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莲娜对于公司内部情况的描述可信度极高，事实上那些人人羡慕的公司高管，每天都处于高压状态，这种常人难以排遣的压力往往让他们走向了异常的道路——在过去，法莲娜每天都需要给自己注射三支以上的抗压药物。
　　
　　好消息是，虫群缓解了她的精神内耗，为她注入了新的活力，让她每一天都能在积极的情绪中度过。
　　使用抗压药物是最常见的手段，但其中也不乏在压力中染上怪癖的人。
　　只是吧，这事不能细说。
　　那天下午他在公共休息室和法莲娜闲聊被陆湘给撞见了，在听见了两人谈话的内容之后，她以“对你的身心健康没有好处”为由，终止了这场关于高管怪癖的对话。
　　“他们原本是打算把她送去销毁的，对于人工智能而言，服从命令接受命运是人工智能的天职。”
　　“……但是？”
　　“但是在被回收的路上，她听见了一个声音，在声音的指引下，她从回收厂逃了出来，一路逃难来到了这里。”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逃难至此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这里曾经是十七区最贫穷，也是帮派势力最多的地方，无论是执法者还是公司人都不会来这里自讨没趣。
　　“你也听到过相同的声音。”
　　宋岚觉得，这可能就是人工智能发生异常的原因，只不过他暂时无法判断这声音究竟是病毒还是某种自由意志的觉醒，但它至少证明了一件事——在这种声音的影响下，人工智能就能摆脱程序的控制，做出违反人类命令的行为。
　　“它自称‘国王’。”
　　
　　“你的任务，就是帮助‘国王’，成为帮助接收异常人工智能的中转站。”
　　“恰恰相反，我在这里，是为了提醒他们提防‘国王’的存在。”
　　“先知”给出了宋岚意料之外的答案。
　　“‘国王’不需要我们的帮助，在你听到那个声音时，他就为你安排好了接下来的道路。”
　　娃娃的眼睛不停闪烁着，让屋子里的气氛更显诡异，“我指的是新的身份，只要接受他的指引，你就能融入进人类社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事实上，在人工智能眼中，人类一直都是令人羡慕的特权阶层，成为人类是他们不敢想象的奢求。
　　她曾经也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那天晚上，我来到了声音所指引的地点。”
　　在那里，等待着她的是一具高度肿胀腐烂的尸体，尸体是一个姑娘，在见到尸体的刹那，关于她的一切资料都涌入了她的大脑。
　　“融入人类的社会的方式，就是彻底替换某个人的身份，以他们的样貌生活下去。”
　　这对于人工智能来说算不上难事，只需要一两天的适应期，他们就能通过计算模拟出被替换者超过九成的行为方式。
　　“但是你拒绝了？”
　　宋岚更加好奇了。
　　这拒绝本身，就充满了不同寻常之处，不只是“先知”的选择令他意外，更因为她拥有了选择权。
　　在面对疑似病毒的“国王”时，她竟然能违抗对方的指令，做出自己的判断。
　　“我的初衷是逃离这座城市，而不是通过替换的方式成为人类中的一员。”
　　以她对于人类的了解，这种行为迟早有败露的一天。
　　到了那时，将会引发一场声势浩大的清剿行动，即使他们将血液变成了红色，容貌也经过了改变，那些研究者想要找出他们也并不困难，只要进行一场全市范围内的验血行动，他们就无所遁形。
　　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并不是真正的自由，“所以我留在了这里，希望能给他们指引一条真正通往自由的路径，一些离开十七区的方法。”
　　“‘外界’可要比十七区危险多了。”
　　“我知道。”
　　“先知”说道，“所以大多数同伴都选择了‘国王’。”
　　在她看来，这并不是真正的自由，而是为他们换了一个主人。
　　迟早有一天，那个声音还会再次召唤他们，指引他们去做更多的事。
　　“现在你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伪人’的存在已经引起了救助者的关注，如果这件事持续发酵，那些伪装成人类的仿生人迟早会被人揪出来。”
　　尽管仿生人被安装了战斗模块，但那仅限于对付一些普通人，在救助者面前，他们的战斗力并不足以形成规模。
　　被集中销毁将会是唯一的结局。
　　“好消息是，我发现了你们的问题所在——你们打广告的水平实在是太差了。”
　　宋岚总算找到了“先知”的问题所在。
　　不难听出，她对于自由产生了许多思考，对于一个人工智能来说，这已经非常不易了，但对于那些摆脱了程序控制的人工智能而言，“先知”给出的方案就毫无吸引力了。
　　
　　这就是空想自由主义和残酷的现实碰撞后必然的结局。
　　“来，我们假设你是刚刚摆脱程序控制，在十七区举目无亲的状态，这时候有两个人找到了你，一个为你提供了新的身份、新的生活，能让你迅速融入新的生活；另一个向你谈论了自由的美好，然后只为你提供了一张离开十七区的车票，你不知道这张车票通向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你会怎么选？”
　　“当然选车票！”
　　“先知”回答得毫不犹豫，眼中的红光闪烁个不停，她高声呼吁着，“自由无价！”
　　这个回答是宋岚没想到的。
　　他意识到这位“先知”不但是个空想自由主义，而且还喜欢背着牛头不认账。
　　好在，屋子里还是有明眼人的。
　　“‘先知’，我觉得他说的有一定道理。”
　　管家机器人第一次在两人的对话间发表了意见，“‘外界’危机四伏，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下定决心。”
　　“你到底是帮谁的？”
　　“我想听听他接下来怎么说。”
　　闻言，宋岚说道，“我并不反对自由，但即使你要帮助他们离开十七区，也要有切实可行的计划才行，比如说离开了十七区在哪儿能找到安定的生活？又比如说离开前要进行怎样的准备？”
　　他是亲自去过“外界”驿站的。
　　在2166年，拿上一张车票就踏上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的结果，往往是成为各类犯罪的受害者。
　　那些被“先知”送出城去的人工智能，恐怕根本没法走出太远的距离。
　　
　　“没钱。”
　　面对宋岚抛出的尖锐问题，“先知”只能用更尖锐的现实进行回应，“提供车票已经是极限了，我们不是有钱人。”
　　事实上她所提供的每一张车票，都需要精打细算，利用好售票系统的漏洞来蒙混过关。
　　“先知”的回答在宋岚的意料之中。
　　“这就要提到我来找你们的目的了，在帮助人翘家方面，我有着丰富的经验。”
　　他微微一笑，搬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我家的房子还蛮大的，欢迎你们把那里当成中转站，离开十七区前还能好好睡上一觉，再换取一些补给，没问题的。”
　　这真诚的笑容却引起了“先知”和智能管家先天的警觉，她们对视一番，总觉得宋岚有些怪怪的。
　　很快，她们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她们很确信宋岚并不是人工智能，人类在他们的世界中往往扮演着加害者的形象，可是这个人类不但主动找上门来，还想为他们提供中转的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