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元旦。
　　早晨5：30，吴玉颜准时醒来。
　　她第一件事，就是摸出枕头下的贺卡。
　　只见贺卡是用塑料片做成，订书机在下面订着两根流苏，上面订着毛线挂绳。塑料片上贴着各种美丽的图案，还有凌薇圆润小巧灵动的字体：
　　玉颜：我一直拿你当作最好的知己。
　　凌薇于1989年12月31日晚
　　吴玉颜看了，心跳得厉害。
　　她既高兴凌薇对她的看重，又忐忑于她不配凌薇这样的人看重。
　　她什么都不懂。
　　元旦，上午哥哥带着吴玉颜在楼前马路另一边的人行道上打羽毛球。
　　人行道特别宽，行人很少。两人打球场地够大。
　　哥哥打得也不怎么样，还总是笑话吴玉颜接不住，气得吴玉颜使劲跳起来扣球！哥哥不管吴玉颜打得多低，总也能接回去。
　　气得吴玉颜开始动脑筋，左右调球，终于让哥哥几次没有接住。还有一次，一个踉跄差点让哥哥摔倒。把吴玉颜高兴坏了。
　　吴明颜和初中同学玩去了。吴玉颜从小在姐姐的屁股后面。
　　姐姐的朋友真多。她都能数出好几个来。姐姐上高中前那个暑假，几乎天天都在和初中同学玩。
　　一群一群的，招朋引伴。吴玉颜无比羡慕。
　　中午，爸爸做的大锅菜。类似于东北乱炖。
　　但是河中市的大锅菜，那是地方菜，用块猪肉，+茄子+粉条若干，就能做出特别香的大锅菜。
　　吃的时候，茄子粉条都带着肉香。
　　再配上大白馒头两个。妈妈擅长蒸馒头，喧腾的馒头，热乎乎的。
　　人间美味。
　　吴玉颜和爸爸在窄小的厨房，把一碗碗的大锅菜端上桌，圆桌是松木的吧，特别轻，早就从爸爸妈妈卧室搬出来了。
　　家属院的楼1987年彻底建成。
　　吴玉颜全家从一间半的四楼搬到这个两间半的一楼。
　　三代人才申请到这么大的房子。使用面积71平。那时不讲建筑面积。
　　方云家只有两代人，申请到的是1间半。
　　自己也花点钱的。吴玉颜家花了4800.
　　这套房子，难得是一进门有6平方的小厅可以做餐厅。
　　南边放了一个苏联进口的老冰箱，爸爸买的二手的，但依然很好用。
　　挨着冰箱放了一个架子，放一些杂物。
　　正对着一面墙，挂着三五牌老式挂钟，钟摆锤在半点和整点时会敲响。
　　当当当的。。。
　　大门斜前方，架子和钟墙之间，是两个门，架子再往前是吴玉颜和吴明颜的卧室门。
　　两女儿的卧室门和钟墙之间是敞着的通向半间和父母主卧的门。
　　半间是敞开室的，北边窗户两边各放着一张单人床。两床之间放着一张课桌。
　　课桌不用说，旧的，爸爸从学校废弃的课桌薅来的，桌腿加固了一下。
　　哥哥会在这里学****床下放满了破烂货。一箱子，放着各种钉子、皮筋，各种吧。
　　爷爷还在继续攒。。。
　　父母卧室门推开，靠南边窗户放着一张双人床。床尾通向一楼院子。
　　电视放在卧室门这边，也就是北墙。
　　这个卧室比较大，父母床边放着一组沙发。
　　节日吃饭，会把餐桌搬进来。
　　但是中午一般不看电视，妈妈以前做过老师，很会培养孩子。
　　她不随意对三个孩子开放电视。
　　吴明颜闻着肉味回家了。
　　哥哥搬好桌子支好。折叠的凳子也都支好。
