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密斯开着那辆承载着二人回忆的旧马自达，将树带到了一家俱乐部。由于车子是两门的设计，后座无比狭小，史密斯的女友只能双腿弯曲，仰卧在后排，不过她倒也怡然自得。
　　侍者将三人带入包间，只剩下一间小包间，房内只有一个显示屏和三个长沙发，沙发在幽暗的彩灯下让人无法分辨颜色。房间算不上好，但史密斯却十分满意，按照他的说法，所有的幸福都来自别无选择，所有的痛苦都来自于选择太多。
　　侍者再次返回时，带来了两瓶威士忌和一桶冰块。树浅尝了一口，威士忌第一次触及舌尖带来的是苦涩，继而入喉变为灼热，竟没有一丝酒应该带有的醇香，真是糟透了。
　　“玩些什么吧？”
　　史密斯说。
　　“只要不是你想到的那些愚蠢的游戏都可以。”
　　树无奈地点燃一根香烟，史密斯的女友则浅浅地笑了起来。
　　“我想到了。”
　　“天呐，你又来了。”
　　“相信我树，这次绝对不错。我们玩作家和画家的接龙，例如我先说一个画家名，你们必须说出一个和他风格相似的作家来。”
　　“相信我，这比你上次提出的轮流写十四行诗的提议还要愚蠢。”
　　树摇了摇头，不过接着说道。
　　“但是，也不妨一试。”
　　“那好，我先说一个简单的，毕加索。”
　　“布尔加科夫？”
　　树回答，同时偏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史密斯的女友。
　　“或许南美作家更合适一些。”
　　“奥拉西奥·基罗加？”
　　“他的立意和成就我认为达不到毕加索的高度。”
　　“那罗伯特·阿尔特？”
　　“这个可以。”
　　史密斯的女友附和道。
　　“好的，算我输了。”
　　史密斯满意地拿起酒杯，将酒水一饮而尽，虽然威士忌口味非常的糟糕，但史密斯的脸上却挂着一丝微笑。他的女友理解他快乐的原因，史密斯常说，游戏最重要的不是输赢，而是有和你一起喜欢玩这个游戏的人，看来他确实很喜欢树。
　　“真是太好了。”
　　女人心想着，在树来的前一段时间，史密斯多少过得有一些压抑。精心准备的几幅作品在投稿后均杳无音讯，联系的极为评论家对他的作品也评价不高。虽然他在表面上并没有过多流露，但有些早晨阳台上出现的被塞得满满的烟灰缸还是让女人很担心。史密斯是一个崇尚艺术的人，而承认自己的失败是艺术家的死亡宣告，史密斯永远不会让别人知道自己在怀疑自己。
　　过了一段时间，三人都感觉有些微醺，史密斯将香烟掐灭，询问道：
　　“怎么样，要不要来一点？”
　　女人点了点头，树则摆了摆手，回答道：
　　“老样子，我就不用了，你也知道我是不碰的。”
　　“当然，你这样是很对的。”
　　史密斯回应道，接着从包中取出两粒药片放在桌子上，在上面摆上了一张钞票，用手机轻轻将药片碾碎，虽然俱乐部嘈杂音乐通过门的缝隙填满了整个包间，但树还是清晰地听见了药片被碾碎的微弱声响。
　　史密斯和女友用卡片将粉末堆成一个小丘，就像一个白色的金字塔，不同的是沙子构成的金字塔是为了生命的延续，粉末堆成的金字塔是为了生命的浓缩。
　　二人用纸管将粉末吸入鼻腔，这个过程虽然谈不上优雅，倒也显得从容。史密斯瘫倒在沙发上，他感受到眼前的一切在融化，电视机在融化，融化的黑色液体落到深红色的地面上，二者融合成为了一种类似于紫罗兰花的颜色，继而他便闻到了紫罗兰的花香。他转头看向女人，他看见女人在哭泣，她流出了金黄色的眼泪，眼泪流过脸颊，留下了两道闪闪发光的痕迹，但是为什么她的脸是彩色的？
　　树呢？树在哪里？史密斯想到，他转头想要找到树，但动作已经十分迟缓，他的大脑处于一种兴奋与无力奇妙的融合中，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转头的指令从大脑传达到脖颈的过程，先传导鼻尖，再到嘴唇，最后到脖颈。这感觉真是太奇妙了，史密斯忍不住大笑道，最后他还是没有找到树。
　　他又看到了女人，女人现在不仅是脸变成了彩色，全身也变成了彩色，锁骨是黄色的，胸部是红色的，腹部是蓝色的。她仍然在哭泣，无法遏制地哭泣。史密斯看见两滴金色的眼泪落在自己的大腿上，眼泪如同硫酸一般腐蚀了牛仔裤，发出“呲啦”的声响，伴随着腐蚀造成的热气，史密斯感受到刺骨的疼痛，女人心疼地抚摸着他的伤口。
　　“你为何哭泣？”
　　“我不知道。”
　　“没有人会知道。”
　　“是的。”
　　史密斯吻向女人，继而脱去她的外套。当脱去她内衣的时候，他感觉女人融化了，她如同失去包裹的液体一般倾斜在自己身上，将自己也染成了彩色。但下一秒，他又看见女人在自己的怀中亲吻自己，他感受到了女人独特的体温，闻到了她的味道，但下一秒却又融化了。史密斯终于意识到，时间不再是连续的，而是跳跃和间断的。
　　也许本身就是如此，人类由于大脑认知的局限，才不得不将时间想象成连续的。史密斯突然看见了满头白发的自己，那个可怜的男人在下水道里不停地翻垃圾桶。
　　下一秒，他又在唇间感受到了女友炽热的气息。
　　树抽出一根烟，第二十三根，他自言自语道。
　　脑中的酒精开始散发，烟头离自己的双目不过十几厘米，这让他难以聚焦，打火机开关三四次才勉强点上火。
　　淡淡的烟雾从口中吐出，伴随着令人不悦的焦油气味。树看着淡淡烟幕后正在亲热的二人，就像通过快餐店的磨砂玻璃窥探食客面前的食物一般。
　　四十分钟后，三人一同走出了俱乐部，对于史密斯和他的女友而言，与其说是走，莫不如说是一左一右靠着树走出去的。
　　这期间，树吸烟七根，饮酒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