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三四月是雨水连绵、春水盛涨的季节，也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古人也叫桃花汛或春汛时期。我的梦像跟屁虫似的也紧随着万物盛涨盛开，像极了好梦知时节；我的梦好像也学会了一些生活本领，懂得听风雨雷鸣，给我安排了一些真真假假、模模糊糊的梦境。很近，的确是在生活中当下的日子；很远，只能是在记忆中重现的日子。从我记忆开始，打小就喜欢做梦，有些梦还是中中断断的，甚至是没逻辑的、没衔接的，很不可思议。许是听了下雨声、打雷声，我最近接连做了几次在下雨天抢收稻谷的梦境，那是我小时候在农村生活的日子，也是被记住的日子。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今年清明节我又没有回老家扫墓祭祖，在我的老家汕尾海丰，清明节算是一年中的一大节，跟春节可以有得比，记得在我小时候，很多外出打拼的年轻人或是在外定居的大人们，基本都是齐齐整整要回来的，非常热闹。如今我也算是长大的年轻人了，我不仅是今年没有回老家，甚至我不能一下子说出有多少年没回老家了。细细想一想，我好像是从高中开始就断断续续地缺席了这样隆重又有象征意义的仪式感，就像一个光明正大旷课的坏学生。记得小时候的自己是很喜欢清明节的，小孩子的乐趣永远都绕不开好吃的、好玩的，也是我小时候在农村生活难忘的日子。
　　我的梦境时好时坏很矛盾，我的记忆和现实想法很矛盾，它们就像老对手一样一直纠缠着，搏斗着。
　　我细细数了数，住在广州恍然间过了十个年头，在老家县城的房子也住了四五年，在老家农村的房子住了十五年左右，这样算的话，大概有一半时间在城里生活，有一半时间在农村生活。爱做梦的我，对于自己无能为力控制的梦境，只有妥协和接受。我喜欢做梦，因为我的梦里基本上都是小时候在农村生活的背景，梦境里农村的样子和记忆里的画面是一模一样的，我很欣慰；我又害怕做梦，因为我的梦里很多都是很累、很伤心的情节和结局，梦境里自己的模样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无助感，我很心慌。唯一神奇和诧异的、也是我也解释不了的，就是我从来没有做过有关住在老家县城房子和住在广州房子的梦境，一个画面都没有出现过。
　　我是一个记性还不错的人，我的记忆有很多美好珍贵的回忆，也难免不会有一些遗憾的或是创伤的印记。记忆里，小时候在农村生活过的日子，总是像个顽皮多动症的小孩一而再、再而三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好像在提醒我不要忘了它。可是我的童年生活准确来说并不快乐，至少是苦楚远大于快乐，我觉得我没有必要去纠结这样的定论。每年回老家过春节是天经地义、不可抗力的认知，但是我在2017年春节选择在中国香港过年开始，也断断续续地没回老家了，算起来5年没有在老家过年了；期间，2018年春节回去了，2020年疫情爆发的这年春节回去了。2018年回去的时候，我发现小时候的农村变了，变得不一样了，它应该是变年轻的，而我却觉得它变老了，它变坏了；不像我心念中的模样，不像我记忆中的画面，不像我梦境里的背景，更不像我手机里的照相，我的心更慌了。到底是哪里出错了？我迟疑了，我疑惑了，眼前新农村的陌生感是真实存在的，而我的错觉就是那个熟悉的陌生人；让我多么害怕我的记忆和梦境都是假的，哪一天就会告吹了，也让我觉得小时候的梦境和小时候的回忆不管好坏，都是独一无二的珍贵。曾经看过一篇文章，关于木心先生1994年回故乡乌镇，看到祖屋和环境早已变迁，伤心地离开并写下：“故乡就是最熟识的地方，目前我只知地名，此外一无是处，永别了。”再读这些话，才深有体会。幸好，我小时候在农村生活的日子，竟是我脑海里最浓烈的又最厚重的主色，其他的都永远只能是配色。
