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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二 大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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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乐说:“你忘了?在找女友的那个梦里,他被老虎咬死了。”
  “不是说被‘本我’杀死吗?老虎是他的本我?”奚音想不明白。
  明天解释说:“本我可以是自己,但大多数时候会根据自身所遇的情况,幻化成不同的形象。比如凶狠的猛兽,十分讨厌或者畏惧的熟人,也可能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物体,它可以没有具体的形象、轮廓,就如一团黑影。”
  “那什么情况下会是老虎?”
  “被熟人或者不认识的野蛮人追赶,一般是由于短期内人际关系紧张所造成;而凶恶的猛兽,狰狞的怪物等,是积压的负面情绪的化身;至于模糊的不明物体,则是长期的压抑所导致的恐惧情绪,这个是最难化解的一种情况。”
  凌乐恍然:“所以周先生的本我,就是他的负面情绪?”
  “是。周先生被本我杀死之后,因为我们的干预,虽然肯直面本我,但并不接受本我的存在。而这恰恰是矛盾的所在点,人怎么能回避自身的情绪呢?”
  “必须要他接受本我吗?”奚音想的简单,既然是负面情绪,丢掉不就好了?
  梦疗师却坚持道:“必须接受!我们要让他正视本我,要让他明白,正真追逐他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只有这样他才会知道,要想梦里不再被追逐,他必须要在心理上接受本我,并与之达成和解。”
  “怎么和解?”奚音脑回路绕的远,“他一被追就跑,总不能我们摁着他的头,让他和老虎做朋友吧?”
  明天失笑连连:“当然不是!知悉了症结,下药的事儿就交给我,随我来吧。”
  三人回到映梦室,周小乐还兀自躺在梦疗仓里不敢动,见到明天等人进来,立马想要起来,却被凌乐一把按回去。
  “急什么?还没录完呢。”
  “什么?还要做梦?”少年周小乐吓得脸都白了。
  奚音安抚他说:“你别怕,这回我们陪你一起,做什么噩梦都不用怕!”
  明天话不多说,直接伸手遮住他的眼睛:“你看到了什么?”
  “你挡住了,我什么也看不到!”周小乐忍不住去拽他的手。
  明天不为所动,只说:“你睡着了,眼睛也是闭着的,可一样能在梦里看见东西,是不是?”
  “是能看见,可我现在……”
  “你静下心仔细看!像在梦里一样,睁开你心里的眼睛,看看是不是有一座房子?很高很大……”
  “好像……”周小乐不再挣扎,犹疑着说:“是能看见东西……”
  梦疗师继续说:“对,再仔细看,是不是能看见那座房子?”
  这回周小乐肯定道:“是,房子很高,很大。”
  梦疗师接着说:“虽然周围灰蒙蒙的有些暗,可你还是能清晰的看见那座房子,因为房子里有光亮。你朝着光亮向前走,轻轻的推开那扇门,地板上有巨大的脚印……”
  周小乐身边各握着他一只手的凌乐和奚音,听见梦疗师的描述后,忍不住好奇,闭了眼也去看。他口中的那座房子,便在黑暗中一点点显现。
  房子确实很高,很大。
  奚音和凌乐站在门口,还没有门的三分之一高,厚重的门缓缓打开一道缝隙。她们闪身入内,瞥见地砖上清晰的巨大脚印,才惊觉已然入梦。
  “小乐!”
  空荡荡的房间内回荡着熟悉的声音,周小乐清楚明白的听到,却还是躲在昏暗的角落中不敢出去。他心里知道自己是在梦境,可奈何满屋找不到一个出口,唯一的门厚重又高大,他费尽力气竟然不能推动半分。
  “小乐?你在哪儿?”
  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他认得这是恋人杨梅在呼唤,虽然比起未婚妻,他更愿意见到她,却还是躲在原地没有动作。
  既然是梦,见与不见有什么区别呢?
  哦,错了!
