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被汤灿宇搂住的一瞬间，宁唯恨不得回头掐死这小子。
　　但他肯定是抱着“程晏来显摆自己女朋友了，我要去帮honey撑腰”的想法，才义无反顾从休息室里冲出来的。
　　
　　宁唯欲哭无泪，一口气顶在喉咙里。
　　上不去，下不来。
　　
　　她小心翼翼瞟了一眼程晏。
　　和他对视的瞬间，宁唯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男人依旧是那般淡淡的模样，下颌线清晰，眉眼漆黑而疏冷。
　　
　　完了。
　　她好不容易得知crush没有未婚妻，结果却因为她错误的预判，让crush以为她有了对象。
　　
　　久别重逢这么幸运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居然还给搞砸了。
　　
　　宁唯满脸悲愤地回眸，拼命给汤灿宇使眼色。
　　试图通过眼神传达给他这些信息。
　　
　　然后，又扬起笑容，有些尴尬地试图跟程晏解释：
　　“其实，我跟阿灿——”
　　
　　“呀！”汤灿宇接收到她的眼神信号，主动挺身而出，笑着上前一步，
　　“这不是程晏吗？好久不见。”
　　
　　汤灿宇变声期过后就成了烟嗓，只要不撒娇，倒是挺正常的。
　　
　　程晏比他高一些，气场也强。
　　锋利的喉结微微滑动。
　　
　　晦暗不明的眼神在宁唯身上停滞片刻，男人也勾了勾唇：
　　
　　“好久不见。”
　　
　　汤灿宇持续反向开大，一头白毛很是亮眼：“听说你要结婚啦！恭喜恭喜！”
　　
　　宁唯刚要回应，试图让这傻小子明白计划有变，就听到了自家老板打来的催命电话。
　　
　　一边是事业，一边是crush的误会。
　　宁唯咬了咬牙，还是选择先去接电话，再来处理这件事。
　　
　　临走前，她掐了汤灿宇一把，眼神交流：（大哥！你别乱说话）
　　
　　汤灿宇反手比了个OK的手势：（放心吧！我的好兄弟）
　　
　　-
　　
　　直到宁唯将老板嘱咐的在意的几个点记下来，收起手机平复情绪。
　　在心中酝酿了下，该怎么和程晏解释：她没有对象。
　　
　　要是直接说，或许人家根本不在意这件事。
　　只是她一个人自作多情的独角戏。
　　
　　要是不说，她心里又感觉憋闷得慌。
　　本来好好的重逢，两个人还能回忆一下过去，纪念逝去的青春。
　　
　　先是她误以为他结婚，连躲带逃不敢靠近；
　　然后又是她的“反向军师”阿灿，一句亲亲老公就秒杀全场。
　　
　　宁唯心乱如麻，却又不敢让汤灿宇这个嘴上没把门的跟程晏待得太久。
　　
　　快步回到休息室的门口。
　　
　　她抬眸，透亮澄澈的小鹿眼转了一圈：
　　“阿灿呢？”
　　
　　程晏挑起眉梢，懒洋洋道：“他又去卫生间了。”
　　
　　这个“又”字就很灵魂了。
　　以前高中时，汤灿宇就经常上厕所，同学们都笑他是厕王。
　　
　　宁唯愣了下。
　　瞬间明白程晏这话的意思，忍不住笑起来。
　　
　　男人也笑。
　　唇角勾着痕迹，淡淡的。
　　
　　“他没跟你……胡说些什么吧？”宁唯假装不经意的，小声询问。
　　
　　程晏：“没有。”
　　
　　宁唯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就听见他说——
　　
　　“今年领证，明年结婚，”男人的嗓音似是漫不经心，却每一拍都踩在她心尖上，
　　
　　“恭喜，宁唯。”
　　
　　“！！！”
　　宁唯差点因为缺氧而晕过去。
　　阿灿这家伙，又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她赶紧摆摆手，涨红了脸，有些语无伦次地说：
　　
　　“没有，没有的事……”
　　“其实我跟他——”
　　
　　冷不丁地对上程晏似笑非笑的双眸，宁唯卡了壳，想要解释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她这样紧张，或许他根本不在意她什么时候领证，什么时候结婚。