　　我庆幸我是一个讲究顺序的人，后来者是不容易到我梦里的，我庆幸我是一个念旧的人，对小时候的梦境孜孜不倦地做了一个又一个，哪怕它是一个不快乐的噩梦，但我想到自己曾经是生活在一个很天然的大自然里，我愿意人为地扩大这种惊喜，掩盖不快乐的真实，我想我愿意接受这样的矛盾。
　　绵绵雨天，容易营造一种忧郁的气氛，特别是老天像买一送一那样见外地赠送广东特产的南风天，滋生了很多惆怅感。我做噩梦已是家常便饭，有时发发呆就让自己迈过去了，就像生吞活剥把它原地安静地消化了似的；有时也会遇到一些难啃难咽的，以致刺痛了眼睛，还不合时宜地牵扯了脑壳的记忆盒子；这时候悲伤的情绪在像患了抑郁症的天气显得特别合拍、应景，悲伤又抑郁的眼泪就像小时候农村小溪的潮水，小时候蹲在农村小溪的石阶上洗衣服，还没洗完一件衣服，潮水就蹭蹭蹭地往上涨，一个台阶又一个台阶地淹没上来；一刹那，它可以淹没了我的脚、我的腿；一不小心，它可以淹没了我的身体，直逼到我的脖子，让我越来越难呼吸。幸好涨潮来得猛、来得快，退潮去得也快，心里的闷气通过笨重的泪珠倾泻而出，把悲伤和抑郁发泄出去，就是又一个晴天了；就像我们总是在春天里目睹万物复苏的芳容、一派欣欣向荣的生机景象一样，是迷人的。我做好梦虽少却也必有，而我会不厌其烦地打开记忆盒子寻找、翻找与之相互匹配的拼图小碎片，那是小时候在农村生活的日子，小风景里的小美好、小快乐，不失为是一种小幸运和小幸福。幸福的眼泪还是像小时候农村小溪的潮水，那是多么澄澈清爽的溪水，我蹲在石阶上洗衣服，这上涨的潮水就像认识我似的，知道我是小孩，知道我的小手洗得慢呀；可是，它是带着使命来的呀，它犯困了，它糊涂得像个可爱的小孩子装不懂事，磨磨蹭蹭的一点点涨、慢慢涨，等到我把全部衣服洗好离开了，它才悠哉游哉地没上我离开前蹲着的石阶面上。心里本就装有一个阳光的晴天，即便是下起蒙蒙微雨，那也是耀眼的日头雨，是感人的。
　　悲伤和痛苦的日子里潜伏着小美好、小庆幸、小快乐的幸福，我怎么能不喜欢它呢，我怎么能不去找找呢？
　　城里的高楼大厦装下了我的理想，却始终没有装下带有梦的风儿；小时候生活的农村，目之所及遍地都是蓝天碧绿清水，接纳了我的狂与野，填满了我十万八千个梦，传唱着坎坷是常态，快乐是惊喜。让我在余生的路走起来像自带风儿似的，走得潇洒、坚定、强壮，成全、满足我对未来、对世界的憧憬和遐想。
　　仔细回忆我小时候在农村生活的日子，一个个镂刻在心图的日子，一个个记忆里重现的日子；大部分的记忆是伤心和孤单的。
　　爸爸妈妈很忙碌，准确地说忙到他们自己都没有时间留给生活一样，小时候的我是这么认为的，周围的大人们和小孩子们也都是这么认为的；自然也不会有时间花在小时候的我。爸爸不准我们出去跟其他小孩子玩，爸爸妈妈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夸奖过小时候的我；小时候的我倒是被爸爸妈妈挨骂过很多回，到长大后我都想不明白小时候的我当时是做错了什么需要被挨骂，但回忆到爸爸总是对我有愧疚之心却不敢直接表露的时候，像一个干了坏事的小孩说不出对不起的话一样，我想爸爸也在成长中。父爱真的如山一样沉重，我们之间都带着负担承受着这座隐形的父子山，很沉重。爸爸对我说过很多气话，也许他当时也有什么心烦的事，一起把怒气撒在小时候的我。长大后，爸爸给我的伤心话我愿意当作是小孩子的哭声。有一幕画面记忆犹新，家里第一次养狗，是爸爸的一个朋友送来的一只矮小的白毛狗，记得大人说是狮子狗，这只狗的模样我现在都还记得，即使这只狗跟我们生活的时间非常短，它很可爱，很漂亮，很活泼，小时候的我很喜欢它。也是在春节，除夕夜那天，爸爸在剁白切鸡的时候，总是会把鸡腿单独留下来给小时候的我们先吃，我当时就是拿着鸡腿，一边吃，一边跟狮子狗玩，玩着玩着我把手上的鸡腿掰了鸡肉给它吃，却不小心被它的牙划到了食指指甲处的手皮，稚嫩的小手指划出了一条很细微的血丝。当时很小的我，直接就哇哇大哭，不管是痛还是不痛，小孩子最直接的表达方式就是一个劲大哭，哭就对了。