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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铮。
经久不衰,悠长远扬。
待滚铁与花岗岩岩互撞互击的摩擦声歇止,空气重归宁静时,氛围有刹那凝固。
即墨飒风保持着一剑削刺、前膝半弯后膝直斜的姿势,呆立风中,瞠目结舌盯着空空如也的掌心。长飚拂过,带动衣冠鬓发,兼之他皮相姣好,唇红齿白油头粉面,这个动作颇具潇洒英姿。
只是,原该和谐暖煦的一道风景线,却因他面部表情的抽搐与紧张以及不可思议而土崩瓦解。
“碾压性对决,横扫性挑战,毫无悬念毫无波折。无聊,无趣,无劲,委实令人失望。”料峭如冰的女子之音袅袅盈耳,语中的鄙夷与轻蔑真真切切,不言而喻。
青衣倩影对惨败无地、呆立当场的对手不屑一顾,未投注半寸妙目,云淡风轻的弹了弹指间一捧木樨,迎在一片金黄灿烂中,飘逸离场。
即墨飒风嘴角蠕动,额头冷汗淙淙而泠,虽说眼下正值高商素秋,天有微凉,但他却时而犹如置身寒冬腊月,冷透骨髓,时而又因羞惭而胸肺发热,冰火两重天,甚是难熬。
呆足瞠够,他偏头去瞅七丈外那柄遭受大力击飞深插入地的虚鸿剑,颤颤巍巍的杵在那边,风中凌乱。
那柄剑,是他心坎上的意中人所赠,朝夕不离身,片刻不解腰。由于取之不易,得之更不易,轻易不会出鞘,而一旦出鞘,非饮饱鲜血不可。有时心痒,忍不住想抚摸剑刃锋芒,他也要刺死几只兔子来满足宝剑对鲜血的贪婪,这才收剑还鞘,待下次拔剑出鞘时,剑刃上的鲜血便已被汲取殆尽,干净崭新。
同心上人一样,虚鸿也是他青梅竹马,伴了二十个年头。他平素走南闯北,用这把剑砍去三千五百八十六个贼寇的人头,斩断七十五头老虎的生机,以及偶尔露宿时当斧头用劈来十来回干柴。
但无论身置何种处境,面临何种强敌,虚鸿从未有过失控脱手的不良败绩,即便幼时与同门练武貌似也有过一两次记录,但彼时非此时,亦无需怀旧。自从他两年前学艺有成,出师游历,至少这两年间没哪一天发生过列如今日这般奇耻大辱——被自己指名道姓挑战的对手击落兵刃!
剑是什么?
剑是每一名剑客的标杆与象征,一生荣辱兴衰尽系于此。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一荣俱荣,休戚与共,剑离主手则人离主道。
其实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江湖武林总有些归隐强者由于各种稀奇古怪的原因厌烦俗世蜗居于世外桃源,或多年后重出江湖,或辟易软红孤独终老。兵刃遭夺,只是技不如人,没什么大不了,但今日这桩较量委实非同小可,他有言在先:“我若败于红粉茜裙之手,何敢自居泼剑之名?当废鞘折剑以谢群豪!”
因他几年的乘风破浪、披荆斩棘,江湖公共人士给予了一个美称佳誉,唤泼剑,乃剑术泼辣凌厉、超凡入圣之意。
一柄虚鸿,睥睨芸芸;一手七尺,熬视苍穹
只因自负二字,酿就彼时的大言不惭,岂知狂傲过盛,事到临头犹如浮生一梦。
这还不是关键之处,最严重的是对方同他一样皆有言在先,角逐前的规则是:“胜,任凭处置,除丽人之身,挑战者可得她所拥有的一切;败,则反之亦然,不过本末要颠倒一翻,挑战者需双手奉献自身拥有的一切,唯她之命是从。”
须臾之前,观战台下曾经欲胜未遂的失败者众说纷纭,其中最响亮的一条呼声是这样说:“咱们开个赌局各下一注,瞧今日搦战魁首能否在白月薰宫那位手下走过三招!”
白月薰宫之主正是这场塞武的掌权,也就是他的对手。
早些年她便大放厥词,但凡有人可在武学造诣上胜她一招半式,便可继承她所有绝学,白月薰宫自当拱手相让。旁人并不知得了她这个首领的头衔有甚好处,但一闻此言,委实猖獗,虽说大多数人对这名分不感兴趣,可一听“绝学”二字,登时兴致勃勃两眼放光,一个个都跃跃欲试。
何为绝学?自然是绝世罕见之学!