　　或许她这样的行为，在程晏眼里，和小丑没什么两样。
　　
　　宁唯抿了抿唇，情绪逐渐冷静下来。
　　她想破罐子破摔，就这么含糊地应着。
　　
　　反正，也不是程晏结婚。
　　客户不是他。
　　而且淮河这么大，以后也不一定能再遇见他。
　　
　　她不过是他人生中有短暂交集的路人，路人而已。
　　
　　就，就这样吧。
　　
　　看着眼前小小一只涨红了白嫩的脸，耳垂红得滴血，无数次欲言又止，又说不出所以然，程晏沉声笑了笑。
　　
　　“宁唯。”
　　
　　他唤她的时候，总带着些漫不经心的笑，这次却格外郑重。
　　
　　男人垂眸，漆黑的眼底牢牢锁着她，一字一顿：
　　
　　“不管怎么样，祝你幸福。”
　　
　　“谢谢，我该和客户商量策划婚礼了。”宁唯有些慌乱地点点头，想要尽快逃离这个尴尬的局面。
　　
　　她该怎样解释，才能不露痕迹的让他知道，她没有对象呢。
　　
　　有一瞬间，宁唯仿佛回到了过去。
　　回到了那个既想让程晏知道她喜欢他，又不敢让他知道的高中时代。
　　
　　暗恋那么苦。
　　她不想再来一次了。
　　
　　可是和他重逢，心跳还是无条件偏向他。
　　
　　宁唯往前走了几步，站定。
　　她转头，看见他倚在吸烟区的窗口处，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香烟，懒懒散散仰了仰头，颈部线条绷起，凸起的喉结在滚动。
　　
　　宁唯记得，程晏心情不好时就会抽烟。
　　
　　他为什么心情不好呢。
　　
　　宁唯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眸，却没想到，程晏在放松完脖颈后，掀起眼皮直直地看向她。
　　她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开口：
　　
　　“程晏。”
　　
　　“嗯。”
　　男人沉声应着，眉眼漆黑凌厉，不笑的时候有点凶。
　　可他情绪控制很好，从不会暴怒。
　　
　　宁唯红着脸，撂下一句磕绊的话语：
　　“你，你也是。祝你幸福。”
　　
　　转头就走。
　　再也没回头。
　　
　　…
　　
　　肖伟岸和何婕感情很好，宁唯工作时从来都是心无旁骛的。
　　她很快专心致志投身于他们的婚礼策划中。
　　
　　足足聊了三个小时，宁唯才把这一对客户送走。
　　
　　结束时，夜幕已然降临。
　　她伸了个懒腰，这才注意到在角落里的青柠果茶，还没拆封。
　　
　　这是程晏带给她的。
　　
　　刚才在聊策划时宁唯只想着照顾客户，自己连口水都没喝。
　　她握着那杯果茶，捧在心口。
　　
　　回想着高中时和程晏相处的一点一滴。
　　
　　似乎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可她还是放不下。
　　
　　以前的她自卑不敢表白，现在的她仍然紧张到不敢澄清。
　　胆小鬼的暗恋终究没有任何结果。
　　
　　宁唯记得他意气风发的模样，记得他无数次挡在她面前的身影，记得他单手勾开罐装饮料的修长手指，也记得他微微俯身和她说话时的零星笑意。
　　
　　可是她也记得。
　　无论是家世，还是个人能力，她都远不及程晏。
　　
　　以前觉得自己努力变优秀，就能配得上他。
　　可现在的她还是不敢。
　　
　　程晏像是盛夏燥热的那阵风，她能真切感受到，却留不住。
　　
　　宁唯眼眶渐红，晶莹的热泪顺势滚下来。
　　明明在任何人面前都能笑意盈盈，大方自然，唯独在程晏面前紧张地像是被烫了嘴。
　　
　　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什么心思都表现不出来。
　　
　　她抬起手腕想要拭泪，修长的手递过来一张洁白的纸巾。
　　桌前倏然落下一片好看的阴影。
　　
　　宁唯懵懂地抬眸，有泪珠还在眼里晃动，就这么映下了男人瘦高的身影。
　　
　　他怎么回来了？
　　
　　程晏还是那般漫不经心的模样，眸子漆黑，声音淡然：
　　
　　“擦擦。”