　　吴玉颜端饭上桌。爸爸最后把冒着热气的蒸笼一起端过来。
　　吴玉颜赶紧放两根筷子在桌子中间。
　　爸爸放上蒸笼，一笼大白馒头等着一双双手光临。
　　大家都坐在桌前了，吴明颜到家了！
　　哥哥笑着说：“饭菜端上桌，馨馨到家了！”
　　问吴玉颜：“二妹，押韵吗？”
　　吴玉颜：呵呵。
　　吴明颜会嘲笑：“押什么韵！这不是吃我做的大锅菜了，哼！”
　　姐姐的大锅菜做得也特别好吃。这下，谁也不敢得罪了。哥哥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吃饭。
　　饭桌上，爸爸大侃特侃，邓小平同志的伟大，让大家都吃上了好饭。
　　妈妈这时会忆苦思甜，讲起***时代，大串联让她见识了祖国的山山水水与路不拾遗。
　　赞美***和邓小平同志，是全家吃饭时的例行。
　　爷爷是从民国时代长大的人，笑呵呵地听。
　　他老人家最喜欢说地四个字：我听不懂。
　　吴玉颜和哥姐此时最爱的只有一个字：吃！
　　周二上学。她在路上以为可以见到凌薇。
　　但是依然没有。
　　只有张莉。她和张莉一路无话，清晨的冷风扑在脸上。
　　张莉锁在自己羽绒服的帽子里。
　　吴玉颜的脸越发白皙。唇色更加红。像白雪公主一样。
　　走到前面一栋楼。
　　遇上方云。方云家也在一楼。方云爸爸和吴玉颜爸爸是同工种，不同组。都是最累的那种。
　　三人一路无话。
　　安静地走在路上，过了十字路口，走过幼儿园，就是厂子弟小学，再就是厂中学。
　　学校大门进去，是一圈400米的操场。
　　草地干秃了，黄土地赤裸裸地。她们三个从操场中间穿过去，就是教学楼。
　　四层的教学楼，被楼梯分成东西两边，东边是教师办公室，西边是教室。
　　初三一共6个班。附近不是厂子弟，也来这个学校读书。
　　就近吧。
　　大家陆陆续续都来上学了。
　　走进教室，吴玉颜看了一眼窗边的凌薇。
　　凌薇正在读着什么。
　　吴玉颜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也开始背起英语课文。
　　吴玉颜早晨5：30醒来，第一件事是往铁路那边跑步。
　　跑回来也才6：30，然后她会读古文，背诵古文字词。
　　她特别喜欢背诵古诗词。
　　时间充足，她会背一些，每周二下午在阅览室抄写的古诗词。
　　语文她基础知识几乎没有错过。
　　现代文阅读理解总是理解不对。
　　还有作文，总是比那两个高手少上几分。
　　凌校长早晨例行检查各班早读情况。
　　许兆言连忙大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全班哄堂大笑。
　　许兆言哎呀大声说：“背错了。错了。”
　　凌校长不解地看着初三一班的学生。
　　他一眼就看见吴明颜的妹妹吴玉颜。
　　这家人，当爹的，有些蠢，但是孩子学习却一个比一个聪明。长得还好看。
　　凌校长心思学生是不懂的。
　　凌校长也听到了许兆言的声音。
　　许兆言父亲是厂车队队长。凌校长用车，都得求到许兆言爸爸那里。
　　所以对许兆言格外关照。
　　许兆言成绩综合排名还是挺高的。排第6.
