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玻璃门，看着对面紧闭的导师办公室大门，一位研究生学长摇摇头：
　　“啧啧，又要开始了。”
　　“学长，什么又要开始了？”司年有些不解。
　　“咱导师的卑微日常啊。”
　　研究生学长继续调侃道：
　　“你别看老杜在咱们面前人五人六的，好像挺厉害似的，可在咱们院里就这个，小卒子。但咱师姐可就不一样了，是院里的骄傲，年年都要靠师姐给咱们院里挣脸面，是脸皮，是宝贝疙瘩，所以你别看老杜收了你，可你的问题他其实解决不了，但师姐却可以，你可以把这一切理解为一种另类的斗兽棋。”
　　“你也别在这干等了，据我的了解他们一时半会也解决不完，老杜还要挨训好一会呢。对了，要打游戏吗，我王者二十星，赵云贼溜！”
　　司年：“……”
　　——
　　办公室里，导师杜文杰指天骂地，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他黎廷材仗着自己系主任的身份，这么欺负一个普通学生，别人能忍，我可忍不了！”
　　可惜朱玥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自然不吃他这套，转手把办公室的门给打开了。
　　“你开门干嘛？”导师杜文杰有些懵。
　　“我怕楼上的黎主任听不见你骂他，开门听得清楚一点。”
　　导师杜文杰顿时哑火。
　　关起门来骂，他倒是敢，可要是真被那小肚鸡肠的家伙听见了，可就真的麻烦了，搞不好就要时不时的给他送上双小鞋穿。
　　“来来来，小玥，吃豆糕。”
　　反手把门关上的导师杜文杰又转了回来，殷勤地给朱玥倒了杯茶，“是不是光吃豆糕有点干，这可是我老丈人上次给我捎来的一小包白毫银针，香得嘞，前几天校长过生日我都没舍得送，来，快尝尝。”
　　朱玥推了推眼前的紫砂茶杯，“师母做的豆糕是真好吃，但这茶就不必喝了吧，这么贵的茶，我怕我消化不了。”
　　装作听不懂朱玥言外之意的导师杜文杰哈哈一笑：
　　“几口茶能有什么不好消化的呢，都是水，小玥你可真会开玩笑。”
　　“老师啊，我也就不和你弯弯绕了，我还有很多的实验数据要处理呢，你什么意思我也明白，黎主任是有点问题，但那位明显也不是什么没有缝的鸡蛋啊，这件事我确实是爱莫能助，这尊大神你哪请来的还是原封不动的送哪去吧。”
　　“唉，没聊完呢，别着急走啊。”
　　一把把朱玥又给按了回去，从抽屉里摸出一沓装订在一起的开题资料来，放在了她的面前。
　　“你先看看这个，看完咱再说。”
　　扫了一眼题目，朱玥微微瞪大了眼睛，然后开始翻看里面详细的内容来。
　　“吃惊吧，过分吧，这哪是什么给本科生的毕设，我看就是把这个交给黎廷材自己带的那两个博士生去做，都未必能正常毕业，更何况是交给一个还有不到一年就要毕业的本科生来做呢，这完全就是不想让人正常毕业啊！”
　　“他的学生本来就没有能正常毕业的，不过，说得没错，他们是做不出来这样的内容，就是黎主任自己，咳，我是说这研究很有新意啊，想必黎主任也是花了心思弄出来的，就是在这工作量和本科生的水准考量上有失公允。”
　　“什么有失公允，我看完全就是恶意报复。”
　　导师杜文杰拍着桌子义愤填膺地说道：
　　“你是没在早会上看到那斯的嘴脸，什么所有实名举报材料纯属捏造，全系司年个人的蓄意报复，招自己的老婆当自己研究生的是他，让本科生给自己怀二胎的老婆做论文的还是他，就他做的那点事，像是全院里谁不知道似的，净会睁着眼睛说瞎话，最后还撂下狠话，只要他还在院里一天，谁都别想让司年正常毕业，太嚣张了。”
　　“我倒是蛮能理解黎主任的，自己被一名本科生举报不说，自己的老婆还被人传和自己的学生有不正当关系，天降一口大绿帽，就算明知道不是真的，可这黄泥糊在了裤子上，恶心得要命，我要是黎主任，我也咽不下这口气来。”
　　“不是吧，小玥，就黎廷材那种净会压榨自己学生，连洗车的钱都不舍得掏，非要自己学生去洗的这种家伙，你也不唾弃他？”
　　“我唾弃他啊，你看我见了他的面，什么时候喊过他一声老师了，都是黎主任黎主任的叫。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黎主任不是一名好导师，却不能说是一名无能的主任，你不也知道吗。”
