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晴天性不擅和人吵架，她喜欢讲道理，可是偏偏储臣是讲不清道理的。
　　她默默咬了下嘴角，并不愿和储臣如此针尖对麦芒，这人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刺儿头，现在更不好惹。
　　
　　梁晴不想加剧矛盾，只好先退一步。
　　
　　“黑妞最近还好吗？”她很轻声地问。
　　
　　储臣手抄在裤兜里，垂眼审视她几秒，“你还记得？”
　　
　　“为什么不记得，我养过它几年。”
　　
　　“很好，你不用惦记。”
　　
　　他的心情似乎不好，梁晴摸不准他说的惦记，是指不用她记挂着黑妞，还是不让她惦记着把黑妞的抚养权要过来，尽管她并没有那个意思。
　　
　　梁晴思考一下，“如果方便的话，我想看看它，能不能——”
　　她知道储臣听到这话肯定更生气，毕竟当初是她丢下黑妞一走了之的，还几年都没有回来探望过。
　　就算储臣拒绝，梁晴也不会觉得意外，没想到他的反应并不十分剧烈，只是语气冷冷的，“如果你问我，我的建议是不要看。”
　　
　　“为什么？”
　　
　　“你见一次，让它想起你，你又离开，它什么都不懂，只会到处找人，不残忍吗？”
　　
　　这是储臣今天说的最长的话，却跟刀似的戳在梁晴心窝。
　　真话往往最伤人，可到底是她不对。
　　梁晴解释：“我这次不是只见一见它，以后可以有很多时间陪伴照顾它。”
　　
　　储臣听她如此说，眼神闪了下又再次冷却，没有给任何回应。
　　
　　梁晴觉得这是突破口，“它还生活在你的基地对吗？你什么时候方便？我周末下午有时间，到时候——”
　　储臣丢下一句：“你是看它，不是看我，想来就来。我很忙，不用和我商量。”说完就离开了。
　　
　　*
　　梁晴心情不错地回办公室，在某个教室门口碰见了陈老师。后者瞅瞅她，欲言又止，最终神情愤恨地端着水杯下楼了。
　　
　　梁晴感到莫名，陈老师这个态度像是她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一样。不过她懒得思考，因为跟她的关系不大，她也并不在乎。
　　
　　下午空闲，梁晴在网购平台浏览起了狗狗玩具，零食，买了一大堆。过后又担心不能及时收到货，于是赶在下班时去了趟宠物店，出来时收获颇丰。
　　
　　她很期待和黑妞的再次见面，同时心里还很愧疚自责，就像离异的母亲，为了前途抛下自己的宝贝。
　　
　　周末转瞬就到，梁晴前一天有点紧张。
　　到家连自己的饭都没有做，就准备起了狗狗吃的丸子。对比人吃的食物，给小动物的食物很简单，胡萝卜，西蓝花，鸡蛋，南瓜，鸡胸肉，分别放在破壁机里打碎，加一点软骨粉调味，揉成拳头大小的球，烤箱里200度20分钟即可。
　　烤盘端出来的时候，整个厨房都是蔬菜的清甜和肉香，不仅美味，而且营养均衡。
　　
　　她做了两种口味，鸡胸肉和三文鱼，各十个。按照黑妞的饭量，并不多，梁晴担心这些食材里有黑妞不喜欢的东西，怕浪费。
　　
　　把狗狗丸子放进冰箱冷冻上，想象黑妞吃上这些东西，叼上新玩具，她心里已经被幸福感填满，还真挺像个母亲的。
　　
　　周日下午，她打车去了老城区。
　　门口没有保安看守，她直接进去，在场地上走了一会也没见黑妞出来玩耍，正要去办公楼，看见门被打开，储臣从里面走出来。
　　
　　他今天和几天前见面又不太一样，着装正式，最里面是黑衬衣，纽扣松着一颗，冷感愈发明显，也清瘦。
　　可是梁晴知道他的体质很好，身材也很棒，跟文弱不沾边，他单手能把成年女性拎起来。