　　凌校长杏核脸上的眯眯眼，在想事情的时候，成了两条小缝。
　　凌校长脸小，遗传给了凌薇。凌薇的弟弟凌远脸型随了关院长。
　　凌薇姐姐凌霄，脸也不大，但是眉眼身高随了关院长，个子高高的，舒眉朗阔。
　　凌薇也自卑。
　　她知道吴玉颜喜欢她。她说不明白对吴玉颜的感受。
　　她看重友情，但是她没有欣赏过吴玉颜。和吴玉颜在一起，吴玉颜除了诉说家里的糟心事，没有别的。
　　可是吴玉颜学习好。
　　她在学习上，除了语文，哪一科都比不过吴玉颜，尤其是数学。
　　吴玉颜甩她好几条街。
　　她也从来没有见过吴玉颜课后学习。
　　她三年前秋天，大概11月份转过来上学。
　　第一眼就看见美丽动人的吴玉颜，全年级第一名的吴玉颜。
　　她想和她做朋友。可是凌薇不喜欢吴玉颜家带给她的压抑感。
　　还有吴玉颜的沉闷。
　　她喜欢幽默开朗的人。所以没有多久，她就交到了很多好朋友，尹烨华、闻一芳，这两个和她关系最好。男生，她和许兆言也挺好的。爸爸和许兆言爸爸关系走得近。
　　她去过许兆言家。许兆言从小到大，去过很多地方，全国都走遍了吧。许兆言相册至少10本以上。
　　许兆言爸爸妈妈每年在许兆言寒暑假的时候，都会带许兆言开车旅行。
　　凌薇喜欢这样家庭氛围下长大的男生。
　　但是吴玉颜，傻兮兮的。初一的时候，有个男生问吴玉颜要照片，吴玉颜就给了那个男生一张一寸照片，都没有发现那个男生喜欢她，要转校了留她照片做纪念。估计吴玉颜现在都不知道这个事情。还有许兆言初一的时候，和吴玉颜坐同桌，每天那个眼神，总是撇来撇去的，现在许兆言已经不喜欢吴玉颜了。估计吴玉颜也不知道许兆言经历了什么。
　　她感动于吴玉颜对她的欣赏和喜欢。
　　但是她又不知道怎么和吴玉颜相处。
　　实在和吴玉颜相处不来。
　　吴玉颜和她在一起玩了一个学期，跟着她学会了唱很多流行歌曲，画画技巧，听她讲了BJ的各个地方，她的所见所闻，甚至看了她推荐的N多书籍。且她感觉吴玉颜一点就透。但是她却跟吴玉颜什么都学不到。
　　她不喜欢这种关系。让人窒息。
　　就比如，办黑板报，吴玉颜现在比她还会找版式，安排内容，字写得也比她好看。
　　而不认识她之前，听说这黑板报都是班主任宋老师一手包办，吴玉颜根本不懂黑板报怎么办。
　　凌薇想念BJ。想念BJ的朋友。
　　三年了，她依然对河中市爱不起来。
　　她家在河中市房子挺大。吴玉颜去她家玩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吴玉颜对她的羡慕。
　　尤其是羡慕她爸爸画的日出油画挂在墙上，她妈妈做的鸡汤清澈透明清香。
　　羡慕她爸爸用一桶一桶的深红色漆泼在地上，地板变得柔软舒适。
　　吴玉颜家水泥地，一楼发潮，墙上的白灰一块块地掉，斑驳杂现。
　　可是三年级的凌远，会坐在吴玉颜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这个漂亮姐姐。
　　吴玉颜坐在座位上。
　　她很难过。她依然和凌薇成不了好朋友。即使凌薇说她是她的知己。
　　快要期末考试了。
　　吴玉颜整本英语书都背得滚瓜烂熟，她可以跟着磁带，把全本英语写下来。
　　速度快，一个字母都不会错。
　　张君雪听着前面吴玉颜趴在那里背英语。
　　看着自己手中的语法笔记。怀疑人生。
　　第一桌的李丽，拿出日记本，郑重写下：
　　1990年1月2日，星期二，这次，我一定超过吴玉颜。