　　
　　宁唯就这么怔怔地抬眸望着他。
　　没忍住，眼眶里盛着的泪“啪嗒”掉下来。
　　
　　或许是破防时情绪太不稳定。
　　竟然连紧张都忘了。
　　
　　“程晏——”
　　她染着浓重的鼻音，轻唤他的名字，难得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男人手中的纸巾一顿。
　　本想递到她手上，听到这声呼唤，他眸子渐深。
　　
　　程晏的视线扫过她清澈晶莹的小鹿眼，泛红的鼻尖，注意到她因抽噎而断断续续的呼吸。
　　
　　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抬手，轻抚。
　　隔着薄薄的纸巾，修长手指帮她拭去脸颊的泪痕。
　　
　　宁唯愣住。
　　眨眨眼，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手腕上。
　　
　　这细微的触碰，哪怕隔着纸巾，也能让他们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滚烫。
　　像是燃烧的心跳。
　　
　　程晏抿唇。
　　喉咙有些莫名的发干。
　　
　　光线映在他身上，宁唯脖颈仰得发酸。
　　隔着一层薄薄的纸巾，她能嗅到他指尖好闻的香气。
　　
　　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程晏也会这样温柔地帮她擦泪。
　　这么散漫不羁的性子，却这样体贴。
　　
　　脸颊开始发烫，宁唯接过纸巾胡乱擦了两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闷声问：
　　“你怎么又……回来了呀？”
　　
　　明明在她和客户沟通婚礼细节的时候，他和阿灿就都离开了。
　　
　　男人径直坐在她对面，黑色冲锋衣衬出凌厉的轮廓。
　　沉默片刻。
　　他撩起眼皮，气场无形而强大，缓缓开口：
　　“阿灿和我说实话了。”
　　
　　“？！”宁唯瞳孔瞬间放大。
　　
　　程晏的眼神晦暗不明：“你们的事，以及，你的心事。”
　　
　　“他，他……他都说了？”
　　宁唯喘不过气，“那你现在都知道了？”
　　
　　所以，所以程晏知道她喜欢他了。
　　
　　自以为埋藏很好的心事，在被网友们大胆猜测时，就已经被揭穿了。
　　
　　宁唯的手心蓄起密密麻麻的细汗。
　　她想逃，却被定在原地，只能任由心里的小鹿扑通乱撞。
　　
　　情不自禁绷起身体。
　　坐直。
　　
　　程晏现在过来，是要说些什么吗？
　　他是不是……要拒绝她了。
　　
　　虽然明知道暗恋不会有什么结果，但她还是心存一丝希冀。
　　期盼着能够听到程晏说一句“好巧，我也喜欢你”。
　　
　　可惜他不喜欢她。
　　那些希冀，都是她自欺欺人。
　　
　　程晏骨相和皮相都好，剑眉朗目，五官也端正。笑起来有些痞里痞气，却很惹眼。
　　
　　可此刻，他却神色严肃，没有任何说笑的意味。
　　
　　“宁唯。”
　　他喉结滚动，金属质地的冷淡嗓音透过她的耳膜传进来，
　　
　　“无论如何，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爱自己。”
　　
　　好好，爱自己。
　　宁唯像是被击中了心底最脆弱的防线。
　　
　　这是她在十年前和程晏说过的话。
　　那时的少年压着满身戾气，却因为她的安抚而逐渐平息了怒火，温顺地像是一只大型藏獒。
　　
　　她以为自己见过他最不为人知的一面，就可以走进他的心。
　　
　　她太把自己当回事。
　　总以为和他有过几次接触，在他心里就会和别人不一样。
　　
　　但程晏那样一身傲骨的天之骄子。
　　除了闪闪发光的优秀女生，他谁也看不上。
　　
　　宁唯因为紧张而绷起的那根弦，像是突然间断掉了。
　　随着她纤薄的肩背，整个人无力靠在沙发上。
　　
　　他果然拒绝了。
　　
　　宁唯垂眸，眼里蓄起一层朦胧的雾气。
　　细细的弯眉像是澄明的水墨画，和她嫣红的唇形成一幅恬静的画卷。
