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毓四年春，广南路，青州府，清源县
　　“若有身子不爽，家宅不安，小儿夜惊啼哭，妇人带下淋漓者，善能医治欸。”
　　空中回荡清脆铃响，这是游医走街串巷以铃声招徕病家。
　　李夫人远听见，便让自己婢子从后门出去请人。
　　她如今已有五七年岁，前两月好容易生下个白胖小子，算是老来得子，可不知怎的落下个崩漏毛病，经水淅淅沥沥，日日如雨滴落。
　　这等私秽疾病，也不敢差人去请回春坊的医工过来诊治。
　　婢子探出脑袋眺望，见四下无人，轻手阖上后门，无非是怕邻里左右瞧见，隔日里就得传出些私秽话来，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快步走出小巷，耳边是卖零嘴果子的吆喝声。
　　穿着麻衣的货郎左手拿着拨浪鼓，肩上挑着扁担，两边的货篓就像纱帽上的帽翅一样上下晃动。
　　“可要来点果干儿?好吃哩！”
　　“不要不要！”婢子眉峰略蹙，侧身将货郎推开。
　　货郎也不恼，只拍了拍身子憨笑着挑着担子到树荫底下纳凉。
　　“可怜见的，我家夫人这回也不怕什么男女大防了，病也能瞧个真切。”
　　在大柳树下小憩的李菁英打开葫芦喝了点水，知道生意上了门，正了正声：
　　“贫道擅长大小方脉，风科伤科也稍有掌握，这位好姐姐是有哪里不爽利？”
　　李菁英原是蓝星人，初来此地本想学学其它前辈搞个肥皂，炼个水泥玻璃啥的发家致富，奈何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晓得有这么回事，具体步骤该怎么弄又记不大清楚。
　　好在原身出自宫观，有道牒在不算黑户，不然在此地寸步难行，就连城门都出不去。
　　婢子轻瞥一眼，手中帕子一抖，脚步半迈：“我身子骨好着呢，是我家夫人抱恙，且随我一同过去，若瞧好了，自不会少你好处。”
　　李菁英颔首致歉：“是贫道冒犯了。”
　　婢子在前引路，带着人穿过石子小巷，推开后门，跨过石门槛，入眼是一小苑，左右两边摆着数十盆绿水秋波，有蜂蝶飞舞其间。
　　正对着是主屋，两边有小耳房，往旁看可见个二层阁楼伫立在西北角，不时有莺燕之声传来。
　　“夫人，人带来了。”
　　李夫人见来人模样，眉似柳叶弯弯，头上绾着子午簪，身上穿着鹅黄道衣，腰间还挎着一黄布包，布包旁边坠有一桃符，这个是正规道人的路引，也就是“通行证”。
　　“贫道破落山黄梁观李静英，不知夫人身子有何不爽，且仔细说予我听听，我也好为夫人诊治一二。”
　　“原是黄梁观仙姑，还与妾身同属本家，连芳还不上茶。”
　　李夫人神色飞扬，命婢女将茶水奉上，亲自关好房门，将合页屏风展开，光影映透，屏风上只现出两个人影。
　　李夫人耳语细声：“是我这不争气的肚子，自打前两月生下小儿后，这经水便日来数次，量时多时少，每日以红参汤服用才保养如此，不知可有解法？”
　　李菁英听着，应属产后病中恶露不绝，主要是因为胞宫藏泻失度，冲任不固，血海不宁，常见有气虚、血热、血淤等。
　　边诊脉边望了望舌象，脉弦，舌质暗红少有紫点，又问有胸协胀满之症，大抵是瘀证，治以化瘀固冲止血，以“生化汤”主之。
　　李菁英将笔在砚盒里沾饱墨汁，逐字写出个方子来，正是：
　　“当归、川芎、益母草、香附子、郁金各三钱，赤芍、肉桂、干姜、桃仁各两钱，甘草一钱。”
　　“去药坊照此方子抓三帖药回来，若有效再多吃五日即可。”
　　“可还有其它法子?”
　　李菁英沉吟片刻：“夫人这崩漏毛病，还可将艾叶捣碎，底下用个小铜盆生燃，用艾烟熏蒸，亦可辅以银针刺穴，摸擦手法等。”
　　李夫人露出些许失望，连连摇头：“我这人生来就吃痛的紧，其它法子倒可一试，只这银针刺穴我是不敢的。”
　　又续道：“药我先吃着，要不仙姑在后苑小住几日，若是这方子不好也能换换其它法子。”
　　李菁英哪里不知李夫人口中的其它法子为取巧符水之流。
　　之前好歹是个正经宫观的道士，符箓一道虽有钻研，但天降横祸，一群贼人把黄梁观打杀了个干净，老观主横死当场，要不是刚逢半夜净手逃过一劫，早就见了阎王爷。
　　现走街当个赤脚游医也只是赚赚糊口钱，小住几日也好，能免遭风餐露宿之苦，何况李夫人说话圆润，也不好推脱。
　　“也行，贫道便在这儿多叨扰几日。”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明月好似鱼钩挂在檐角，夜色总来的快。
　　李菁英刚打坐完躺在榻上准备入睡，却听见外头有女子抽噎的声音。
　　她被安置在后苑的一间小厢房内，两边是厨屋和柴房，入夜已深应当无人才是。
　　“大半夜的怎的有人在哭，要不出去看看？”
　　李菁英心里想着，但并没有立刻行动，要知道好奇心害死人，在某些电影里直接这样莽出去，第一个就得嗝屁。
　　她又不傻，没多大本事，就得少凑热闹。
　　李菁英端坐掐诀，外头动静全然当做没听见，闭眼默念数遍金光咒。
　　哭声又大了起来，裹挟着呜咽风声，细碎脚步声，咚咚敲门声，越来越响！
　　心脏也随着声音扑通跳动，好似要跳出来一样！
　　“扑通！扑通！”
　　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她慢慢摸向胸口，那里挂着黄梁观老观主交给她的遗宝，说是什么仙人赐下的符宝，只是还没讲清就咽了气。
　　符宝发出微微烫意，一股暖流从手心走窜到了全身。
　　“呕!”
　　李菁英扶着床头干呕起来，这种压榨的窒息感就像犯了心脏病！
　　外头的杂音随着干呕骤然停止，随后是死一样的寂静，脑袋嗡鸣片刻后，天地才恢复正常。
　　一切都好像没发生。
　　冷风顺着脸颊带走几滴汗珠，李菁英打了个激灵，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
　　她缓了缓，本欲把窗户关上，刚起身，忽而一阵倦意袭来，踉跄两步摔在榻上。
　　背部的生痛使脑海暂时清明。
　　“事出反常定有妖异，只我能力低微怕是不能应付。”
　　李菁英强撑着坐起，以右手食指捻压人中穴二十四次，再叩齿一十四通，并小声念诵：
　　“大洞真玄，长练三魂，一魂速守七魄，二魂速守泥丸，三魂守心节度……”
　　此为除魇法，能将梦魇邪气镇锁泥丸、绛宫、丹田之下。