大人们没有问是怎么回事，狗不会撒谎，却也不会说话，它没法为自己解释，大人们看到我手指头的小血丝，就判定这是一只恶狗，是狗咬了我。最后的结果是，大过年的气氛，我前后打了五支狗针，这只可爱活泼的狮子狗被爸爸放生了。小孩怕打针，而我居然完全不记得当时是怎么熬过5次去医生诊所打针的。但我至今都没有忘记这只狗，也没有忘记这次不会痛的大哭，爸爸说出来的气话就像小孩子不知道痛还是不痛的哭声，只知道一个劲地大哭；也许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一个劲说出来了才发现无法再收回了，给我留下了一道跟狮子狗的牙不小心划破小指头的小血丝一样形状的缝迹。
　　但是爸爸却是我最喜欢的大人，没有之一。爸爸身上有很多可爱可敬的点，甚至我觉得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文盲的认知范围。妈妈曾经说我身上有股傲气，也许是吧，但我更愿意说成是一种自信的底气，而这种底气是爸爸给我的。也许爸爸不算是一个合格的爸爸，但绝对是一个事业成功的大人，而我只能是经济上和生活上不用忧愁的小孩，但不会是一个快乐的小孩。也许他也想做一个合格的好爸爸，他也在努力学习怎样做才是好爸爸，至少在我的回忆里他真的在进步，可惜小时候的我长得太快了，来不及让爸爸好好学习。爸爸的爱没有像火焰高燃般温暖热情，但也足够了，因为爸爸的爱是掖着藏着的。
　　妈妈也很忙，妈妈是一个大大咧咧，不拘泥于小节，甚至可以排除外围的杂念，活在自己世界的人。记忆里她唯一给我的温柔就是除夕夜，大家还没有开饭，我肚子饿了，妈妈是可以让我自己先吃饭的。如果是在其他小孩子家，长辈和大人还没有落座或动筷子，小孩子是不可以先吃的，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妈妈的信条里就是一日三餐要吃饱，五谷是最好的。妈妈也是一个事业成功的大人，但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我的记忆里没有母爱的说法，自立更生的人生态度是妈妈的，也是我的，她把我辛苦地带到这个世界，应该算是最大的母爱了，小时候的我和妈妈有一种微妙又紧张的关系，矛盾的共同体，妈妈给小时候的我没有留下爽快的快乐印象，只能算是苦中有乐。小时候的我很有趣，我主动参与到了妈妈的事业里，做了小帮手，我从小就是一个能自己成全自己的小机灵鬼。
　　唯一能让我释怀的，或者说是敬畏的，就是忙碌的爸爸妈妈提早给了我一堂成年人世界的必修课，一切都可以在孤独中成全。小孩是看着爸爸妈妈的背影长大的，到后来我也出来工作，工作上的游刃有余，做事的风格和态度，我想与爸爸妈妈的影响是有关系的。
　　小时候虽然不挑食，唯独不喜欢吃苦瓜。长大后特别喜欢吃苦瓜，不管是闻着苦味，还是喝着甘苦的汤，总觉得沁鼻、甘甜。也许是长大后心装的事多了，容易上火，也苦了，反倒吃苦瓜，以苦攻苦，心也变甘甜了。小时候的我，最单纯的心，遇上最天然的农村生活，这也许是我最幸运的事；小时候跑累了，受伤了，即便是哭了，心都是甜美纯净的，当然不需要苦瓜这样自讨苦吃，小时候农村的大自然释放了我的天性和野性。小时候的我是一个悲苦并快乐的小孩，快乐只缘身在小时候的农村。
　　我应该如何去面对小时候的回忆，我应该如何在泪与笑交融中去寻找一块块被遗忘的小快乐的的碎片，然后把它拼凑起来。与其反反复复地深刻在回忆里，我想把小时候农村生活的日子，以偏心的溺爱方式，把两个我的一个快乐的我，以及欢快的日子搬到纯白色的纸上，你赖不得，我忘不掉。愿这些小快乐、小美好，都是练过高音的大嗓门，即便不能吓跑哪些不快乐的记忆，也能在音量上把不快乐淹没；愿这些小快乐、小美好，都有穿针引线的本领，一针一线、一点一点地缝制成一件合身的糖衣，让今天的、明天的生活走起来甜一点，看起来甜一点。
　　，我鼓起勇气，拿出一沓记忆凭据，写下我小时候农村生活故事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