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宅邸灯光仍然亮在夜色里，而山峰的另一边，湖泊大小的小行星海的上方，天空已经泛白，覆满了阴云。
　　这个时刻，从峰顶能看到小行星的昼夜两面，能分别看到战斗意载纷纷从拂晓的灰云与漆黑的夜空中显出形影，有的悬停，有的落向山峰及其周边各处，还有大约十多具，正摸黑向宅邸降落。
　　等了二十来分钟，讯显里响起意识音，“现场已得到控制，可以下来了。”
　　这时候天光渐渐漫过山峰，从上至下，正慢慢将山峰另一边浸泡在夜色中的晶树枝叶萃取出色泽，甚至质感。
　　鲧找到那条通往宅邸的山道，拾级而下。
　　沿途的视野里，曾经被暗灵波动穿过的晶质动植物虽然从表面看不出异常，但在闪点群精神空间里，解析出的微观结构上的扰动痕迹还是令人免不了担忧。
　　回到昨晚从豪华套房出来的地方，那里有一具战斗意载正在等着，十六颗黑漆漆的球体浮在半空，不反射一丝光线，看过去根本就是空间里的十六眼黑洞。另有几具奇形怪状的战斗意载在不远处悬停警械。
　　“其他五具意载全都死了，意线也都下落不明。”讯显里传出霍斯妮的意识音，显然发自十六眼黑洞已经并到同一个竖立面、此时正飘行进入房门的她的战斗意载。
　　“根据我这具意载的记忆，侵入应该是从山峰位置的谐感装置开始的。”在鲧跟进去的同时，他的意念在讯显光立方的某处意标位置一闪而逝，发送了出去。
　　“并没发现谐感系统遭到破坏的迹象。而且牠们似乎还遵从了我们人为设定的虚境规则。难道……你的意思是，因为在我们虚境的最新设计里接受了太空环境的影响？”
　　“会不会是利用虚境规则的漏洞从内部发起的攻击？不过，只是这一次。”
　　“看起来是第一次，但在以往的案例中我们从没获得过第一手感知。”
　　从豪华套房里出来，十六眼飘行黑洞引领鲧在廊道里穿行，然后，进入了另一处豪华套房。
　　“就算是以前，牠们也有可能从智能能量转换系统突破，进入我们的虚境，从内部发起攻击。”
　　“我早提醒过了，智能能量转换系统没法做到彻底滤除异类意识。”
　　“是的，不定态维度无穷无尽，规则不可能全都被掌握。好在牠们也是如此。”
　　他们拐进了温泉房。泉池边上，湿淋淋躺着的是久阿米的虚境遗体。半空中悬浮着两具战斗意载——虽然上面都没有水迹，但推断得出，应该是他们把那具遗体从泉池里捞上来的。
　　“我只记得，在外源知觉里觉察到异常后已经来不及了，惊慌之中，我把自己全身都浸没进了池水里，以为这样也许能躲过去。”讯显里传来久阿米的意语，应该是发自那两具战斗意载的其中之一。然后，又收到了他共享过来的全知觉过程回放：
　　水体被暗灵波动穿越时，细密的波纹在水面高频率振荡。最后时刻，剧痛只是一瞬，也就是意载死亡前的那一刻。
　　季乐西共享这痛感的同时在想象，假如这暗灵波动令组成自己身体的微粒忽而聚紧，忽而离散……。这种折腾，类似于绞肉，不痛死才怪。
　　看得出，这跟久阿米痛苦万分的死状吻合。
　　但鲧在思考的是，为什么那些被暗灵穿过的植物甚至动物都没失去生命？至少暂时来看是这样。
　　也许久阿米的这具虚境遗体并没真的死掉？如果这样的话，他的这具意载将来会发生什么？他的意线失踪又意味着什么？
　　“迪尔桐在哪里？快找到他，把他带过来，不论死活。”讯显里闪过他的意念。然后，半空中两具战斗意载中的一具飘行离去。
　　鲧依然在一直没退出的“超维知觉”精神空间里各种探察。
　　全都是时空点，闪逝变换，聚散出弹动簇、流动簇、跳跃簇……，沿着只能从各种运动轨迹构想其存在的不定态维度，交叠出复杂的时空构型——包括虚境遗体的，以及意载的。两者虽然一幻一真，复杂程度却不相上下。形式上，上溯到时空点层面同根同源，越到宏观差异越大。
