒里泡着的生活让赵志刚练出了一身好酒量,加上为人豪爽仗义的性格。使得赵志刚在同是苦哈哈蹬三轮的一众弟兄里有了不错的人缘。彼时正值东北经济凋敝,人心似水,民动如烟。火车站前又是鱼龙混杂的地方,自然就会有江湖。在众多错综复杂的势力中,最大的一伙领头的叫冯杰。这个人是做什么的,可以概括为两个字:贼头。火车站前几乎所有的扒手是冯杰罩着的。这伙人当然也不只是偷盗。行骗、勒索、拐卖人口几乎无恶不作。可以说恶贯满盈。
在冯杰一伙势力最盛的那段时候,火车站前所有的小商小贩,甚至旅馆饭店都受过这伙人的勒索。赵志刚他们一伙蹬三轮的兄弟当然也不会例外。起初只是五块十块小来小去的讨要,在多数人默不作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纵容之下。冯杰一伙不但没有收敛,没有适可而止。反而愈发的变本加厉。蹬三轮本就是苦力饭,终日劳苦也不过赚个温饱钱罢了。哪里禁得住他们这样无休无止的盘剥。可又能怎么办呢?惹,惹不起。躲呢?也不行。我们县的火车站和汽车客运站是建在一起的,而火车站前正对这的一条街,也就是我县最繁华的正阳街。商贸城,大市场,县政府都坐落在这条街上。就在大家进退两难,无计可施的时候。一个人站了出来。没错,赵志刚。
赵志刚、赵志强两兄弟,假借请冯杰吃饭,求冯杰高抬贵手的名义,将冯杰及其心腹的几个兄弟骗到了火车站前的君悦大饭店里。然后在饭店的包房里,两人办了冯杰。有人说是七刀,有人说是十三刀。不过不重要了。因为在冯杰死了,荼毒我县火车站前多年的冯杰,就在错愕中死在了这样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手里。他死前一定很惊讶,这样两个刚才还在吹捧他,苦苦哀求他少收些保护费。平日里老实巴交蹬三轮的泥腿子,只是下一秒就从怀里掏出了刀,干净利落的要了他的命。
事后,在审判两人的时候,法官却犯了难。由于冯杰此人的确丧尽天良,恶名远播。多年间受他祸害的人更是不计其数。老百姓自发的打着为民除害,人民英雄的横幅,齐聚我县法院的门口,等待赵家兄弟的判决。最终,在多方压力的情况下,捅冯杰的弟弟赵志强,获刑七年。从犯哥哥赵志刚,三年零六个月。
而在三年之后,提前释放的赵志刚,这位“为民除害的人民英雄”马上用雷霆手段再一次统一了已经分崩离析,彼此争斗不断的火车站前众多团伙。摇身一变成为了新一代的火车站大哥,一屁股坐在了被他弄死的冯杰坐过的位置上。世间魔幻,莫过如此。
一根烟抽完了,我默默的将烟头按灭在了烟灰缸里,开口道:
“赵志刚不比徐波,徐波是财聚人心。赵志刚可是一刀一枪自己拼出来,手上有沾过血。恐怕不好办啊。”
樊天眯着眼睛看着我,脸上还带着他那一贯的故弄玄虚的微笑:“彦子,你自己想一想。他赵志刚要是真仗义,跟他打天下的那帮兄弟现在还会苦哈哈的蹬三轮啊。所以我是觉得,在这件事情上赵志刚未必会死咬着不放,里面还是有转还的余地的,有商量的嘛。出来混社会,为的是什么?义气啊?狗屁!还是名利二字。说白了,钱。”
“那你的意思是,不打,我们跟他谈?”
