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里一个红盆日晒的上午，乌子营村，到处被朝阳涂上一层干巴巴的金色。村后是一条年久花白的油路，油路对面一排排红砖高顶的大理石锯厂，像一张张黑洞洞的嘴巴“哇啦哇啦”地喷水吞咽着大大小小的石块。锯厂的后面，县里引进的氟化工业园三期工程正在紧张的施工------几百亩的耕地转眼披上清灰的水泥，水泥地上逐次搭起了一块块吐着黑烟的巨型“积木”。园区的墙外站着几棵懒散的杨树，营养不良地吸着一团团铺出来的焦臭。
　　油路上尘土很厚，一辆辆堆满石渣、土方、泥沙的汽车、拖拉机、农机三轮、老马车驶过去，搅起一股股冲天的灰尘，裹挟着来往的行人。一台红色“豪爵”，呜呜响着，喷着青烟从马路东边驶来。骑摩托的是三十多岁的黑脸汉子王大贵，头上扣着一定沾泥点子的黄色毛边儿安全帽，红色的秋衣贴着宽板的胸膛，敞开的洗的发白的迷彩外套，像张开的翅膀。他时不时微微侧头笑笑，露出错落晶晶的牙齿。车后面坐着他的儿子王小辉-----长得有点像迷你版的港星“林保怡”，正眯着小圆眼背着天蓝色的小书包·····两片小槐树叶般的圆头小灰布鞋在沙尘里荡着。
　　车子从油路一侧下坡拐进乌子营村里的砂土路上，涩剌剌的路面挤在红院墙、青地基、黄土地中间，不断拱起、下陷·····父子两被墩得前仰后合。
　　笑声和少年的歌声在学校的后墙来回飘荡。大贵的眼里射出明亮的光芒。学校坐落在村中心，长长的花白的红砖墙上喷着红漆大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银色护栏对开大铁门朝东，门上拱形的铁架高高地焊上一颗红五角星，只是没有校牌，也不知道校名，村民都叫它“大学校”，大学校很大，很空，只有两排教室十来间教室。
　　大贵伸手穿过大学校大门的铁栏杆，拉开插销，锁扣上磨砂锁头铛铛作响，一条塌耳夹尾的杂种小土狗站在门里，睁睁眼又闭上了。学校西边教室的台阶上远远地站着一个“黑球”般的男子，一动不动的望着大门口。大贵拉着小辉往东墙根走，忽听到身后一阵风响，急回头看时，狗正扑过来---皱着发黑的鼻子，亮出发臭的牙齿，发出沉闷的呜咽。。
　　“爸爸······”小辉眉毛拧到了一起，躲到大贵背後。大贵望望西边的黑球，依然一动不动。
　　“滚开吧！狗杂种”大贵吼道。
　　土狗突然像开水里的虾米弓起了脊背，嗷呜着朝西边逃去。一块小石头划出一条弧线追着狗尾巴“啵”的一声砸在砂石地上骨碌开了。丢石头的少年是隔壁村老木匠13岁读五年级的儿子小飞-----穿着姐姐替下的胸前贴着两串亮片的浅蓝色长袖，磨薄了屁股膝盖的吊腿蓝牛仔裤，琥珀色眼球，瘦削的脸上恐惧和得意奇妙的交替着·······
　　阳光更强烈了，学校南墙边儿的二分杨树地像捕兽坑里的暗器，高高冷冷阴阴雾雾的。小飞看到西边的“黑球”忽然长出了两条细腿、两个黑影跳下台阶，照直朝东边移动过来，变得越来越大······一个黑影是人的身体，另一个黑影大概是那个人拿着的棍子。
　　空中刮起了不着调的西南风，原本在东墙根玩弹珠的小男孩们、跳皮筋的小女生们，还有和小飞一起退班复读的许明东、阿俊都退回简陋的东教室门口。四十只眼睛惶惑地望着提棍子扑过来的黑胖男人，吓得一声不吭。小飞感到胸前仿佛被一双大手用力的按压，脑子里全是逃跑却浑身冰冷，抬不动脚。
　　“哼，霸道惯啦！每天把狗圈进学校，吓唬女人孩子。不是个东西！”大贵啐道
　　“爸爸，快回去吧········”小辉推推大贵，两片小槐叶般的小脚几乎站立不稳。
　　“咯咯咯····”教室里传出叽叽咯咯的笑声，“乔双喜是来找学校麻烦的，同学们都回教室上课罢。小辉爸爸先去上班，这里我来处理······”石老师口齿清晰的说叨着同时端了把铁锹小心翼翼地从教室走向花栏墙。铁锹轻轻一翻，一只小蛤蟆快速钻进草丛不见了。孩子们一时忘了恐惧，胡乱猜测着蛤蟆的来去，或者单纯觉得恶心。小飞一怔，获救似的被阿俊和其他同学拉回教室，坐进座位，等待暴风雨的来临。
　　“要不我帮你吧”大贵话到嘴边又咽下了。毕竟像石老师这种：爆炸头、大耳钉、乞丐裤子、随身听····似乎也不会吃亏·······。大贵向石老师点点头走出校门。
　　乔双喜怒气冲冲得用黑乎乎的棍子指着石老师吼道：“他妈的谁打我狗了？给爷爷出来！”小飞吓得一动不动。
　　石老师胳膊交叉搭在立着的铁锹把上，对着狗喊：“臭臭，臭臭······”小土狗眯着眼欢喜得摇头摆尾。
　　“狗有事吗？”
　　“有人打老子的狗，不解决的话，你这课一天也别想上！”
　　“你想咋处理呢？”
　　“······要么把他家长叫过来，要么你们滚出学校。不在你的六号村待着，跑我乌子营撒野办学校？”
　　“他家长不在，我也不滚”石老师笑嘻嘻的说。
　　“你········”
　　教室里鸦雀无声，小土狗也跑掉了。。。
　　乔双喜涨紫了黑脸，三孔七窍都在冒烟。猛然又前探一步，揪住石老师的衣领，满口脏话
　　教室有人失声喊叫·····
　　“狗，没有被打到，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你，村主任打我，这么多人也看见了；
　　你一棍打不死我，我就会用铁锹正当防卫······你霸占学校养兔子，还不让我霸占学校开
　　学校，这是你家的天下还是你家的道理？惊公吧！”
　　乔双喜嘴角抽动，眼睛要喷出火焰一般。举起的棍子慢慢放下，身体往西边移动。石老师依然面带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