　　鲧一直在做时空解析。解析出来的定态三维在某个精神空间呈现出超级复杂的组合。但鲧关注的不是这些。
　　按照设置，荧惑人的虚境生命不会逝去，意载更是如此，但暗灵令这种情况发生了。
　　所以，鲧只能令如智（他的智能百科）从数据库调取高精度微观全向视觉影像——包括现实遗体的、以及各种意载的，用作比对。
　　心脏停跳，血液不再泵流，显然是死了。
　　暂时，微观结构还没溃变成遗体影像记录中的那些形态。还没到那个时候。
　　只是，成万上亿的微生命群体已经在发生异变，尖刺体、斑球膜、纤毛条……，体外环境中千奇百怪的异常形态正在向体内环境里渗透，开始穿插、刺破、瓦解和重组原有的那些微生命结构。
　　意载显然也死了，能量循环已经终止，意识线程没法在其中运行。
　　事实上，是因为意线失踪，才导致其直接控制的能量循环遭到破坏。
　　问题是，是因为意线失踪，导致意载死亡，进而导致虚境生命终止？还是反过来，因为虚境生命终止，导致意线失踪，然后意载死亡？
　　难道……还能从虚境对现实发起逆向攻击？
　　侍者迪尔桐进来了。他身后，是浮在半空的战斗意载，架住他的双臂。
　　但他的确是自己在走，轻飘飘的，双目茫然。
　　“超维知觉”精神空间里，从他体内的由闪点群动态聚散形成的生命结构判断，他更像是一株行走的植物。
　　没有血液在体内泵流，只不过……有感应传递链网交织穿插在非自然的植物动力网络之间。
　　他依然活着，是因为更接近于植物？
　　“发生了什么？还记得吗？”鲧向他发问。
　　他没回答，只是疑惑地望着鲧。看他这样子，好像是努力想要听懂鲧的问话。
　　“我试过了，他现在听不懂指令。”架着他的战斗意载在讯显里意语。
　　“能从控制中心调历他的体验吗，他是唯一亲历过事件的侍者，昨晚那段时间其他侍者都没被召唤出来。”鲧闪出意语。
　　“不能，控制中心不是被破坏了，就是被重置了，没法远程调取数据。芯晶解析师正在赶来的路上，要下午晚些时候才能到。”这是霍斯妮发出的意语。
　　“中央控制器是装在宅邸建筑里的吧？如果牠是通过塞阿哒模型的时空空洞穿越过来的，从山峰顶部的谐感装置侵入，逻辑上，牠应该也从那里返回。除非……”
　　“是的，牠最后也是在宅邸建筑里消失的，所以很有可能还滞留在控制中心的虚境运行码中，深度潜藏。”
　　“如果牠又出来呢？”
　　“那这里最危险的就只有你了。其他的都是战斗意载，能隔绝虚境，也能抵挡太空中的真实攻击。”
　　“那我现在就离开，这具意载承载的知觉数据太重要了。”
　　“这样最好，其他遗体都差不多，也用不着看了。另外，久阿米死掉的这具意载你也一起带走吧，你的小行星宅府离这里最近，我想，就存放在你那里。我派五具战斗意载护送你过去。”
　　“好吧。”反正回去后这具意载也得特殊存放，无非是再多一具。“监控隔离柜什么时候送过去？”
　　“就露天存放吧，也方便从太空远程监控。这是第一步，收集数据。昨天我们讨论过这个计划。”
　　虚境囚笼。“好吧，但愿能成功。”
　　“对了，这些小行星宅府，你随便挑一处。跟你换。”
　　随即，光立方里闪出意触标，然后鲧意触，然后精神空间展开，里面的“太空”里满是位置意触标。
　　“随便哪里都行。”鲧意触其中的某一处，录取数据。
　　“到达后，请尽快离开这具意载。可以直接传送到你刚才新选的小行星宅府，那里备有现成的接收意载。”
　　“谢谢。”鲧转身，向房门迈步。“其余意载遗体怎么处理？”
　　“全部都会留在这里，包括迪尔桐，不会让他休眠，也不会对他下达离开的指令。事情处理完毕后，这里也会被从太空远程监控。”
　　这时候，久阿米的战斗意载已经托起他自己的虚境遗体，跟着鲧向房门飘行，后面跟着霍斯妮战斗意载的十六眼飘行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