　　而王鑫还在想，做点什么能引起吴玉颜的注意。
　　他明白上回自己和李丽说笑得太明显，有些愚蠢。
　　金铁霖趴在桌上睡大觉，耗到这学期结束，他就可以拿到初中毕业证，替爸爸上班了。
　　吴玉颜背完整本英语一遍。又想了一遍初一到初三所有的数学概念定义定理。
　　下课铃响了。
　　王鑫扭身问她：“吴玉颜，你政治背完了？”
　　吴玉颜看着王鑫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我刚背完你的猪生观。”
　　王鑫懵了：“什么我的猪生观？”
　　他没有反应上来。
　　王鑫外号：王小猪。
　　因为王鑫在小学六年级，有次表演节目，学猪叫一绝。
　　吴玉颜小声地说：“猪生观就是猪们关于猪生目的、猪生态度、猪生价值等问题的总观点和总看法。”
　　李丽听懂了，又笑得嘎嘎地。吓了王鑫和吴玉颜一跳。
　　这姑娘，总是一惊一乍，又乍然无声无息。
　　王鑫气得拿起一本书拍打在吴玉颜桌上。Pia!(ｏ‵-′)ノ”(ノ﹏<。)声音挺响。全班都往这边看。
　　这雄性的威猛动作，吓到了吴玉颜。脸红了的吴玉颜赶紧低着头走出教室，站在走廊上往窗外操场看。
　　操场旗杆上红旗迎风飞扬。
　　有几个管今天升旗仪式的，正往那边走，先落旗，等第二节大课间，再做操升旗。
　　她站了两三分钟，静了静心。又低着头走回教室。
　　一般早读完课间时间短，大家都懒得动了。
　　许兆言和高华标，都往王鑫这里看了几眼。谁都没有说话。
　　金铁霖被吵醒了，不耐烦地说王鑫：“你小子干啥呢？”
　　王鑫赶紧道歉：“大哥，对不起，大哥，你继续睡。”
　　说完，王鑫把书拿回，顺势还帮金铁霖擦了擦桌子。
　　第一节物理课。
　　物理祝老师，一个高瘦的中年男老师，戴眼镜，小方脸，一脸严肃走了进来。
　　吴玉颜开始边听讲，边数着祝老师说几次“对不对？”
　　祝老师上课，会非常认真地看吴玉颜。
　　尤其是问“对不对？”几乎每次都是对着吴玉颜求证般。
　　吴玉颜很无奈，只好不停示意，用点头或眼神。
　　只能示意：对啊，对啊，祝老师，你都对啊。
　　物理课上得心累。
　　祝老师原来教高中物理。一堂课上下来，讲得深广，折磨得吴玉颜脑子累，又得兼顾祝老师的“对不对”，上了初三，物理老师换人开始，吴玉颜每周最累的就是物理课。
　　她今天数了一下，问了她56次对不对。
　　她脑海中，响着五十六个兄弟姐妹一家，五十六种语言合成一句话，爱我中华爱我中华爱我中华！
　　代数课，今天做复习卷。
　　吴玉颜30分钟做完。没事干，趴在那里和金铁霖一起睡了20分钟。
　　严老师从不管他们怎么听讲，只要不说话就行。
　　吴玉颜结果真睡着了。
　　迷迷糊糊听着，第二节课刺耳的下课铃响起。
　　才擦擦口水，直起身子。
　　她的卷子早被课代表收走了。
　　燕树国是数学课代表。稀罕不？严老师喜欢燕树国，说燕树国成熟稳重。
　　吴玉颜猜测，是因为燕树国有本事让后面那群男生都交作业。
　　吴玉颜不知道。她的考卷早就被严老师转来转去时，拿起来看过了。
　　严老师还去对了答案。
　　吴玉颜全对。
　　严老师无语。她是一个温和的女人。半辈子没有脾气。
　　但是她不会做数学难题。
　　但是她也没有认为自己对不起这份职业。她教课堂知识，还是很受大部分学生欢迎。
　　严老师认为，做老师，应该以短板为准安排教学。