　　
　　她半天没见到毛孩子，此时又不太好意思直接问，便跟储臣打了个招呼，“你要出门？”
　　
　　储臣的视线往下，看见她除了背着一个精致的链条包，手上还有一个布袋子，最上面是饭盒。他无意义地勾了下唇角，“它在楼上睡觉，你自己上去。”
　　
　　“好的，谢谢，你去忙吧。”
　　
　　这时，水磨石楼梯传来“啪嗒”“啪嗒”的声响，必然是黑妞的脚步声了。
　　
　　瞬间，梁晴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隐隐有些恐慌，类似于“近乡情更怯”的情绪。
　　
　　其实这些年，她也从储旭的朋友圈里看见黑妞的状态，可和亲眼所见还是不一样。更害怕的是黑妞不认识她，生她的气。
　　
　　梁晴安安静静站在原地。
　　楼梯拐角处，狗狗下到一半就定格住了，圆溜溜的眼珠子定睛一瞧，爸爸旁边有个女人。
　　
　　它感到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不敢相信。
　　
　　那是……妈妈？
　　狗狗表面波澜不惊，可是诚实的尾巴已经出卖了它，在疯狂摇摆。
　　
　　梁晴把手里的东西全都放下，张开手臂，“妞妞。”
　　
　　小狗听到呼唤，奔向她来。是妈妈，是妈妈诶！竟然是妈妈……如果小狗会表达心情，那一定是狂喜。
　　
　　它一头栽进梁晴的怀里，巨大的体格让梁晴招架不住，差点被撞到在地上，黑妞用脑袋拱她，嘴巴咬扯她的衣服，温热的大舌舔她的脸，尽情表达思念。
　　
　　它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妈妈，不管不顾地跟她亲近。
　　
　　它真的，好想妈妈啊！
　　
　　梁晴觉得很吃力，但还是尽量抱起它，只是错估了自己的力气，一站起来身体就往后仰。
　　
　　腰后有一只大手，搂住她。
　　
　　“黑妞，下来。”储臣严肃道。
　　
　　储臣竟然没走，还一直站在她身后，在他靠近时她闻到清清淡淡的味道，有点像浴液。
　　
　　黑妞有点怕爸爸，眼珠子往下一翻，上缘露出点眼白来，显得很可怜，趴在妈妈的怀里撒娇。
　　
　　梁晴说：“你不要凶它，我没事。”
　　
　　储臣接下来的话让梁晴觉得她真是想多了，“不要惯它毛病，你走了它无法无天，狗仗人势。”
　　
　　梁晴并不像他那么苛刻，于是蹲在地上陪黑妞玩了好一会儿，它身上有香波，橙花味很好闻，眼角也很干净。
　　
　　“你刚给它洗过澡？”
　　
　　“不清楚，可能小旭带去的。”
　　
　　储臣很快松开她，靠门框站着，从裤兜里掏出烟，手指捏着烟蒂搓了几下。
　　
　　那里是个风口，他的手指尖被风吹得有点红，梁晴下意识觉得他的手会很冰，于是说：“你不是有事要出门吗？怎么不去。”
　　
　　储臣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倒是烟丝被搓掉了一点，落在地板上。
　　
　　梁晴觉得他在表达话里有话，亦或是阴阳怪气。
　　
　　果然，片刻后他说：“别的事不重要，我在这看着。”
　　
　　“不用啊，我可以——”她话说到一半顿住了，又听见他说：“怕你把狗偷走。”
　　
　　“……”原来是提防她，梁晴在内心里表达着大无语，可能吗？
　　
　　她有些尴尬，黑妞趁机伸出舌头又舔了她的脸一下。
　　
　　储臣把烟塞回兜里，抬手叫了一声，黑妞就过去了。跟她相比它还是更亲爸爸的，意识到这点，梁晴心里一阵苦涩，可也怪不着别人。
　　