　　“额……”
　　“再说了，就算那位小学弟没做错什么事情，可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们很熟吗，还是你又收了人家什么好处啊？”
　　“咿？”
　　导师杜文杰一蹦三尺高，“这不是一件纯粹的见义勇为吗，怎么又聊到我的本质问题上了？你可以怀疑我的专业能力，但你不能质疑我为人师表的端正态度！”
　　“呵呵，那曲师弟是怎么进的咱们实验室？不是你看人家游戏打得好，才招进来的？你不知道他总偷偷在实验室打游戏吗，还带着其他人一起玩，这你都不管管吗？反而去操心别人学生的事情？”
　　“这个……”
　　导师杜文杰的视线微移，瞟了一眼自己办公桌上的电脑，你别说，虽然曲文冲实验做得一塌糊涂，但自从他来了实验室，自己这lol的段位可着实升了不少。
　　看了一眼杏目微瞪怒火中烧的开山大弟子。
　　这事不可说，不可说，还是烂在自己的心里比较好。
　　“您要见义勇为，要揽麻烦事，我作为您的学生，我管不着，但作为实验室的一员，我必须提醒您一下，您的青长评选资料我已经帮您递上去了，正教职称也在公示阶段只差临门一脚了，您在这个关键节骨眼得罪领导是怎么想的呢，我不太明白……”
　　导师杜文杰弱弱地道：
　　“他黎廷材应该也管不到这些事情吧？”
　　“万一别人做背调呢？你不就惨了吗？”
　　导师杜文杰顿时感觉自己的身躯似乎渺小了几分。
　　“我话还没说完呢，就算您说，哎，我高风亮节不在乎什么职不职称的，可没有帽子，又得罪了领导，那下半年咱们实验室预计要申请的那几个横向纵向课题怎么办，都泡汤了，不干啦？”
　　“那实验室研究资金怎么办？没实验费，今年新招进来的那几个研究生师弟师妹也不管了，让他们干等着？还有最近院里多塞进来的那十好几的本科生学弟学妹，个个要做毕设，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等一下，我说今年院里抽什么疯，乌泱泱的给咱们实验室塞进来一大帮子本科生来，原来根源在你这啊？”
　　“……”
　　导师杜文杰眨了眨一双不大的眼睛，心虚地咽了一口大口水。
　　这些事他现在否认还来及吗？
　　“呼~”
　　越说越来气的朱玥长吐一口气。
　　“我看这实验室是运转不下去了，咱们还是趁早解散吧！”
　　“不至于，不至于，来，喝茶，这茶好啊，清凉去火，喝茶。”
　　呜呜~
　　___
　　走路生风的朱玥推开玻璃门，进了学生办公室，随手在饮水机旁丢下一包外包装精致的茶叶来。
　　就坐在饮水机旁的师妹米燕一脸诧异地捡起那包茶叶，仔细看一下，道：
　　“这不是老杜前两天在朋友圈里显摆的那包好茶吗？师姐你给一窝端了？”
　　“导师请大家的，谁想喝就自己泡。”
　　“能从老杜那小抠手里抠出来东西的，也就大师姐了吧？”
　　“大师姐威武！”
　　朱玥走到还在盯着电脑看的司年身边，瞥了一眼电脑下方任务框的内容，有些诧异，轻轻敲了一下桌面，小声道：
　　“学弟，你先跟我出来一下，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等二人走出了学生办公室，原本安静异常，都在各做各自工作的人立刻聚了起来。
　　盯着从玻璃门倒映出的两人身影，米燕一脸惋惜地说道：
　　“我那英俊可怜的小学弟啊，明天怕是就要看不到了呀，啧啧。”
　　曲文冲有些疑惑，“老杜刚才不是去说服大师姐了吗？”
　　“呵呵，你还真以为就凭老杜能说服咱大师姐吗，NO，NO，NO，事实上我来实验室这么久，一次也无。”
　　“不是吧？”
　　“天真了吧，师弟，在咱们实验室，老杜就是一个吉祥物，真遇到大事哪次不是师姐拍板做主？你不会真以为没有师姐点头，光靠老杜那三寸不烂之舌就能让你进咱们实验室吧？”
　　“天真！”
　　“天真了！”
　　“节哀！”
　　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又瞬间散去，只留曲文冲一人在原地风中凌乱，目光哀怨的望着紧闭的导师办公室大门。
　　我这游戏代练，是不是白干了啊？