　　只是，面对吴玉颜，她心里很无力。
　　她帮不上吴玉颜什么，学习上或拓展上。
　　吴玉颜赶紧往楼下跑。升旗呀。
　　高华标和燕树国在吴玉颜身后，慢吞吞往下走。
　　他们俩看着前边终日穿着厂服，紧张下楼梯的吴玉颜。
　　说不出来的五味杂陈。
　　初三一班，谁不喜欢凌薇，古灵精怪。
　　可是谁不想和吴玉颜说一句话，可以看着吴玉颜的玉瓷般的脸庞，黝黑清澈的眼睛，像林间的小鹿般，单纯干净。
　　后面大个子们，不学习，每天做的事情就是看前面的吴玉颜。
　　为什么这个女生，学习这么好？让他们都不敢和她说话。生怕吓到她或唐突她。
　　燕树国最贼。人高马大，四方宽脸，宽肩厚重，厚嘴唇，大驴眼，眼白比眼黑多点。
　　显得不傻，但是一脸憨厚样，太有欺骗性。
　　他喊了一声：“吴玉颜！”
　　吴玉颜回头看燕树国，
　　燕树国硬着头皮，问了一句：“化学分子式背过了吗？”
　　吴玉颜很奇怪，燕树国怎么老问她这个问题。
　　吴玉颜语言不清地嗯了一声，继续往下跑。
　　背后的两人，慢条斯理地，却追上了她。
　　几乎所有人都找好自己的位置了。
　　吴玉颜赶紧站到自己的位置。听号令。
　　她前边站着李丽。
　　升完旗之后。开始做操。
　　播音腔男声宏亮：
　　“跳跃运动！1、2、3、4。。。。”
　　还没有喊完8拍。李丽的裤子脚掉落一条东西。
　　白色的，有点污渍在上头。
　　吓得吴玉颜，不知道说什么。
　　凌薇个子小，在李丽的右边。
　　她们是四路纵队。
　　凌薇也看到了卫生纸条从李丽身上掉下来。
　　凄惨无比。
　　凌薇看了吴玉颜一眼，眼神问：要说吗？
　　吴玉颜眼神回：不要吧。
　　左边两排男生。一定有人看见了。
　　可是。。。怎么说？李丽能不知道吗？
　　做完操。排队回去。
　　今天初三一班纪律格外好。
　　齐整地排队回班。
　　操场上留着一条白瓷拉拉的卫生纸条，好多人的脚从上面迈过去，此时兀自在风中黄土地上滚来滚去。
　　果然，化学课，只有吴玉颜一人全部记住了分子式。
　　高华标回头看看燕树国，一脸笑嘻嘻。凤眼闪烁着戏谑。
　　第三节课课间，李丽趴在桌上继续沉默寡言。
　　李丽知道自己卫生纸掉了。例假第五天。
　　她今天没有干净内裤穿了。
　　脏的实在穿不了。妈妈不帮她洗。
　　她只好穿着秋裤，没有想到兜不住卫生纸条。
　　这日子没法过了。
　　李丽的小胖萝卜手上，压着李丽胖乎乎的脸。
　　吴玉颜冷眼看着门外郝红在那里和别的女生嚼舌根，高昂刺耳的童音没有传过来，但是那不屑的小眼神不停扫着李丽。
　　她想骂人！但是她不会。
　　她烦躁地踹了一下桌子棱。
　　其实不重。但是王鑫依然感受到了吴玉颜的烦躁。
　　他担心地往后看了一眼吴玉颜。
　　不明白，那个。。。不是李丽掉的吗？说实话，那个。。。有点恶心。
　　为何吴玉颜不开心了？
　　李丽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
　　扭头说吴玉颜：“别蹬桌子！”一脸若无其事。
　　李丽掏出日记本，再次写道：这次，我一定考过吴玉颜！
　　第四节，几何课，李丽开始准备复习。
　　有人提醒许兆言：“下节几何。”
　　传来许兆言惊呼：“都别找我！”
　　慌张地拿出书来，复习几何定理的许兆言，让大家再次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