　　她看他们在院里互动，储臣将小球丢远，黑妞一个越起，精准地叼了回来，他会耐心地捧着它的脑袋，夸赞一句：“好孩子。”
　　
　　发了一会呆，梁晴终于明白，为什么会觉得这次和他接触，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因为他和以前完全很不一样了。
　　
　　他们刚养狗的时候，虽然是他抱回来的，可是他并没有心情和它相处。
　　那会年轻气盛，工作很累，他但凡有点时间就把她抓在自己腿上又亲又啃，恨不得吃了，甜言蜜语哄着，偶尔夹杂下流的话，说得人面红耳赤。
　　
　　梁晴不仅允许它进卧室，还可以上床。储臣很烦在两人的独处空间里看见它，一经发现就狠心把它丢门外，床单被套也要换新的。
　　
　　这是他们唯一的分歧点，为此储臣经常跟她提意见。
　　甚至威胁，再在床上看见狗毛，就把狗送人。
　　
　　他在外面见很多人，会携带很多细菌，回来和她亲热都要先洗澡，鬼知道狗身上有什么细菌，任何事物，都不能耽误他放浪。
　　
　　现在，储臣对她从来没一个和善的笑容，倒是对黑妞如同亲生。
　　
　　梁晴有点嫉妒，拿出鸡胸肉丸子引诱，黑妞闻到香味没骨气地跑过来，香喷喷地大口吞，吧唧嘴也不招人烦，反而很可爱。
　　
　　储臣没跟她争宠。
　　两人一狗玩了大概两个小时，短暂的和睦相处，梁晴率先体力不支，说要去休息。
　　
　　特质的丸子没有给它多吃，两个就停下来了，临走前梁晴告诉储臣，这些丸子需要放冰箱冷藏。
　　
　　“知道。”储臣总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和以往判若两人，“不用你教，我养它的时间更长。”
　　
　　梁晴脸一红，愣怔片刻又说，“等吃完了，我再做了送过来。”
　　
　　“嗯。”储臣已经将她送出门，拉开出租车门请她上去。
　　
　　梁晴坐在车上，看着渐行渐远的大门，早已不见男人的身影。她觉得，储臣应该是不欢迎自己来这里。
　　
　　*
　　储臣按照梁晴的要求喂了黑妞两天，因为有工作就出市了，交代食堂的师傅继续喂。
　　
　　但是一周后他回来，食堂的师傅跟他抱怨，黑妞这两天闹绝食，怎么也不肯吃狗粮。
　　
　　储臣顿时有些紧张，狗生病是很麻烦的事，大人跟着操心也就算了，主要是它身体难受又没办法表达。
　　
　　“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还是喝脏水了？”他着急问道，表情明显不悦，“怎么不早跟我说，赶紧送医院。”
　　
　　师傅摇头，“就吃了你给的丸子。”
　　
　　“有问题？”储臣不觉得梁晴会害它。
　　
　　师傅摆摆手，无奈道：“丸子没有问题，问题是没有丸子了。它吃过好的就不想再吃回狗粮了，以为我掖着故意不给它吃呢，绝食给人看呢。”
　　
　　储臣明白过来，眉间也越拧越深。
　　
　　黑妞的主食一直都是狗粮，牛肉条偶尔吃一点但不给多，怕它上火，储臣也不允许基地的人乱给它投食。
　　现如今它吃了妈妈做的丸子，明白世界上竟有这么好吃的东西，一下子由奢入俭难了。
　　
　　储臣蹲下来，抚摸黑妞耷拉的脑袋，孩子可怜巴巴舔他的手指，饿傻了还是不肯吃东西。
　　
　　某人承诺的供给，并没有如期送来。
　　
　　他不明白梁晴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明知道狗……还有人，都对她没有抵抗力，却还是撩一下就走，是何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