  即使不是梦,见了也没有什么意义。
  生活与他而言,总是过分玩笑。
  年幼时他只想有个圆满的家,父母却抛弃他重新组建了家庭,他们倒是求得圆满,却独留他一人苦涩。
  如同丧家之犬般,来回在两个家庭轮住时,他就像一个沉重却又不得不负担的包袱。大到生活费用,小到吃喝拉撒,两家总要摆到桌面上争个面红耳赤,生怕己方多出一分钱。
  而往往那样的场合,他是被彻底无视的。尽管大人们总拉他当主角,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无论在哪个世界,他从来都只是个多余的配角。
  可笑的是,总有人喜欢跑到他的世界指手画脚,甚至左右他的决定。
  杨梅是他的第一个恋人,也是他曾经想与之共白首的爱人,却只因为年纪比他大几岁,就无辜遭受了诸多的骂名和委屈。
  他们分手却是因为他的懦弱。
  是的,在漫长的成长岁月里,他习惯了小心翼翼的活着。以至于在经年累月的时间长河中,因为害怕犯错而养成了唯命是从的性格。
  也是直到婚恋遇阻,他才惊觉,自己竟然不敢轻易对大人们说不。
  哪怕在成年以后,他练就了一身强壮的体魄,也无法战胜根深蒂固的懦弱秉性。恋人因此离他而去,新的婚恋对象是自小熟识的朋友,为婚而婚的恋爱虽然不那么刻骨铭心,却也足够牵绊难舍。
  然而,随着婚期的日益临近,恐惧变成压在心口的石头,一天比一天加重。他仿佛回到了每隔半年就要换一次‘家’的时候,那种看着时间掐着点的恐慌,像一张无形的网,牢牢缠住他的脖颈,让他有种快要难以呼吸的错觉。
  就像现在,他躲在角落里静静地听着未婚妻和杨梅的呼唤,却一点也不高兴,反倒紧紧绷着一根弦,仿佛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可往往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他越害怕见到亏欠之人,那两人偏偏出现在他眼前。
  随着她们一起出现的,还有那一直追着他不放的巨人。
  巨人很高,也很大,站在屋内像一尊恶神,脚步朝他走来时,整个房间都在地动山摇。恋人杨梅和未婚妻却叫他不要怕,还不停的让他回头看看巨人是谁。
  他才不在乎巨人是谁,反正都是梦,一切的光怪陆离也不过是幻象罢了。可显然杨梅和未婚妻不那么想,她们蛊惑不成竟然围追堵截,逼迫他和巨人打照面。
  三个人就这么绕着巨人跑来跑去,杨梅堵不到人一时恼了,不知从哪儿拿来一条绳子,扔到未婚妻手上。两人又绕着他跑了几圈,没一会儿就把他捆了个结实。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梦里都要跟他做对?明明现实生活中杨梅那么温柔,未婚妻那么善解人意。
  等她们合力拽着绳子,将他高高吊起,他才反应过来,她们还是要逼他看那巨人的脸。可随着距离的逐渐拉近,他心里忽然害怕的要命,仿佛那巨人的脸背后,藏着什么可怕的秘密。
  他实在不想知道那秘密,但那张脸还是一点点在眼前呈现。紧抿着的唇,咬的鼓鼓的腮帮子,充满愤怒的眼睛,每一处都那么熟悉,熟悉到他即使闭上眼,也能感受到那张脸背后的心情。
  为什么会是他自己?
  难道不放过他的,从来都是他自己吗?
  不!这只是该死的梦魇在作祟!
  该结束了,这场噩梦!
  周小乐大吼一声,扑腾双腿用力一踢,狂怒的巨人轰然倒下,四分五裂的巨人体内却爬出一个胖小孩,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看着哭泣的男孩,周小乐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活在武装起来的巨大躯壳中,从没有真正的长大过。
  一个总也长不大的小孩,当然做不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正真醒悟到这一点的时候,周小乐忽然满心悲怆。数十年压抑的生活,不光磋磨了他的性格,更是耗尽了他的勇气。以致于他因为害怕犯错,而变相拒绝了成长的所有机会,殊不知这是更大的错!
  周小乐神思混乱之际,绳子突然断了,他庞大的身躯骤然坠下,却在未落地之时惊醒,一看他竟然躺在梦疗仓里。
  梦疗师和他的两个学生,正齐刷刷盯着他瞧,他却在她们眼中见到了自己少年时的样子,以及戴满脑袋的数据线。
  “这还是梦!我居然没醒?”