　　在紧靠学生办公室旁边的一间实验里，只有两人的空荡实验室里沉默异常，只有朱玥翻动手中开题资料的纸张摩擦声音。
　　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实验台边稍显手足无措的师弟，朱玥道：
　　“你旁边的那是真空马弗炉，我建议你离它远点。”
　　默默的挪到另一边，司年道：
　　“师姐是来劝我离开的？杜老师不出现，出来的只有师姐一个人，我大概也猜到结果了。”
　　司年的语气平静异常，好像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好坏一样。
　　“你猜错了。”
　　“啊？”
　　出乎自己意料的结果让司年淡然的表情有些凝固，再三确认了对方脸上不是开玩笑的神色后，司年沉默了。
　　“导师要招谁进实验室，是导师的权利，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有能力阻止你进实验室呢，我只是摆出足够的理由，说服了他而已。”
　　“这有什么区别吗？”司年一脸不解。
　　“我只说结论，就是你可以留在我们实验室了，当然，前提是要你自己愿意。”
　　还是没搞明白到底是谁说服了谁的司年苦笑一声，“我还有别的选择余地吗？”
　　自己在学校里那尴尬的情况，他心里还是有点谱的。
　　“所以啊，过程不重要。”
　　朱玥把手中的开题资料递给了它原本的主人，正色道：
　　“我们来聊点实际的吧，现在，有两条路可供你选择，第一条，这份毕设搁置，你自己重新想一个方向，自己设计实验内容，独立完成毕业论文，你也不用觉得这是在逃避什么，或是在针对你，那纯粹是你多想了。”
　　“在别的实验室可能为了图省力，都是导师大批量的为学生设计毕设内容，或是直接从研究生的课题里摘出部分来让本科生做，但在我们实验室里，都是独立完成的，只要在大方向的范围内，可以任由你发挥想象，去设计，去完成这场本科阶段最后一场大考。”
　　“至于另一条路嘛……”
　　“我选择第二条路。”
　　“什么？”
　　朱玥眨眨眼睛，她话还没说完呢。
　　“师姐铺垫了这么多，不就是想劝我选第二个选项吗？过程不重要。”
　　“……”
　　被人反将了一军的朱玥有些无语，不过她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第二个选项，是依旧完成你原先的那份毕设，这份毕设拿到你手上已经有几天了吧，至于工作量和研究深度想必你自己也有很大的理解才对，你确定吗？”
　　“可以。”
　　年轻挺拔的青年有些乖巧的点了点头，又问道：
　　“但我想知道为什么？”
　　“怎么说呢？”
　　朱玥指了指司年手中的开题资料，有些调皮的笑道：
　　“黎主任为了堵住大家的悠悠众口，可是把自己压箱底的研究方向都拿了出来啊，无论从创新性还是研究方法来看，都经过严格前期论证的，而不是临时搞出来的一份东拼西凑的垃圾，我自己看了都很心动，所以说……”
　　“所以……”司年挑了一有些勾人的桃花眼。
　　“所以学弟，你想打脸吗？不是那种拿着举报材料，还被人说是捏造的那种硬打，而是那种自己吃了亏，被打肿了脸，还要反过来给你加油鼓掌的那种软打。”
　　“这听起来……，很诱人啊，合作愉快，师姐。”
　　目光灼灼的司年向朱玥伸出了修长又骨节分明的右手。
　　朱玥“啪~”的一下，把那双手给打了回去。
　　“这不是合作，而是指导，如果你选择第一条路的话，指导者就是杜导而不是我，还有，你应该听过我很严厉吧，你最好还是先做一下心里准备。”
　　呆呆的看着自己悬在半空的手，司年有些发懵。
　　转身就走的朱玥突然回过头道：
　　“在实验里请不要吃东西，我只说一遍。”
　　“回去好好看一下那份开题资料，我们明天再详细的聊一次这个实验怎么做。”
　　——
　　翌日，特意起了一个大早来实验室的司年恰好在电梯里撞见了来上班的导师杜文杰。
　　“咦？你还没走啊小年，你大师姐没跟你说清楚吗？你今天不用来了。抱歉啊，我是有帮你据理力争的，但你大师姐这人吧，油盐不进，唉，我也没办法啊，就这样吧……”
　　司年：“……”
　　所以，我应该离开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