“嗨呀彦子,是不是两杯马尿给你头都喝昏了,打肯定是要打,不过打是为了谈。咱们不打直接谈,那叫服软。任人家宰。鬼知道他有多大的胃口。先投石问路,亮亮肌肉。后面才好谈嘛。”
樊天的话我听了进去,之后我们又聊了一些具体的事。最后我俩一致决定采取樊天说的,投石问路。先用打了我钢铁厂子弟李朝阳的名义,跟赵志刚团伙摆场。
摆场,也是道上解决问题的一种方式。不同于办事,摆场更多时候比拼的是势力和声势。为了这次跟赵志刚摆场,我几乎是倾尽所有。不仅是我和樊天手下最核心的阿驴大狗、孙洪宁王帅,以及他们各自的班底之外。我还叫上了所有买我账的道上朋友。烧砖厂的徐卫东一伙;铁道南的陈宏伟、陈宏亮兄弟;瓦房片的高金程一伙;加上我们钢铁厂子弟帮乌乌泱泱来了小一百人,齐聚在我们和赵志刚团伙约好的桥头公园。在徐波人多势众当街追杀我和樊天后的不到半年,我们也有了差不多的声势。这使得我有点飘飘然,全然不知危机已经在缓缓地酝酿。
这些人平日里在他们各自的地盘都算小有名气,但对比徐波、赵志刚兄弟这种成名的社会大哥还有不小的差距。不过他们都不服,不服这些老东西还在当道,还是大哥。他们都有一个迫切的需要,出头。老话讲:长江后浪推前浪。不过还有一句老话叫做:枪打出头鸟。所以他们即使不服也只是在各自的一亩三分地韬光养晦,积蓄实力。不过在我这只出头鸟开始冒头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在我同他们说了我要与赵志刚摆场的消息以后,他们的反应都相当的热烈,几乎是没有考虑就答应了我的请求,点齐了兄弟,带好了家伙齐齐来助我的声威。当然也是为了他们自己。
相比于我们黑压压的人群,赵志刚一伙的声势就完全被我们压了下去。除了赵志刚、赵志强两兄弟以外,他们只带了十几号火车站前蹬三轮的苦力车夫。蔑视,这是赤裸裸的蔑视。好,赵志刚。你觉得我们是小屁孩、小混混没关系,今天就让你折在这里。我带着这样的情绪,迎着赵志刚一伙走了出去。浩浩荡荡的人潮就随在我的身后。我终于见到了这位我的生活中一直存在于传说中的社会大哥,赵志刚。
赵志刚的长相与他那些腥风血雨的传说完全不同,他甚至不像一个社会大哥。三寸丁一般的小个子,粗手粗脚。顶着一张极度老相又黝黑的脸。混在他身后的三轮车夫之中,你绝对看不出他是大哥。与他截然相反的是他的弟弟赵志强,一米八开外的大个子,孔武有力的身板好像一头灰熊。我一点都不怀疑他能把他哥哥整个装进去。天公造物,果然不拘一格。
我带着人走的非常近,几乎是脸贴脸的跟赵志刚对面站着。双眼一眨不眨的跟他对视。就在两帮人针尖对麦芒即将要擦枪走火的时候,我缓缓开口了:
“刚哥吧,久仰大名。今天没别的意思,你跟那姓张的你们自己的事我不管,也跟我没关系。不过你打了我们钢铁厂子弟,这事你得给我一个交待。”
赵志刚也不错眼珠的盯着我一字一句的说:
“李彦博是吧,你要我给你什么交代?他抢活,就是抢饭。我动他没毛病。你想要什么交代?”
“放他娘的狗屁,我问过他了。李朝阳一直在县里拉活,从来都没在火车站前抢活。只是晚上交了个车就让你的人打了。刚哥,你是大哥不假。可未必整个齐江县就你这一位大哥啊,刚哥?”
面对我灼灼逼人的话语,赵志刚扑哧冷笑了一声,像是在说你小子这点手段还嫩。随后开口说:
“那对不起啊,博哥!”
