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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皓月初升。一帆大船像远古大兽一般,静谧地停淮河上游的太平古荡。这太平古荡自淮水通船以来便有,迄今已逾千年,荡口垒砌码头的青石条青苔痕浅,借着月光却有刀剑痕迹的反光,想来这太平古荡这“太平”二字,多是寻常百姓愿景罢了。却说这艘大船已行了一天,船上船夫水手都已早早入了梦乡。蛙声虫鸣的淮水在古荡边芦苇的调戏和月光的偷窥下,漾起一圈圈微起的水波,远远散去。
郑墨白坐在这艘商船的船舷,看着这月下夜景,心中默默计算道:“师傅他老人家也不知道靠不靠谱,扔给我一块破玉佩就让我下山寻亲,也不知我和那大赵国王石勒有何渊源?”
郑墨白前些日子刚过完十六岁生日,那日正在山间和观里养的白猿嬉戏,却被师傅郑隐灵符召回,塞了这半块玉佩赶下山来。至于亲生爹娘是谁,师傅一概不知,只是说当年大师兄只身染血带回襁褓里的他,举着半块带血玉佩,只说得一句“十六岁后凭半块玉佩去中原寻石勒”,甚至连郑墨白身世还未交代清楚,便气息全无。也所以,郑墨白随师傅郑隐的姓,且在这括苍山白云观修行,这一修就是十六年。
至于大师兄死前口中所言这“石勒”,是否是如今的大赵大王石勒,还是另有其人,师傅怀疑八九不离十,这次下山寻亲,师傅还交代,如事有不谐,可去王屋山寻六师兄葛洪相助,如一切顺利,在顾及自家性命的同时,顺手探究探究大师兄和二师兄的变故,想想这些,郑墨白不由望月长叹。
郑隐早年师从葛玄葛仙翁修道,在霍山设派立道,领一干弟子修行。后北方大乱,霍山道场实不易修行,辗转到如今所在的括苍山白云观。且不说他隐居前在江湖中声望高仰,即使是这些年大弟子自己在江湖中闯出的偌大名号,江湖中人谁人不识“白衣大侠”程兰?又岂是一般人好惹的。可是,偏偏十六年前,大弟子程兰却死在自己脚下,说不心痛那是假话,只是,更没想到,十六年前,二弟子司马长风前往中原查探这件事情隐情,竟也一去不返。
以二弟子司马长风的功力和玄术手段,竟会在北方销声匿迹,郑隐这才重视起来。是以,十三年前便打发到江南后才收的三弟子杨羲,四弟子刘林,五弟子陆修,六弟子葛洪一干人等齐出括苍山。这十三年来,虽然这几个弟子在中原都闯出名号站稳脚跟,却只是得来一鳞半爪的消息,隐约间此间事情与当年“江湖都督”秦秋家破人亡有关。可是,却一直没有那自命风流的二弟子的消息。说不得,趁今日初放雏鹰之际,也来探探这大赵王朝的底。而早在几日前,郑隐便飞鸽传书四弟子和五弟子,命其二人去襄国第七楼客栈等候他们的小师弟,到时相助一二。
正在郑墨白叹息间,忽听远处传来几人小声交谈。
“淮东三怪,你们也来趟这路货,得了卧龙山的的招呼了没有?”只听一个沙哑的声音问道。
“白里沙,你说的轻巧,如今这淮水十八帮三十六寨,哪一个敢不尊卧龙山号令行事?”
“既然尔等也是大当家的下属,自然一切好说,只是说好了的,今日之事,不可吃独食,你们淮东人贼坏,每次都不讲江湖规矩!”又一个闷声闷气的声音说道,这位显然之前与淮东江湖打过交道且吃过亏。
在这边小声争吵声中,郑墨白正慢慢小心接近,就在快到近前时,就听大船上一声大叫“走水啦!”