  周小乐惊叫两声,一把拽掉头上的数据线,推开梦疗师就跑。出了门找到窗户,再次熟门熟路的往下跳。
  这一次他终于如愿在梦幻诊所的治疗室内醒来,却发现梦疗师明天根本不在,只有他的两个学生大眼瞪小眼,显然也在怔愣茫然。
  “你们师父呢?”
  一出口,周小乐才发觉他声音很小,仿佛说不动话一样,又似乎胸口闷的厉害,好像快要喘不上气。
  “怎么这么……”他话没说完,整个密室突然破碎,变成一片虚无。
  奚音和凌乐随着梦境的破裂,真正的回到现实世界后,却一眼看到梦疗师正在拼命按压周小乐的心脏,好像在做心肺复苏式的急救措施。
  “他……怎么了?”奚音一时迷糊,分不清此时是梦,还是现实。
  不光她分不清,凌乐也不确定,急切的问道:“明先生,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梦疗师却急得满头大汗,根本没时间答复她们的疑问,只焦灼的命令她们:“快,去治疗室隔壁的药房,找到第二架第五格上面的急救药,快去!”
  凌乐二话不说冲出了治疗室,奚音却还不敢确定:“找药做什么?我们真的回到现实世界了吗?周小乐怎么了?”
  “别问那么多,快去倒杯水来!”
  周小乐呼吸困难脸部扭曲,喉咙里挤出模糊的呻吟,似是在极力挣扎什么。明天按压他的心肺半天,才逐渐缓过劲儿来,长呼出一口气后,如溺水之人般醒转。
  “水,水……”他似是渴极,张口第一句话就是要水。
  正好奚音倒了水来,凌乐也拿来了药,梦疗师眼疾手快的将药扔进水杯内,递到周小乐眼前,他也不看里面放了什么,接过就狂饮不止。
  等他终于恢复平静,摸着稍稍安稳的心跳,疑惑的问道:“为什么我感觉快死了一样?连气都喘不上来?心脏还一抽一抽的疼?是一直做梦的原因吗?”
  明天面露难色:“这可能是因为你的心脏不太好,或者是患有某种隐匿性的心脏病,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在回去后,做一个全面的检查,以防患于未然。”
  周小乐很震惊:“我身体这么好,怎么会有心脏病,你该不会是为了推脱责任吧?”
  “是我们的责任我一定担,只是你这个情况,确实有这种可能性,为了你的健康我必须告知,否则如何心安?”
  “你怎么就确定我有心脏病?”
  明天坦然道:“梦,既是人熟睡后的潜意识活动,也是人身体健康变化的警示灯。比如某人经常头痛,那么在他的梦境里,就会梦见被人殴打脑袋。再比如,要是身体某处发生了肉眼不可见的病变,那么在梦里,这处病变就会以某种形式,很直观的呈现到梦境里。”
  “比如你经常梦见往下坠落,这固然是压抑情绪的一种现象,但也不排除你心脏有问题。假如心脏不太好,或是存在心率异常的情况,就会导致这种坠落梦的频繁。”
  “对对对!”奚音想到自己代入他的梦时,感受到的变化,“你每次往下跳的时候,心脏都会狠狠抽痛一下,对吧?先生不会骗你的!”
  周小乐的脸霎时成了猪肝色,梦疗师立即安慰他:“我也不是百分百确定,只是说有这种可能性,所以提醒你做个检查,排除一下隐患罢了,你千万不要有负担。”
  “而且这种坠落梦,多是由来自现实的担忧情绪引发,偶尔梦之无妨。”
  前面还好,听完梦疗师后面的话,周小乐彻底黑了整张脸,付了诊费便急匆匆的赶往离市区最近的医院。
  三人人终于松了口气,奚音嚷嚷着要睡美容觉恢复一下精神,凌乐感叹这个身高马大属兔子的“大小孩”终于走了,梦疗师则表示先要将此次的梦疗记档在案。
  黑夜退散,黎明登场,梦幻诊所结束一天的工作后关门歇业,在初现的曙光中渐渐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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