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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评价贵州的三句话中“天无三日晴”是最具代表性的气候总结,说明了贵州的天气经常都是阴雨绵绵,潮湿阴暗的,我挺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下雨,我总是很讨厌下雨天的。一是走路要万分小心,因为一不注意就会在裤管上沾满泥点,被妈妈指责“不会走路”,在那个还没有洗衣机的年代脏裤子确实很难洗,而且阴雨天也很不容易干;二则下雨天要打伞,我从小就“手无缚鸡之力”觉得打伞是很费力很累的事情,而且万一不小心弄坏或者弄丢了雨伞,回家又是一场好骂。所以每当出太阳的时候我都很开心,仿佛所有的烦恼阴霾都一扫而空,在明媚的太阳下,空气干燥舒爽,即便是烈日炎炎、汗流浃背我也毫无怨言,只要是晴天就很开心。然而阳光仿佛只是一种温暖的感觉,并不能具体的摸到、尝到或是闻到。
那一年我恐怕只有四五岁的样子,跟随妈妈所在的剧团送戏下乡去演出,具体是去了哪个乡下已经不记得了。那时候文艺团体送戏下乡一下去就是三五个月的时间,一般都是在演出的场地后台打地铺或者在公社办公室将就着住,像妈妈这样带着小孩下乡的,剧团领导和公社负责人体恤,就可以住在当地老百姓的家里。当时条件最好的人家其实也都是些木板房子,好的就是主人家做饭的手艺还算好,还有就是比较干净爱卫生的人户。小时候的我是晕车的,一路呕吐好不容易到了驻地,昏头昏脑的不晓得进了哪家,一头栽进提前准备好的床铺里准备休息,恍惚间觉得堂屋里大人们谈天说地的声音时远时近、飘来飘去。晕乎乎的我突然闻到一种温暖干净的味道,那是新弹的棉花经过了太阳的暴晒后形成的味道,让人感到莫名的安全舒适,那一刻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原来太阳就是这个味道的!”。仿佛是躺在阳光明媚的云朵当中,我几乎立马就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已经天黑,睡饱了就觉得肚子饿,主人家准备好了热腾腾的新米黄耙,又甜又糯的特殊味道在城里是从来没吃过的,饭量特小的我都居然吃了三大块,惹来老妈一阵的惊叹。主妇是个面目慈祥的中年妇女,男主人不善言辞就是个非常拘谨老实巴交的庄户人样子,她家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呆久了就跟她家的人相亲相爱起来,叫男女主人伯伯、伯妈,那家的孩子就分别叫大哥、二姐、三姐。小时候的我是长得人见人爱的,她家人也很骄傲我这个洋娃娃一样的城里孩子成了她家的人。
记得有天二姐突发奇想,要带我去学校上课。本来她妈妈是不同意的,拗不过我和二姐两个人的坚持,就让我们荒唐去了。二姐带了一张凉席,把我带到学校在她自己的课桌下面铺好,叫我藏在那下面。都是孩子啊,那怎么能藏得住?很快我就被她的同学围观了,并且那些孩子们大声的喊道:“是剧团的那个小姑娘,是剧团的那个小姑娘……”我被他们吵得有点惊恐了,二姐却很骄傲的宣布:“就是,她住在我家,现在是我的妹妹!”正当我被大家欣赏和艳羡的目光看得比较自得时,一个女孩说:“剧团里的姑娘辫子都是假的。”说就说嘛,她还使劲的扯了扯我的麻花辫,我当即气愤得想哭了。二姐打了那女孩的手,并且大声吼叫:“胡说!她的辫子是真的,我天天帮他梳。”一些不服气或者是嫉妒的同学则继续表示怀疑,使得当时的气氛有点剑拔弩张。关键时刻老师来了,有人马上告状,老师的反应我至今记得清清楚楚,他戴着笨重的黑框眼镜,厚厚的镜片一圈又一圈,个子高高瘦瘦,听了来龙去脉后,也蹲到桌子底下细细的看起我来,并且伸手轻轻的摸了摸我乌黑油亮的大辫子,然后肯定的说:“是真的!她的眼睛又大又圆长得真好看。”我又感觉“含冤昭雪”般的扬眉吐气了。我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当时的场景实在是可笑,本以为二姐要被批评,我要被赶出教室,不料后来成了皆大欢喜的结局。老师说我窝在下面太难受了,可以坐在二姐旁边和她们一起上课,我其实根本就听不懂老师在说什么,东张西望、百无聊赖的熬过一早上,好不容易放学赶紧和二姐回家了。不过经过那个阵仗,我再也不肯跟二姐去学校,这着实让二姐郁闷了很久,二姐说眼镜老师还问过她:“剧团那个小姑娘怎么不来了?”