这声“走水”如同信号,一声过后,只见近前忽然传出来一群黑影,刀面光寒,银钩挂月,那些黑影汉子只是喘着粗气闷声向前,倒也没有大声叫喊,倒是船上丫鬟伙计喊声震天,郑墨白本也穿的一身玄色衣服,在月下看上去倒是和那些江湖客差不多,且刚才靠近埋伏时注意隐藏,如今混在黑衣人中,倒也没有人把他当做船上下来的。船上火光已起,人心已乱,另一处埋伏的江湖客已经登船驱客。
不多时,郑墨白也随人群登上大船,见到这帮江湖客只是打伤反抗数人,并未杀人。经过一阵鸡飞狗跳,江湖客终于把所有人驱赶到船头,此时已难辨丫鬟小姐伙计公子,商贾百姓都混在一处,歪帽斜衣,瑟瑟发抖。
船头处,除了窝在一角的船上众人,一干黑衣江湖客正静默而立,中间一张粗木桌,上面摆着两个酒杯和一坛酒,桌旁胡椅上横躺着一白衣少年,正拿一把酒壶对月邀酒,说不出来的装逼范。
他喝了一口酒,叹了口气,对着明月说道:“淮河以北无汉家,总有汉人往北行,却又不是来这北地杀胡儿,这是为何?”说完这句,他从胡椅上一跃而起,胡椅所在位置竟然“嘣”地一声巨响,竟是一支巨箭不知从哪里飞来射崩了椅子。那白衣少年一跃已至半空,电光火石之间,又一飞箭从大船顶层棚顶无声而出,快若闪电,那少年在应接不暇,只能在半空中强行转身,箭从脸旁险险擦过。
说时迟,那时快,这时船上黑衣江湖客终于反应过来,自家老大忽然跳跃到半空原来不是装逼,而是被逼。一阵混乱,终于确定原来有人在大船棚顶偷袭。众人中也不乏身轻体捷之人,当下便有两人翻身上了船顶,却听“啊啊”两声,那两汉子各自提刀的肩膀中箭,又跌下顶棚,只听顶棚一阵豪迈大笑道:“哈哈哈哈,桓家小兄弟,胡儿,汉儿都是人,并非所有的胡儿都该杀,并非所有的汉儿都是好人!”
那白衣少年趁着两属下上顶棚与顶棚那人格斗的时候,已然脱险,只是脸上却多了一丝血痕,头发发髻也乱了少许,再也无初见般范儿十足,只是眼中并未有慌乱,反而精光四射,他高声叫道:“何方高人?”
“天山神箭府花渊!”顶棚上那人倒也无惧,直接纵身而下。只见一彪形大汉,虬髯披发,虎背熊腰,手握巨弓,身后背着巨箭,甚是威武不凡。
“今日我北府军在此狩猎,还请阁下离开!”桓姓公子高声叫道,却不想与花渊节外生枝。
“哈哈哈,明明一窝草寇,哪里有劳什子军?”花渊又道:“大家都是来寻那物件,何必藏掖?”
桓姓公子听他话语,知是消息走漏,也不再指望糊弄过去,虚退半步,遥手一指道:“众家兄弟,替我斩杀了此獠!”
那些黑衣江湖汉子听闻此话,倒真有几分军人风采,竟以令而行,纷纷拔刀举矛,一拥而上,花渊也不后退,大笑道:“来的正好,整日里用箭,也不知拳脚荒废了多少,刚好试试某家拳脚!”
那边厮杀开来,这边郑墨白却顿时随着身边众人上前而空出一片,正准备往边上躲去,却听身后又一人高声叫道:“咦,你不是我们中人!”秦墨白暗叫“不好”,就听身后叫喊之人已挥刃砍来。顿时,秦墨白被黑衣人围在中间,领头那使斧壮汉指着秦墨白问道:“你又是谁?”
郑墨白这些年久在山里修行,师兄弟几个早已不在山上,山上除了师傅,平日里只有一只白猿对练,今日有人提刀相对,倒觉新鲜,他歪头笑道:“打了再说!”