而越是稀罕少有的东西,凡夫俗子往往越是趋之若鹜。
当然,江湖何其之广?人数何其之众?有道是宁缺毋滥,人太多了不是什么好事,并非人人均有资格挑战白月薰宫之主,首先需前往梧桐坳参予折桂,魁首方才有资格与白月薰宫掌权一战,一睹巾帼风姿。是以这则武林趣闻虽早已广为流传、驰名中外,真正与那位神秘宫主交过手者,不过区区几人而已。
要想在成千上万的俊彦豪杰中鹤立鸡群、脱颖而出,其坎坷程度不亚于母猪徒蹄攀树,遥想去年的冠军,正是独臂莽侠诸葛捱巫,他一把血厄镰刀耍得出神入化,后来传闻他在那个女人手中竟没能走过半个回合,一招之间,红艳艳赤煞煞的血厄镰刀便给截成断柄镰刀,不堪一击。
诸葛捱巫名声在外,他或多或少也听过些许关于他的绯闻,但并未有过任何交集,掂量一番,觉得他之所以如此不中用,主要有两个缘由。
一,那柄镰刀材质粗糙,长年蘸血导致生锈,才给别人一分为二;二,多半是这家伙上场前酗酒酗得太厉害,临敌之际晕头转向醺醺然,才一击即溃。
他自诩不至于如此脓包,混迹一堆狐朋狗友之间,擦着剑鞘大言宴宴:“不过跳梁小丑鼠辈一窝,捯饬这许久,是该令那些酒囊饭袋领悟一番何为强之一字了。”
当然,梧桐坳中的竞技,他确实让败在手下的绿林豪客们吃了些苦头,一举拔下头筹。途中所向披靡,让他对与那位肇事者的对决结果失去了悬念。对付这些参赛者,他甚至无需拔剑,要一击制胜,轻而易举,这也从侧面反映出终极主持人的武力修为不甚了了,否则怎无强者光临赐教?
故而,当他站在擂台与对方面面相觑时,很不自量力的轻蔑了一句:“我自来不与女流之辈动手,此番久仰大名,特来请教。有道是君子逢淑必先礼遇,姑且容阁下不吝见示三招。”
说得客客气气,实则是艺高人胆大,未将对方放在眼中,藐视之意显而易见。
结果确实毫无悬念,只是有点上头,现实与理想截然相反,他大脑恍惚,有时间无法接受,反应不过来。
即墨飒风东张西望半晌,场外的诸位旁观者同自己一般,均是一派不可思议的形容。
鸦雀无声了片刻,跟着是沸反盈天的哗然。
有唯恐天下不乱者在下头明嘲热讽:“瞧来,一向不可一世的泼剑此次也要沦为败军之将,认栽喽。”
有见墙头草一边落井下石一边风使舵:“在下说什么来着,以白月薰宫那位的神功,岂有落败之理?有些人不自量力,终究是自讨苦吃。”
有蔽聪塞明者客观喟叹:“竟连即墨公子亦大败而输,莫非白月薰宫的武功修为那位当真已臻登峰造极之境么?”
“……”
然对这桩战果无论怀揣着何种态度的言论,唯一不约而同的定律都是——即墨飒风,败!
自出道一来,平素战无不胜,这样的打击与挫折,他何曾邂逅?那些流言蜚语在他听来,由衷刺耳,生平首次有了轻生的念头。
但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一纵即逝,他并非一蹶不振的懦夫之辈。虽说要洗刷这场耻辱着实困难,却也不是全无机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正是此理。何况,他若是个孤家寡人倒也罢了,还有一个人,在等待他去救援,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人生的巅峰荣耀无非功成名就,这些都有了,但还有一样东西,他尚且一缺。
只因有这样必不可辜必不可负的一件东西,他怎能轻言生死?
抬头,天穹虽烈,终是还有些浮云,权且能抵御炎炽。
看来要推翻之前的盘算了,大获全胜,自然万事大吉,如今既然一败涂地,那么就只能孤注一掷!
于是乎,他嘿嘿嘿干涩三笑,自解窘态,踱步过去拔出虚鸿,收剑入鞘,擎过天灵对着火辣辣的日头违心扯淡:“闷上心来瞌睡多,近日实在辍得厉害,剑刃上疏于熟稔,哈哈,荒废了荒废了,哈哈哈哈!”
台下大多数旁观者皆在天花乱坠拍着白月薰宫的马屁,风水轮流转,适才比试前在他面下的那套阿谀奉承此刻已尽数搬到了对面,着实唏嘘。
换言之,眼下他已沦为过气剑客,被晾在了一边,无一人上前搭讪,这句敷衍也没人来敷衍了。
他并不尴尬,调整好心态,精神抖擞泰然自若的下了台。自顾自走到一株梧桐树下,坐与岩墩旁,解下腰间酒囊,仰头猛灌,时而砸吧着嘴,时而目光游移在西首的一群分花拂柳中,心潮起伏。
一刻钟后,那群分花拂柳里走出一女,三言两语遣散了在场的旁观诸人,就在即墨飒风斟酌如何开口才能顺理成章逗留时,身穿绛紫罗裳的姑娘娉婷而至,径直踱到他面前,裣衽揖礼:“我家宫主有请,烦劳即墨公子移驾叙话。”
即墨飒风双眼眯起,蜻蜓点水打量她一回,做出为难之色:“适才拜睹贵宫之主风采,鄙人无地钦佩,原想择日再行叨扰。宫主相请,本是求之不得,但在下尚有要事缠身,只怕无法应邀。”输人不输阵,尽管心中此刻恨不得生双羽翅飞到那女人身畔,但总要委婉一番,以退为进。
果不其然,小丫头给他这么无所顾忌的一望一拒,首先是脸颊红了一红,娇羞过后,便是与他如出一辙的为难,朝西首自家宫主微觑一眼,大着胆子嗫嚅:“宫主坦言小叙片刻,想来不必耽误太长时辰,还望公子勿需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