大哥总是笑笑的脾气很好,对我有求必应,怎么欺负他都行,什么都顺着我,跟着他出门我总是有吃的,所以后来我更喜欢大哥,二姐为这个也很生气,觉得我是背叛了她。记得大哥大概就十四五岁,二姐是个小学四五年级的学生,三姐性格腼腆害羞,平时不太说话,在家里也没什么存在感。记得有一次和二姐争什么东西吃,大家都帮我,她觉得委屈说不喜欢我了,我也赌气说从此以后不喜欢二姐了,只喜欢大哥和伯妈。她马上就气得哭了,大人们都一笑而过觉得就是小孩子之间普通的拌嘴,而我觉得自己闯了祸但又要面子也不肯跟她道歉,两个人彼此之间就有了点小隔阂。在那家具体住了多久不记得了,要回城的时候伯妈、二姐都哭了,我那时还太小只知道回家的喜悦,却不懂得离别的伤悲,没头没脑的告别后就走了。
一段时间以后,我几乎都忘了他们。有一个夏日艳阳天,明晃晃的太阳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但是我和剧团家属院的小伙伴们依然藏猫猫耍得正欢,外面刺目的阳光和剧场里头阴暗的犄角旮旯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找的人经常还被突然跳出来的人吓得一激灵,大家玩得不亦乐乎。家属院里杨家哥哥逮到我说妈妈叫我回家,说是你大哥来了,我憨头憨脑的问:“哪个大哥嘛?”然后很不情愿的回了家。回去一看是乡下的大哥来了,灰头土脸的他坐在我家的沙发上显得很拘谨,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沙发旁边地上堆了一个脏兮兮的大麻袋,正和妈妈说着话,我愣愣的看着他也不喊人,看见我回来,他红着脸对我说:“幺妹,你不认得我了?我给你带了你爱吃的新米黄粑、还有自家种的包谷和洋芋……”我那时候可能是觉得他的到来打断了我和小伙伴愉快的玩耍有点不开心,也可能是时间隔久了,认生的毛病又回来了,只敷衍的喊了声大哥就又立马跑出去玩了。背后听见妈妈对他说:“你不要见怪,她小娃儿不懂事。”等我耍够了回家去吃晚饭,已不见了大哥的身影。我问妈妈:“大哥呢?”妈妈说大哥走了回家去了。当时我只是有点怅然若失,我默默的想下次大哥来了我一定哪里都不去,就陪他一个人耍,多陪他说说话,我都还没来得及问他伯妈好不好,二姐还生我的气不……然而后来大哥却再也没来过。大哥一定是嫌我对他太冷漠,不像在乡下时那样事事依赖他、天天粘着他,觉得我不再需要他,所以再也不来了吧?
成人后的某个大晴天,白天在阳台上晒了被子,夜晚躺在床上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扑鼻而来,记忆的阀门立即被打开,这些尘封的往事一下子全部回来了,那是久违的躺在阳光味道的云朵里的记忆。我突然觉得好生内疚,庄户人家用他们善良质朴的真心照顾关爱了年幼的我,我却不能对他们说一声:“谢谢!”“对不起!”那是多么遗憾的事情?在心底里这些往事让我觉得温暖,感受到的都是淳朴、真挚的爱,这些无私的、不求回报的爱正如一缕缕阳光,照耀过我灰暗的童年,犹如贵州的晴天,稀少而又那么的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