那壮汉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身前人影一晃,脑后生疼,便没了知觉,哪里知道身后已经乱成一团,这个叫道:“妈的王火儿,你他妈的刀打偏了!”那个喊道:“用暗器招呼,这小子拳脚功夫了得,不要靠太近,他没有兵器!”
两处斗在一起,船头却呈现出两种不同的风格,那边只听持弓大汉花渊边打边笑,其余围着他打的人都闷声不说一句,只是杀伐,隐隐有军阵之象;这边却只听一干人等大喊乱叫,一片乱七八糟,真正是一窝草寇德行。那桓姓公子看德一阵无语,摇了摇头,却没有管这两处,而是带着剩下未曾动过半分几个黑衣人围着船上客人在和蔼地问话:“老人家,您老是哪里人氏?何事去往北地?”
“老朽......本是洛阳人氏......南迁到建康,只是家族还有很多人口散落中原,此次欲往襄城寻访老朽上次南渡时候走散的小儿一同南归!”那老头颤巍巍答道。
“噢,老人家辛苦了!”桓姓公子命身后提刀戒备的黑衣人把老头搀进船舱,又开始追问下一个人,如此这般,倒不是像在找什么宝物,倒是像在找人。秦墨白一边与那些江湖草莽缠斗,一边观察桓公子做派真正不像江湖中人,甚是有趣。
就在郑墨白觉得有趣之时,只见还没有被询问到的人群中忽然白光一闪,一老妪忽然暴起,其身旁黑衣人“啊”一声倒地不起,随着桓公子一声轻喝,船头风格陡然大变,所有剩下的黑衣人迅速包围那名老妪,桓公子高声叫道:“你这个不知男女的老妖怪,我等从江南一路追来,今日在此布下天罗地网,哪里还容得你来嚣张,还不授首就擒?”
只听围在中间那老妪开口道:“小子,当真我怕你不成!”明明是老妪,却声如黄莺般清脆。
“魔道妖人,你抢我大晋护国神功意欲北上,我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追回!”
“狗屁的护国神功,还不是当年抢的那人的东西,你们晋国占了这么多年,也未见有谁练出花来,不如让这天下人都看看,说不定有人能练成呢?”那老妪啐道。
“不错不错,老人家您也辛苦了这么久了,恰好某家路过此地,听得卧龙山上几位当家说出此事,相遇即是有缘,不如把那卷宝书给某瞧瞧可好?”在刚才突变之时,围攻花渊和郑墨白的那干黑衣人纷纷停了手,都围将上来,趁那老妪说话间,花渊靠近前来道。
“你才老人家呢!”只见中间那老妪忽然挺直身形,衣袖挥过,外围黑衣人以为她要放暗器伤人,全都往后一闪,秦墨白不经莞尔,也不知道桓姓公子从哪里找的下属,不能说贪生怕死,只是总感觉哪里不对头。只见那老妪衣袖拂过,中间哪有什么老妪,只是一个年方二八的姑娘,月光下疏影婆娑,煞是好看。
说话间那中间姑娘忽然又低眉柔语对花渊道:“这位神箭府的英雄,妾身如今被这帮毛贼围在这里,自然不好把宝书给你,要不你帮我一起对付这桓家小儿,等我们摆脱这些臭鱼烂虾,到时候我们一起看看,解解这卷据说隐藏天下第一武功的宝书可好?”
那花渊还未作答,桓姓公子却“哈哈”笑道:“你这妖人,这一路来凭借妖术易容诓骗了多少江湖豪杰?今天又扮弱女子样子来骗神箭府的好汉来替你挡刀?你真把江湖汉子都当三岁孩童不成?”
