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江梅搬到春水村两年多了，姜施今年该上五年级了，她的成绩最让王江梅头疼了。虽然村里的学校没有后来那成绩收人的惯例，也算的上有教无类、一视同仁，但是教书的老师不是邻居就是转着弯沾亲带故的亲戚，考完试免不了讨论一番。好在这年代对女孩管的不严，对成绩要求更是不高，多少念点就行。
　　春水初中是春水乡唯一一所初中，建在半山腰上，坡顶还有一个庙，所以村里的人都叫“寺梁”。这学校也是年代久远，门口连块牌子也没有，只有一个大石头王八，听说还是当年抗日战争的时候挖出来的。也就是因为没有学校名字，姜施也是拿到毕业证才知道学校的大名叫“春水中学”。
　　王江梅搬过来以后也是过了挺久才和街坊四邻熟络起来。当时交朋友靠的是手艺，对于没事就聚一起的妇女们来说，纳鞋垫就是最好的消遣方式。
　　当时的花样都是手画的，街里街坊的互相借，拿着蓝印纸拓到纸上，那会白纸都不多，姜施上学用的田字格都得反过来再写一遍，王江梅好多花样就印到了书上，怕不真切生生描了好几遍，最后再把印纸铺到鞋垫上再画上一遍。
　　这鞋垫也是有讲究，不像现在人们图方便都是买的塑料带着十字的鞋垫。她们的鞋垫类似于千层底的做法，先是找一块平平的木板，王江梅就拿结婚那会公公给的大擀面板，先得找鞋底要的布，那年代也没啥好布，好布都是留着做衣服、缝被套的，做鞋垫的基本是白布，后来王江梅为了给小儿子纳结婚鞋垫还找了红布，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面板上先得刷上一层浆糊，再铺上裁好的布，再抹浆糊，再铺布。每层布都得铺平了、抹匀了、压实了，这样晒干了才耐磨耐用。等布干透了，就拿着事先剪好的鞋码样子先画好，再一个一个剪下来备用。这样还不算完，王江梅为了好看还要用点细布给鞋垫锁边，其他人基本都是用线打着三角锁边，把这些做好了才能去画花样。
　　王江梅有一双巧手，她会做衣服、缝被子、门帘和窗帘，缝纫机溜得很。还会做鞋，把胶皮剪下来当底子，再把缝纫机压好的鞋帮子用顶锥缝上去，用的不是线，像是洗麻绳，耐穿的很，偶尔下面磨断几针，她也能补好。她还会做书包、笔兜，姜施拿着这些上小学不知道羡慕了多少孩子，好几个女人受不了孩子闹腾还过来问她咋做的，有的还没有缝纫机，免不了让王江梅帮着做一做。但是她最会的还是纳鞋垫。
　　那会人们画好的鞋垫可不像后来的十字绣，色彩分布的明明白白。都是先画个样子，自己配线，纳的好看的鞋垫层次还多。
　　王江梅就是那个纳的好看的。她经常带着姜冉去供销社对面的小百货楼买线，缝纫机用的小线桶五毛，纳鞋垫的一块钱一把。王江梅经常拿着两把颜色差不多的线比来比去，最后挑一把自己觉得最配的线，当然还会问一问姜冉的意见。
　　村里的女人一闲下来就聚在巷子门口坐着，王江梅这条巷子口还放了好几块石头，拿个垫子就能当板凳。上午吃完饭就坐在那一起纳鞋底，有前面那家姓李的，家里养了一大群羊，晚上羊下了坡就给前面马路上洒玉棒子，一直洒到羊圈门口。还有王江梅对面姓王的，家里有一个葡萄架，特别喜欢养花，姜冉从小培养的种花小技巧除了王江梅教的剩下的就是她了。还有斜对门那家姓王的，人特别热情，爱说话。经常聚在一起的还有粮站里面的大兰，手也挺巧的，不过有一次给姜冉掏耳朵掏狠了，疼了她好几天，之后再也不敢让别人动她耳朵了。
　　王江梅的鞋垫都是自己配色的，上面的花样也是自己配的。比如那双鸳鸯戏水的，鞋尖那是两只戏水鸳鸯，公的那只配线更多，看起来更亮堂，再前面还有一枝荷花，两只鸳鸯中间还有一个花骨朵，下面是几道水波纹。再往后是几片荷叶和大多的荷花，就像是鸳鸯刚游过来一样。这纳上去的图案都没有勾边，都是自然过渡，王江梅的荷花上用了四种线，从深到浅，鸳鸯尾巴上用了十几种线，羽毛绣的那叫个活灵活现。不过这个鞋垫没有纳底子，还是黄色的布，姜冉问为啥不用线绣满，王江梅告诉她这样就够亮堂了，绣满了反而不好看了。
　　王江梅和她们纳鞋垫的时候姜冉就在巷子里玩，那会还没有打水泥路，巷子里都是土，她经常和小她两岁的王慧斌一起玩泥巴，土里浇点水就能和稀泥了，还玩一种“尿炕”的游戏，一根细棍子插到一堆土上，轮着挖走一捧土，到了最后都小心翼翼的，因为谁把棍子挖倒了谁晚上就会尿炕。
　　王慧斌家对面是姓陈的，也有个男娃，和姜冉一样大，他家还卖冰棍，他妈妈在供销社上班。他不经常一起玩，姜冉对他印象最深的就是他们搬家的时候给了她一个鸡毛掸子。姜冉对门那家姓王的家里两孩子都大了，就他儿子偶尔逗逗小姜冉。姓李那家有四个孩子，最小的都比姜冉大四岁，绝不可能和姜冉玩泥巴，偶尔会带着姜冉跳皮筋。
　　姜冉家前面那条巷子和后面那条巷子的人也经常过来坐着，毕竟那会也没有手机电脑用来消遣，纳鞋垫又实用又能消磨时光。姜冉很快和前前后后的小朋友们认识了，有时候也会聚在一起玩泥巴，过家家，用泥巴捏锅碗瓢盆，里面放几片树叶几根草就当一盆菜，不一会就能满汉全席了。
　　姜施也有好几个同学是姜冉新朋友的哥哥姐姐，他们共同点就是从不带小屁孩出去玩，因为这个姜施不知道挨了王江梅多少骂，但是照样不听不带，偶尔带出去也对姜冉没好声气，就算是这样，姜冉还是喜欢跟着姜施出去。
　　有一天，王江梅坐在炕上纳鞋垫，姜冉和她说“妈，我也想去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