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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蓝是在一次又一次地给儿子进行苦口婆心的教育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被“学兴”这个名字按在地下摩擦的。若不是儿子到了这个年龄,她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这个名字来。然而自从孩子上了初中,她应该已经提了不下三次了。每次基本上都是忆苦思甜的车轱辘话。孩子倒也不表现得不耐烦,也不怎么顶嘴。有时候甚至会显得比较感兴趣,问一两句陈蓝以前上学的事情。于是为了孩子能多听一点儿,多接受一点儿,陈蓝几乎是带着一点讨好的意味,慢慢地打开回忆的闸门,给孩子讲述那过去的故事。而“教育”一旦成为了“交流”,严学兴的故事就变得立体了,不再是励志的榜样,也不是苦情戏的主角。他开始形象,生动。话闸一旦打开,陈蓝便惊讶于自己的记忆,二十多年了,她竟然还记得他的容颜。他的大眼睛,他害羞的笑意,也许,还有他的忐忑……
陈蓝的记忆力确实不错。不然也不会在5岁的时候就糊里糊涂地被忽悠着做了两张试卷----那天,是期末考试。因为在这前一年,陈蓝基本上都跟着母亲泡在一年级的教室里。到了考试的那一天,她习惯性地往教室里钻,被母亲看到了,给她打手势让她别进来。另一位监考的老师却招着手说:“来来来,给你一张试卷做做看,听了一年的课,听进去了多少?”于是陈蓝就高高兴兴地进去了,又骄傲地接受着老师们的表扬----因为语文数学她都考了九十多分。等到九月,她就从妈妈手里接过了一个书包----那可真不是个书包,就是爸爸不用了的一个手提包----上二年级去了。后来,她曾多次要求妈妈,给她一个真正的、正式的书包。妈妈问她:什么样的才叫正式的书包?她想了想,扭扭捏捏地指了指从家门口跑过的小梅:那样的。
小梅斜挎着一个布书包,是花布,缝的有花边。拿到现在来说,陈蓝不知道够不够得上“精致”,但那时候陈蓝是觉得好看的。那时候,有不少的女童鞋都挎着这样的“书包”上学,男孩子一般都是黄色的帆布书包,上面印着五角星和“为人民服务”。每当一学期即将开始或是结束之后,全镇的老师都要去镇上的大礼堂开会。陈蓝在跟着爸妈去镇上的时候,就能看到一些教师的孩子,尤其是在镇中心小学上学的孩子,他(她)们的书包不是斜跨的,而是背在背上。女孩子是粉红,男孩子是蓝色。陈蓝近距离观察过他们的书包,不是帆布,更不是普通的花布。而是……陈蓝说不上来,它们的材质硬一些,滑一些。陈蓝觉得它们肯定是防水的,这简直太重要了!每当下雨的时候,陈蓝的同学们就会把书包抱在怀里往家里冲,当然也有调皮的男孩子,把帆布书包顶在头上。而这样的背包多好呀!再也不担心被雨淋湿了书和作业。并且--它们是那样的好看!粉色的书包上有花仙子,蓝色的嘛,陈蓝忘了--她没太注意。
陈蓝觉得这样的书包很好。但她没有向爸妈提出这样的要求,而是“退而求其次”,就要一个“小梅这样的”。因为,这样最起码让她觉得自己和身边人是一样的。可是爸爸却说:“这样的一个布口袋,有什么好?我这个还是皮的呢!”
可是陈蓝不想要这个“皮的”。多年以后,陈蓝自然知道这不是“皮的”,而是“人造革”。但那时候她不喜欢的理由并不是这个。她是个学生,她希望和其他的同学一样,有一个普遍意义上的、被大家认可的书包,哪怕是个布口袋,也好过她每次提着这个皮包走进教室的时候被老师开玩笑:“哟,陈蓝,出差回来了?刚下飞机哪!”同学也笑她的书包。虽然她是在学校长大的,从小就被高年级的哥哥姐姐们顶在头上到处跑,大家都很喜欢她,却不接受她的书包。
但是她的这个诉求,被爸妈忽视了。一直到上四年级,妈妈觉得她成绩不错,应该转到镇上去上学,这才给她买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书包。后来,陈蓝能够理解爸妈为什么不给她买书包,那是困难年代。而等她真的背上书包的时候,她已经没有那种喜悦了。
小时候,陈蓝一直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存在。一是年龄小,4岁开始上学,10岁去读初中;二是作文写的好,三年级的时候跟着妈妈去混镇上的作文比赛,没写完得了个二等奖,一战成名。颁奖的时候镇中心小学的校长说对她说:我们其实想把一等奖给你的,可惜你没写完。陈蓝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她努力不让它掉下来,因为妈妈不喜欢她哭。她委屈地说:我写不快……