这说话间,只见船头渐渐雾起,隐约间竟有女子在淮水中唱歌:“……鼓钟将将,淮水汤汤,忧心且伤。淑人君子,怀允不忘。鼓钟喈喈,淮水湝湝,忧心且悲。淑人君子,其德不回。鼓钟伐鼛,淮有三洲,忧心且妯……淑人君子,其德不犹。鼓钟钦钦,鼓瑟鼓琴……笙磬同音。以雅以南,以龠不僭……”歌声甚是动人,如果不是这气氛不对,郑墨白倒想进这雾里看看这唱歌的女子什么来头,歌声一点不比他路过建康时在秦淮河上看到的那个身影唱的差。雾越来越大,歌声越来越清晰,那白衣少年桓公子却眉头紧锁,再也按捺不住,也不去管花渊和郑墨白是否会趁乱打劫,高声叫道:“快拿下这妖人,迟恐生变……”
话音未落,只见雾中黑衣人纷纷倒地,郑墨白暗道“不好,这雾里有毒……”赶紧运起内力,屏住呼吸,却还是感觉到一阵头晕,立刻又从怀里掏出师傅给他防身备用的解毒丹吞下。
“不好,拜月教的月笼沙……”只见那神箭府花渊大叫一声,转身套弓入颈就欲拍船舷而逃,哪知这一拍,脸色大变,四十年的内力,此刻竟全无一丝可用,只听他大叫一声“哎呀”,还未翻出船舷便倒在船沿不起。同一时间,那桓姓公子也是脸色一青,他却没有如花渊一般急着逃离,而是伸手为爪,欺向中间被围的姑娘……只是还未到那姑娘跟前,一个踉跄,也是倒地不起。说时迟,那时快,大雾在顷刻间竟已伸手难见五指,郑墨白暗暗叫苦,只听到“噗通噗通”倒地声不绝,却不知道这毒雾范围多大,也不知来人多少,实力如何,当下,郑墨白并未轻举妄动,也随着一干人等,悄悄假装晕倒。
只听雾里有女声说道:“霜姑娘,这江南一行,辛苦你了!”听声音该是那个唱歌的女子,果然声音动人,哪怕只是说话,也是轻声如水,情意绵绵。
“月姐姐,幸亏你来的及时,不然我可就惨了……”
“中山王要的东西呢?”
“月姐姐,你歌声还是那么好听……”
“别打岔,东西拿来!”那声音动人的女子虽然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
只听那个被桓公子称做魔道妖人的姑娘说道:“好吧,姐姐,这样大赵是不是就可以借我三十万石粮食,让我们渡过这一关吗?”
那声音动人女子悠悠说道:“这些我说了不算,还是到襄国问问中山王吧?”
“怕是那中山王不好讲话啊……”正在两人对答间,又听第三人说道:“圣女,这些人如何处置?”
那女子道:“无需处理!”
“不行,姐姐,那桓姓小儿一路从江南追杀到此……”
“那桓温年纪虽轻,但却能忍隐三年,待学艺有成后,在重围中手刃杀父仇人,隐忍果决得狠,来日岂是甘居人下之人?而且这小子与游仙郭璞,南朝安郡公温峤等江湖朝野多有牵连,留着他,假以时日,无论对南边朝廷,还是这大赵,还是都是头疼的事……霜姑娘还要杀他吗?”
“那……自然不杀,只是我要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姐姐借我些贵教里的蛊吧?”
“别闹,我们还是尽早赶去襄国……”
“就一个,就一个就好……”
……声音渐渐远去,那诡异的白雾来的快,去的也快,不一会儿便消散殆尽,船上除了满甲板倒地不起的黑衣人和行旅船工,再也不见一个站着的人,想来那两姑娘和其下属都已撤离,郑墨白这才从船板上一跃而起。他四下查看倒地的船工,探其呼吸均匀,脉象正常,看不出任何异常,倒像睡着了一般。
神箭府花渊最先醒转,发现自己并未受伤,而那姑娘和迎接她的人早已走得一干二净后,本来就不白的脸上更是阴沉,口中念念有词道:“拜月教竟然又入中原……”他也不看满甲板未醒的众人一眼,只身跳下船舷,身如大鸟一般消失在淮水之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