　　
　　“……”
　　宁唯没有抬眼，也不敢眨眼，只勉强扬起唇角笑了笑，
　　
　　“我知道，谢谢呀。”
　　
　　谢谢你如此郑重地拒绝我。
　　谢谢你，关心我。
　　
　　宁唯就这么失神地望着自己的衣角，眼前模糊一片，滚烫的泪融掉了她听见的那些话语。
　　程晏后来说的那些话，宁唯一句都没听进去。
　　
　　只知道，他似乎格外担心她现在的状态。
　　
　　是怕她被拒绝后想不开做傻事吗。
　　宁唯好笑地摇摇头，努力消化了这个早该认清的现实。
　　
　　她调整好状态，抬眸，绽开甜甜的笑容：
　　
　　“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
　　“程先生。”
　　
　　称呼再次回到最初的冷漠淡然。
　　疏离中透着距离感。
　　
　　程晏也是一愣。
　　然后，点头表示理解。
　　
　　男人起身，高大身影遮覆她娇小的身形：“我送你回家。”
　　
　　“不用，我开车来的，”宁唯摇摇头，又强调了一句，
　　
　　“不用你送我。”
　　
　　前台小妹妹都已经要收拾下班了，见宁唯走过来，笑着打招呼。
　　宁唯笑吟吟地回应她。
　　走得飞快，恨不得离身后的程晏再远一些。
　　
　　“宁唯，宁唯。”男人跟在她身后，耐着性子一声声唤她。
　　
　　前台小妹妹嗅到瓜的味道。
　　张大了嘴。
　　她悄悄掏出手机，激动地拍下两人的背影，在小群里猛敲键盘：
　　
　　【查看图片】
　　【姐妹们！！我今天刚请假回来，看见小唯姐身边出现了两个大帅哥！一个染着白毛，另一个还亲自来接她下班！！】
　　【接她回家的大帅哥身材巨好，小唯姐冷着脸不搭理他，他还眼巴巴跟着！！】
　　
　　宁唯拎着小包走在春夜的寒风里。
　　程晏拧着眉心，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她不想跟他并排走。
　　他就抿唇，委屈巴巴跟在后面。
　　
　　程晏想不通，她怎么就死心眼地喜欢上汤灿宇了呢。
　　那小白毛到底有什么好的。
　　
　　他只希望她能爱自己，就像她曾经仰着小脸儿，双眼亮闪闪说的那句：
　　
　　“程晏，你要好好爱自己呀。”
　　“你母亲也一定希望，她的宝贝能过得幸福开心。”
　　
　　男人一直跟着她走到停车场。
　　这里冷气足，宁唯冻得瑟缩着，纤瘦的肩头像是含羞的蝴蝶。
　　
　　她今天穿得单薄，裙摆摇曳出波浪。
　　在程晏看来，宁唯怎样都好看。
　　但他也能感觉得到，她今天是花了心思打扮的。
　　
　　宁唯听到身后唰的拉链声。
　　紧接着，幽淡的青柠香混着淡淡的烟草味道覆在她肩头。
　　
　　“外面冷，穿上外套。”
　　
　　男人将冲锋衣披在她身上。
　　她心跳漏了一拍，情不自禁想起曾经被他兜头罩下来的那件皮衣。
　　
　　他的味道还是那么熟悉。
　　宁唯眼眶发涩。
　　
　　她抬手甩掉他的衣服，上前几步，踉跄着躲开程晏的庇护。
　　
　　“不用，谢谢。”
　　软糯而坚定的小奶音似是多了几分怒意。
　　
　　来到车前，宁唯有些慌乱地掏出钥匙，按了两下：“我该走了。”
　　
　　程晏眉头拧得更紧。
　　回想起阿灿说的那些话，恨得牙痒。
　　他今天就该多收拾几下那小子。
　　欠揍的家伙。
　　
　　汤灿宇为什么不珍惜宁唯？
　　为什么要让她伤心？
　　
　　他满眼都是心疼，又怕她在路上心神不宁出事，语气斩钉截铁：
　　
　　“我送你。”
　　
　　宁唯扣了两下车门把手，都没能拉开，因为情绪起伏，站都有些站不稳。
　　
　　她倔劲儿上来，声音都在发颤：“我说了不需要，你放心就好。”
　　“离我远点。”
　　
　　程晏脸色铁青，大掌攥住她细嫩的手腕，指腹的温度烫着她，呼吸都紧紧交缠在一起。
　　
　　他俯身，眸子幽深不见底，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现在这个样子。”
　　“我怎么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