陈蓝就这样在那个乡村小学度过了她的童年,不,幼年。她在学校出生,长大,上学。每天身边都有好多好多的哥哥姐姐带着她玩,她还在学校迎来了她的妹妹,于是在上课的间隙,她还要承担起照顾妹妹的责任--推着手推车满操场转。每天都是这么热热闹闹,开开心心,风风火火,忙忙碌碌,陈蓝一点不觉得自己的童年被剥夺。在学校,天是那么蓝,人是那么的友善,是她七岁以后再也不曾有过的美好。
现在,让我们来具体地描述一下陈蓝记忆里这个美好的乡村小学。学校四面有围墙,靠西面偏北有学校大门,最开始是只有大门的造型,很多年后才有大铁门的。从门口走一截小小的上坡,就到学校里面了。大门的左右两边有嶙峋的大石头,那是孩子们玩耍的天堂。西南角有一个小门,一般是关着的。南北面的围墙边,有两排大树,应该是建校伊始栽下的,打陈蓝记事起,就已经是大树了。北面大树边,有一片自留地,有两栋相对的二层楼,靠西边的房子后面,也有一片地。以前是老师带着学生们种地,收了粮食补贴食堂,后来没有“大集体”了,就分给住校的老师自己种。中间是一个大操场,有南北相向的篮球架,木头的。南边的大树下,后来有了一张乒乓球桌。陈蓝小的时候是没有的,那时候,捡石头在大树下搭房子,或者爬到树上打游击战是他们的最爱。高年级的哥哥们来了兴致,把她顶在头上,她端着一把用树枝做的枪,居高临下,傲视四方,像男孩子一样嘴里模仿着枪声“哒哒哒哒哒”,那种御风而行的感觉,再也没有了。
两栋房子,土木结构,一层是土建,二层是木头。一层做教室,一二三年级在西边,四五六年级在东边。高年级的楼上是各种办公室,低年级的楼上是学生寝室,每边都还多出两间套房,就做为离家远的,或是还没有房子的老师的住所。陈蓝小时候的家,就在西边二楼挨着楼梯的房间。
山区的人户住得分散,孩子上学难。不少偏远的村子里,学校只开到三年级四年级,上了高年级就要转到大一些的学校来,很多孩子都要走几十里山路来上学,所以高年级的同学有寝室,一个星期回去一次。陈蓝那时候上学在教室里巡视,下课在寝室里打滚,幸好是个女孩子,不然不知要练出个什么样儿的混世魔王了。
然而陈蓝阳光灿烂的日子日子只持续到七岁。七岁,她该上四年级了。妈妈认为她是可造就之才,就把她转到了镇上的小学。从此,陈蓝就抑郁了。陌生的同学都比她大三到四岁,他们从一年级开始就是同学,天然地排挤她,孤立她,甚至欺负她。
家里离学校有三公里路,有时候爸爸送,有时候自己走。她走得不快,有时候迟到了,就得顶着班主任刀子一般的目光到座位上坐下,有时候同桌还故意不给她让,看心情--那时候都是两人一桌。体育课推铅球,她看着老师教动作,看着同学们一个个推出好远,自己内心忐忑。轮到她时,她小小的个子走到铅球跟前,弯下腰,差点被铅球带到地上!实在是太重了!她只推出去一米多----铅球重,她又小,也可能没有掌握到方法。高大的体育老师怒了:你简直是我们学校的耻辱!
陈蓝不明白,一个镇的中心小学,聚集了镇上最优秀的老师,也只有镇上的,和老师的,以及有单位的条件比较好的家庭的子女在这里上学。这里应该是素质很高的地方,却为什么对一个小女孩如此严苛?陈蓝不会忘记,有一次上课,有同桌的两个同学起了纠纷,那个男孩子是很调皮的同学,女同学应该是忍无可忍了。可是班主任把他俩都拉到讲台上,无差别地打了一顿。陈蓝记得,那个女同学哭都不敢哭。后来她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妈妈,妈妈很气愤,说这个老师还做过她的学生,以前家里条件很不好,老师们经常给他凑玉米面,让他度过了最困难的时代。“怎么他如此的残忍!”
陈蓝不喜欢她的新学校。她怀念她的乡村小学,她的第一个家,也是永远的家。这里的老师都是叔叔伯伯,阿姨大娘,这里的同学都是兄弟姐妹,这里是她的童年,她的天堂,她的温柔乡,她的治疗室……
现在这所学校已经不在了。教育改革,一个乡只保留一所中心学校,在远一些的年代,每个自然村的村办小学相继撤去,孩子们倒更远德,也更好的学校去上学,有两所中心小学面向乡村,住校的学生更多了,他们的父母一般会出门去沿海发达地区打工,留下爷爷奶奶看家。为了孩子们上学的条件更好一点,孩子的父辈挣了钱,会给爷爷买一辆摩托车,近几年也会买便宜的电动汽车,方便接送孩子上学。条件更好一些的,就举家搬迁到离街上更近的地方来,留下多少代人住过的老房子在风中逐渐萎靡,垮塌了房屋,荒芜了田地。中年人进厂打工,用工资买粮食。一个个自然村落,在时代中凋亡。
镇上的中心小学依然是没有住校生的。但也有附近乡村的孩子开始在这里来上学了。集镇上做生意的,单位上条件好的,开始在城里买房,往城里调动。工作不再像以前那样,在哪里就是一辈子了。城里人口开始增多,需要的岗位也越来越多,流动性大大加强。这一批人,开始把孩子送到城里上学,成为新的城市人口。
你看,一个孩子上学的事情,就改变了多少生活轨迹,带动了多少产业。生活中千丝万缕,千头万绪,每一个小的事件聚在一起,推动了社会的改革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