话出口的同时,我只看见眼前一道黑影闪过。一直在赵志刚身后一言不发站着的赵志强飞快的抢前一步,熊掌一般的大手一把就扯住了我的头发。我只觉得身体不受控制的被他往前拖。本来听见赵志刚说对不起,短暂错愕了一下的我始料不及,对于赵志强的暴起发难全然没有准备。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赵志强用蛮力拖进了对面的人堆里。密集的拳脚如狂风骤雨一般的落在了我弓着身的后背上。我脑子里完全蒙了,耳边只能听见身后兄弟们大声的叫骂,和家伙碰撞在一起的声音。我发了疯似的的去掰赵志强那铁钳子般的大手。而赵志强的另一只手已经握成了铁锤一般拳头狠狠地砸了我的面门上。这一拳打的我天旋地转,只觉得鼻子里有一股温热的东西汩汩的留了出来。一拳,又一拳,又一拳。由于被拽着头发弓着身子,鼻血倒灌进了我的气管里。针刺一般的痛楚使得我剧烈的咳嗽。不过这也让我恢复了一丝丝的神智。又一拳砸在了我的鼻子上,我的愤怒和凶性也被彻底的激发了出来。再不去掰赵志强的抓着我头发的手。右手往后一摸就把后腰上别着的刀摘了下来,甩开刀刃凭着感觉对着前面就捅了上去。
“啊!”
只觉得抓着我的手一松,我立刻挣了出来。发疯一般的挥舞着手里的刀,想赶开了围着我打的人群。可头晕目眩的我只是挥了两下就重心不稳,十分没出息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警察来了!警察来了!”
赵志刚立刻喝止了还想上来打我的赵志强:
“老二!警察来了。走!”
围着我的人群迅速散开,樊天飞快的来到我身边把我扶了起来。我看到他的情况也不好,一身的土,头也被打破了。
樊天关切的问我:
“还能走吧?”
“没事,该走了。被拿到所里就不好办了”我强撑着站了起来,刚站稳就又感觉天旋地转。哇的一口就呕吐了出来。
“大狗!大狗过来,你背着你博哥。咱们快走。”
医院里,灰头土脸的我们一伙挤在输液室里。由于人太多,有些兄弟只能站着,或者铺了衣服坐在地上。惨败,血淋淋的惨败。我们核心的兄弟几乎人人带伤。最严重的是阿驴,我被拽进人堆的同时,对我忠心耿耿的阿驴就像疯了一样不管不顾的往前冲,想把我救出来。可他面对的是赵志刚团伙铁桶一样的人墙,很快就被揍得遍体鳞伤。现在正像个木乃伊一样,只能躺着输液。樊天虽然被孙洪宁王帅拼命的护住,但也被长钢管在脑袋上来了一下。然后是我,除了有些脑震荡之外,我的右边鼻骨已经完全的塌陷了下去,需要大夫用铁镊子伸进去抬起来。这也使得我在余下的人生里,每每天气转凉就会流清鼻涕。
其实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首先是樊天的判断。樊天分析赵志刚成名之后,每天有火车站前那些贼偷团伙供着,而跟他打天下的兄弟还在苦哈哈的蹬三轮,这些都是事实。可我们不知道或者说看轻了赵志刚的是,赵志刚是真的仗义。赵志刚为他兄弟做的,不仅仅是可以在我县人流最密集的火车站前拉活。还有一点,不许加车。即使是他家里的实在亲戚没事做想来火车站前蹬三轮也不行,这是他定的规矩。而且还经常有人看见他在晚上收车以后,与他这群泥腿子兄弟在火车站前的大排档毫无架子的喝酒吹牛。因为赵志刚非常清楚自己做的不是正行,多半不会善终。所以在他成名之后,几乎完全不让他这群兄弟参与任何道上的纷争。哪怕是这次,他原本也是打算带着刺猬一伙来跟我们摆场。只是拗不过他这群兄弟,而且蛤蟆车抢活。本来就是这些车夫自己的事,自己的饭碗。以至于这伙被我们看不起的蹬三轮的,在真动起手来的时候,个个都异常的悍勇。
然后就是我的幼稚与轻狂,对于赵志刚这种洞庭湖上见过风浪的老麻雀。竟然想用人数,气势来压住他。得到的,当然会是惨痛的结果。可见年少太得志,未必是好事。
输液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我却心乱如麻。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烟,脑中所有念头飞快的闪过。事情搞成这个鸟样子,下面怎么办?赵志刚团伙会不会来医院对我们这群残兵败将补刀?徐波团伙会不会落井下石?比我们更加籍籍无名的小混混会不会借机来踩我上位?一个又一个的念头搞得我心烦意乱。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