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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有人提起死亡,大家总是倾向于彻底否认这个问题。即便作为心理医生,李乔的本能反应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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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与王琳娜对话期间,李乔还接诊了一位癌症患者。
按道理,癌症患者要去的地方不应该是医院吗?或者至少是去看那些专攻癌症的医生吗?但是这个患者与众不同,她来看了李乔这个心理医生。
来访者是个三十三岁的大学教授,叫朱丽,发现自己的癌症症状时,正在海南的蜜月旅行当中。
当时她的乳房有点疼痛,后来在淋浴的时候,她觉得那个疼痛的地方感觉到有些异样,但她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而每次妇科医生检查之后都会告诉她这只是生理期的正常变化,所以她也没在意,以为自己或许是怀孕了。
她和新郎王明在一起已经三年了,两人说过一结婚就要生儿育女,而且婚礼之前的几周里他们一直没有采取避孕措施。
因为,他们都觉得,这个时候怀孕也正是时候,朱丽刚刚拿到了大学的终生教职,这代表着在多年的艰苦努力工作后,她终于有机会喘口气了。
现在的她可以有更多时间照顾自己的兴趣:跑步、爬山,为她的小侄子烤卡通蛋糕,结婚生子。
朱丽第二天就买了验孕棒验证了自己的怀疑,当她和王明分享这个好消息时,小伙子一把抱住她在房间里转圈圈。
当时电视里正在播放《走在阳光里》的歌曲,他们当即决定把这首歌作为他们小宝贝的吉祥之曲。
蜜月结束后,他们激动地去找产科医生做第一次产检,但当医生摸到朱丽先前感觉有异样的部位时,她的笑容渐渐消失。
“应该没什么事,”医生说,“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再查下吧。”
结果,是有事。
年轻、新婚、怀孕、没有家族遗传乳腺癌史的朱丽被宇宙中无情的小概率事件击中了。
她挣扎着尝试挨过了治疗和妊娠期,却发现最终还是流产了。
然后,她就找到了李乔。
因为李乔并不是一个专攻癌症的心理治疗师,所以,朱丽能找上李乔,确实是一次非常不同寻常的转介。
殊不知,正是李乔在这方面经验的不足促使朱丽选择了她。
朱丽告诉她的医生,她不想要“癌症组”的心理治疗师,她想要感觉自己是正常人,还在正常地参与生活。
而且,医生似乎也坚信她在手术和化疗后会好起来,所以,她想要把心理治疗的重点放在如何熬过治疗期,同时过好新婚生活。
治疗非常残酷,但朱丽的病情有所好转。
在医生宣布她“肿瘤消失”的那一天,她和她丈夫,以及他们最亲密的朋友和亲人一起乘坐了一趟热气球。
那是夏天开始的第一周,当两人手牵手在高空欣赏日落的时候,朱丽不再像刚治疗时那样感觉被世界抛弃了,那一刻的她感觉自己很幸福。
是的,她曾经经历了地狱,但一切都过去了,美好的未来正在向她招手。再过半年,她会再做一次最终检查,为她的治疗画上一个句号,然后继续备孕。
那天晚上,她梦见自己六十多岁了,怀里抱着她的第一个孙子。
朱丽的精神状态很好,李乔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在朱丽最终检查之前,李乔没有再见到她,倒是多了很多来访的癌症病人,都是听说了朱丽的事情以后找上门来的。
生活中我们能掌控的其实原本就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多,但面对病痛才是最叫人无能为力的事。
无论是面对生活还是面对一次治疗,人们绝不愿意去想象的是,即使自己把所有该做的都做对了,还是很有可能抽到一支下下签。
李乔认为,如果最坏的情况真的发生了,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以自己的方式去面对厄运,而不是听从别人的意见。
所以,她就让朱丽沿着自己选择的路去走。
就是那样,似乎对她起到了帮助作用。
“不管你用的是什么方法,反正她看上去对结果很满意。”朱丽的肿瘤医生对李乔说。
当然,李乔没有把那看做是自己的功劳。
她觉得她做的最有价值的事不过是努力让她保持本性,在治疗中根本没有去考虑死后的事,而是在讨论化疗后是要戴假发还是裹头巾、如何处理夫妻生活,以及如何在手术后管理体形。
李乔帮助她想清楚要如何经营婚姻、如何处理和父母的关系、如何面对工作,就和李乔帮助其他来访者没有什么区别。
然后,有一天,李乔又接到朱丽的预约了。
第二天一大早,朱丽来到诊室,面色铁青。
那个检查证明,她先前那个乳腺癌确实是痊愈了,但是却又发现了另外一种罕见的癌症。
医生断言,这次的癌症终将夺走她的生命,可能是一年,可能是五年,如果奇迹出现,可能是十年。当然,医生们会尝试实验性的治疗,但毕竟也只是实验性的。
“你会陪着我,直到我死去吗?”朱丽问李乔。
李乔惊呆了,她的本能反应是这么回复朱丽:“哎呀,先别想那么多,或许那些实验性的治疗能奏效呢?”但是李乔想了想,知道自己在场的目的是帮助朱丽,而不是安慰她,或者安慰李乔自己。
李乔努力尝试着消化朱丽带给她的这个消息。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帮助朱丽的最佳人选。
这个时候,李乔有了忧虑:如果自己说错什么做错什么,那可如何是好?如果自己的面部表情或者肢体语言透露了自己的不安、恐惧或者悲伤,会不会影响到朱丽?她只有一次机会按照自己选的路去走,要是自己让她失望了,怎么办?
朱丽看出了李乔的迟疑。
“求你了,”她说,“我知道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但我真的不想去看那些专攻癌症的医生。他们把每个人都称为‘勇士’,但除了勇敢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事实上,我看到针头还是会害怕,会畏缩,我从小就害怕打针……我并不勇敢,也不是什么斗士,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老师。”
朱丽坐在沙发上,身子向前倾:“他们的墙上甚至还挂着抗癌誓词……所以,求你了,别让我去那儿。”
李乔看着朱丽,无法拒绝她。更重要的是,她不想拒绝。
而从那个时候开始,这个治疗的工作本质就改变了:李乔要帮助朱丽面对死亡。
通过治疗王琳娜,大家都发现李乔有了很大的改变,而她自己也明白,自己不再有死亡的恐惧,不怕自己的去世,也比较不再害怕失去他人,那么,她能否通过王琳娜的事例让朱丽也得到帮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